“卡!”隨著導(dǎo)演一聲令下,攝影棚內(nèi)嘈雜的空氣瞬間凝固。聚光燈像一把滾燙的利劍,
直直釘在程嶼的頭頂。他微微瞇起眼,試圖從一片炫目的白光中,
看清幾米外那個被稱為他妻子的女人——秦箏。她就站在那里,穿著他耗費三個月心血,
一針一線手工縫制的婚紗。那件名為《初雪》的作品,裙擺上鑲嵌著上萬顆細小的水晶,
在燈光下流動著銀河般璀璨的光。
這是他們?yōu)閲鴥?nèi)頂級時尚雜志《VOGUE》拍攝的周年特刊封面,
主題是“設(shè)計師與他的繆斯”。多諷刺?!扒乩蠋?,程老師,兩位的狀態(tài)非常好!
我們補幾個特寫就收工。”導(dǎo)演的聲音里透著一絲諂媚。1秦箏沒有回應(yīng)。她赤著腳,
一步步走下高臺,高跟鞋被她隨意踢到一旁,發(fā)出“哐當”的脆響。她每走一步,
那價值百萬的裙擺就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拖曳出一道狼狽的痕跡。程嶼的心,
也跟著被碾過一次?!肮~箏?”他試探著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她終于走到了他面前,
抬起那張被上帝偏愛到極致的臉。她的美是帶有攻擊性的,像一把開了刃的冰刀,只需一眼,
就能在人心里劃開一道口子?!俺處Z,”她開口,聲音比腳下的水泥地還要冷,
“你知道垃圾最大的價值是什么嗎?”程嶼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沒能說出話。
他聞到了一股危險的氣味,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草木被強風(fēng)壓斷時散發(fā)出的草腥味。
秦箏笑了,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純粹的、高高在上的輕蔑。她抬起腳,
用那只秀美卻冰冷的腳,狠狠踩在了《初-雪》的裙擺上。
“嘶啦——”昂貴的法國蕾絲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悲鳴,瞬間被撕裂。那些手工縫制的水晶,
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碎成一地廉價的玻璃碴子。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程嶼能清晰地看到,一根銀線從撕裂處崩斷,彈起來,
像一條垂死的銀蛇。整個攝影棚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失語,連呼吸都忘了。
“垃圾最大的價值,”秦箏俯下身,湊到程嶼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
一字一頓地說,“就是被扔掉之前,用來證明另一件東西……同樣是垃圾?!彼哪抗?,
像兩枚淬了毒的鋼針,扎進程嶼的瞳孔里。“你,配不上我。這件垃圾,也配不上我。
”她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只螻蟻,“所以,垃圾配垃圾,正好?!闭f完,
她再次抬腳,又一次碾過那片狼藉的裙擺,頭也不回地走向化妝間。高傲的背影,
像一個得勝回朝的女王。程嶼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周圍的目光,
同情的、鄙夷的、幸災(zāi)樂禍的,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細細密密地刺進他的皮膚里。
他緩緩蹲下身,伸出發(fā)抖的手,想要拾起那些破碎的水晶??芍讣鈩傄挥|碰,
就被尖銳的棱角劃破了。一滴血珠滲了出來,落在純白的裙紗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紅,
像雪地里死去的玫瑰。他終于明白了。這場他以為的勢均力敵的愛情,從頭到尾,
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在他精心構(gòu)筑的舞臺上,秦箏親手將布景撕得粉碎,
然后告訴他——你,和你的夢,都是垃圾。2秦箏的報復(fù),從不是即興的。
她是一只耐心的獵豹,享受著將獵物逼至絕境,再一口咬斷其喉管的快感。三天后,
米蘭時裝周。程嶼作為獨立設(shè)計師品牌“嶼”的創(chuàng)始人,發(fā)布他的最新系列《深?!贰?/p>
而秦箏,作為國內(nèi)時尚圈的絕對權(quán)威,坐在秀場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
她今天穿了一身凌厲的黑色西裝,妝容精致,紅唇如血,強大的氣場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籠罩著整個秀場。后臺,程嶼正在做最后的檢查。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手指上還貼著創(chuàng)可貼。
這幾天,他把自己關(guān)在工作室,不眠不休,試圖用工作麻痹那顆被碾碎的心?!俺處Z,
你還好嗎?”他的合伙人,也是他大學(xué)同學(xué)的張浩遞過來一瓶水,滿臉擔(dān)憂,
“我看秦箏的臉色不對勁,她今天來,絕對不是捧場那么簡單?!薄拔抑?。
”程嶼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冰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薄鞍?,
你就是太倔?!睆埡茋@了口氣,“你和她,到底怎么了?那天在影棚……”“都過去了。
”程嶼打斷他,眼神黯淡了一瞬,又很快被一種決絕的鋒利所取代,“現(xiàn)在,
最重要的是這場秀?!睙艄獍迪?,音樂響起?!渡詈!废盗械脑O(shè)計靈感,
來源于程嶼對未知與壓抑的探索。模特們穿著深藍、墨綠、玄黑三色的服裝,
面料如水波般流動,剪裁充滿了奇詭的想象力,仿佛是深海中沉默而驕傲的生物。
秀場的氣氛逐漸被點燃,臺下的時尚編輯和買手們開始交頭接耳,眼中流露出驚艷。
程嶼在后臺的監(jiān)視器前,稍稍松了口氣。就在最后一個模特走回后臺,大秀即將完美落幕時,
意外發(fā)生了。秦箏站了起來。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她拿起話筒,
嘴角掛著一絲冰冷的笑意?!案魑?,很抱歉打斷一下?!彼穆曇敉ㄟ^音響傳遍全場,
“今天的秀很精彩,精彩到……讓我想起了一個月前,
在巴黎看到的新銳設(shè)計師品牌‘Néant’的作品?!背處Z的心猛地一沉。
“無論是色彩運用,還是對面料的特殊處理,甚至是幾件關(guān)鍵作品的廓形,”秦箏頓了頓,
目光如利劍般穿透人群,精準地射向后臺的方向,“都與‘Néant’的作品,
有著驚人的‘異曲同工’之妙啊?!薄稗Z——”人群炸開了鍋?!俺u”!在時尚圈,
這是最致命的指控,足以讓一個設(shè)計師永世不得翻身。“不可能!”張浩失聲叫道,
“《深海》的每一張設(shè)計稿都是我們親手畫的!那個‘Néant’是什么鬼東西?
”程嶼的身體在發(fā)冷,手腳冰涼。他知道,這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秦箏不可能無的放矢。
果然,秦箏身后的巨大屏幕上,突然亮起,開始播放所謂的“對比圖”。一張程嶼的設(shè)計,
一張“Néant”的設(shè)計。構(gòu)圖、角度、燈光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處理,乍一看,
確實有幾分相似。“各位都是專業(yè)的?!鼻毓~的聲音充滿了悲憫與痛心,
仿佛她才是那個受害者,“我曾以為,國內(nèi)終于走出了一位有才華、有風(fēng)骨的設(shè)計師。
我曾為他感到驕傲,甚至……愿意將我的未來托付于他。”她說著,
抬手輕輕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動作優(yōu)雅得像一出舞臺劇?!暗义e了。我沒想到,
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善于模仿和剽竊的騙子?!彼穆曇舳溉晦D(zhuǎn)厲,充滿了正義的裁決感,
“我,秦箏,以我從業(yè)二十年的聲譽擔(dān)保,程嶼的《深?!废盗?,是徹頭徹尾的抄襲!
”程嶼沖出后臺,站到T臺的入口,死死地盯著那個顛倒黑白的女人。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從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
只有一片冰封的、荒蕪的雪原?!盀槭裁??”他用口型無聲地問。秦箏讀懂了。她對著他,
露出一個極盡殘忍的微笑,然后,舉起話筒,給出了最后的致命一擊。
“對于這樣的行業(yè)敗類,我只有一個建議?!彼穆曇羟逦鼗厥幵谒兰诺男銏觯俺處Z,
在警察找到你,在你坐牢之前……我們先把離婚手續(xù)辦了吧。”那一刻,
程嶼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他不是被秦箏打敗的,他是被這個她一手操控的,
充滿謊言和惡意的世界,公開處刑了。3公審之后,便是凌遲?!疤觳旁O(shè)計師程嶼涉嫌抄襲,
神壇隕落!” “秦箏含淚揭發(fā)丈夫,大義滅親!” “‘嶼’品牌遭全面抵制,
訂單一夜清零!”媒體的狂歡像一場食腐的盛宴,將程嶼撕咬得體無完膚。
工作室的電話被打爆,合作方紛紛解約,員工們?nèi)诵幕袒?,最終作鳥獸散。
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工作室,幾天之內(nèi),就只剩下程嶼和張浩兩個人,
還有一屋子賣不出去的、被打上“抄襲”烙印的衣服?!斑@他媽就是個局!
”張浩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通紅,“我查了,那個狗屁‘Néant’品牌,
上個月剛注冊的,就發(fā)布了一個系列,然后就消失了!
這根本就是秦箏為你量身定做的斷頭臺!”程嶼沉默地坐在窗邊,看著樓下偶爾走過的行人。
他的世界被抽走了聲音和色彩,只剩下無盡的灰?!皥缶?,我們?nèi)ジ嫠u謗!
”張浩不甘心地說?!皼]用的?!背處Z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她手里有偽造的‘證據(jù)’,有頂級的律師團隊,有整個輿論當武器。我們拿什么跟她斗?
”“那就這么算了?”“還能怎樣?”程嶼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現(xiàn)在就是一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誰會相信一只老鼠的話?”秦箏的電話,
是在一個暴雨的午后打來的。“程嶼,我的律師已經(jīng)把離婚協(xié)議發(fā)到你郵箱了。簽了它,
對你我都好?!彪娫捘穷^的聲音,依舊是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公式化的腔調(diào)。
“如果我不簽?zāi)??”程嶼問?!昂??!鼻毓~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像毒蛇的信子,又冷又黏膩,
“程嶼,你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你現(xiàn)在一無所有,聲名狼藉,還背著一身的債。你覺得,
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程嶼攥緊了手機,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秦箏,我們在一起五年,就算沒有愛,也該有點情分吧?
你為什么要做得這么絕?”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扒榉??
”秦箏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程嶼,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我真的愛過你吧?
”“我需要一個有才華、聽話、又能襯托我的‘設(shè)計師丈夫’,
來完善我‘時尚教母’的人設(shè)。你,在當時,是最好的人選。僅此而已?!薄艾F(xiàn)在,
你這件‘外套’,臟了,過時了。我自然要把它扔掉,換一件新的?!薄澳恪氵@個瘋子!
”程嶼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住,幾乎要窒息?!拔也皇钳傋?,我只是清醒。
”秦箏的聲音冷酷得像手術(shù)刀,“倒是你,該清醒清醒了。別再抱著過去那些可笑的幻想。
簽了字,滾出我的世界,或許你還能找個小地方,茍延殘喘?!薄叭绻疫€是不簽?zāi)兀?/p>
”“那我就只能,幫你一把了?!彪娫拻鞌嗔恕.斕焱砩?,程嶼在返回住處的路上,
被兩個壯漢堵在了小巷里。他們沒有搶錢,只是將他按在地上,用冰冷的鐵棍,一下,一下,
敲在他的右手上。骨骼碎裂時沉悶如朽木的脆響,在寂靜的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靶∽?,
有人花錢買你一只手。說你這只手,不干凈,得好好洗洗?!睘槭椎哪腥?,
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他蹲下來,拍了拍程嶼的臉,“記住,有些人,你惹不起。
以后離她遠點,懂嗎?”劇痛像潮水般襲來,程嶼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浮。
他倒在混著鐵銹與血腥味的泥水里,雨水冰冷地沖刷著他的臉。他睜著眼,
看著被霓虹燈染成詭異紫紅色的夜空,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深淵。原來,這就是深淵。
4兩年后。巴黎,十三區(qū)。這里是巴黎的另一面,沒有埃菲爾鐵塔的浪漫,
也沒有香榭麗舍的流光溢彩。擁擠的街道,斑駁的墻壁,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和人種混雜的氣味。一個消瘦的身影,正坐在一家越南河粉店的門口,
專注地為一個老婦人修補一件褪色的羊毛大衣。他就是程嶼。兩年前的那一夜,
幾乎奪走了他的一切。他的右手雖然保住了,但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
再也無法長時間握筆畫圖。他身無分文,心如死灰,像一抹游魂,
漂泊到了這座他曾經(jīng)夢想征服的城市。他沒有再碰設(shè)計,而是靠著一手精湛的縫紉手藝,
在十三區(qū)這個被時尚遺忘的角落,當一個默默無聞的裁縫。“好了,夫人。
”程嶼剪斷最后一根線頭,將大衣遞給老婦人,“您看,跟新的一樣?!崩蠇D人接過大衣,
渾濁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謝謝你,程。你的手,就像有魔法一樣。”程嶼笑了笑,
沒說話。他的右手,確實有“魔法”。那場事故后,他無法再進行精細的繪畫,
卻在日復(fù)一日的縫補中,對手指的觸感和力量,有了一種近乎本能的掌控。他能閉著眼睛,
僅憑觸摸,就分辨出不同面料的紋理和織法?!俺?,有你的信?!焙臃鄣甑睦习?,
一個善良的越南裔大叔,遞過來一個信封。程嶼有些意外。在這里,沒人會給他寫信。
他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泛黃的信紙,和一個小小的鑰匙。信是張浩寫的?!俺處Z,
你個混蛋,玩消失很爽是吧?我找了你兩年!知道你還活著,我就放心了。
我在巴黎給你租了個小地方,是個老舊的地下室,但至少能遮風(fēng)擋雨。
地址在……鑰匙附上了。別再睡大街了,算我求你。我知道你恨那個世界,但別恨你自己。
你的才華,不該被埋在灰塵里?!背處Z捏著那把冰冷的鑰匙,眼眶有些發(fā)熱。他按照地址,
找到了那個地方。那是一個位于貧民窟深處的地下室,潮濕,陰暗,散發(fā)著一股發(fā)霉的味道。
但當他推開門,卻愣住了。地下室里,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臺老式的縫紉機,
幾匹廉價但干凈的布料,還有一箱子各式各樣的針線。墻上,貼著一張巨大的巴黎地圖,
上面用紅色的筆,
圈出了幾十個地點——流浪漢收容所、慈善廚房、廢品回收站……地圖旁邊,
還有一行字:“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有故事?!背處Z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想起了這兩年,他見過的那些人。那個在地鐵口拉手風(fēng)琴的前音樂家,
那個在垃圾桶里翻找書籍的失業(yè)教授,
那個用撿來的布料給自己縫制新衣的非洲女人……他們被社會拋棄,
被貼上“流浪漢”的標簽,但他們的眼睛里,依然有光,有不甘,有對美的渴望。他們,
不就是曾經(jīng)的自己嗎?一個瘋狂的念頭,像一顆種子,在他死寂的心底,破土而出。如果,
他不能再為光鮮亮麗的T臺設(shè)計,那他為什么不能為這些生活在陰影里的人設(shè)計?如果,
時尚的本質(zhì)是講述故事,那為什么不能講述這些被遺忘的故事?他走到那臺老舊的縫紉機前,
伸出他那只受過傷、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穩(wěn)定的右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金屬機身。
他笑了。這一次,不是苦笑,也不是慘笑。是一個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廢墟之上,
找到庇護所,并決心重建家園的,微笑。5程嶼的地下室,成了十三區(qū)一個神秘的傳說。
人們說,那里住著一個沉默的中國裁縫,他從不收錢,只收集“故事”。
程嶼開始了他的計劃。他白天走遍地圖上那些被標記的角落,與那些被世界遺忘的人交談。
他傾聽他們的過去,他們的夢想,他們的痛苦和希望。他收集的不是八卦,
而是構(gòu)成一個人生命質(zhì)感的碎片。晚上,他回到地下室,將這些碎片,
用針線“翻譯”成服裝。他為那個手風(fēng)琴家設(shè)計了一件外套,內(nèi)襯是用五線譜圖案的布料,
袖口藏著一個微小的手風(fēng)琴褶皺。他為那個失業(yè)教授做了一條圍巾,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線,
繡出了他最愛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中的句子。他為那個非洲女人縫制了一條長裙,
裙擺上拼接了十幾種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碎布,組成了一幅她家鄉(xiāng)的地圖。這些衣服,
沒有昂貴的面料,沒有華麗的裝飾,甚至有些粗糙。但每一件,都充滿了生命力。
它們不是商品,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的傳記。漸漸地,地下室不再只有他一個人。
那些被他“設(shè)計”過的人,開始帶著他們的朋友來找他。一個會畫畫的年輕人,
用撿來的顏料,在布料上繪制出驚人的圖案。一個懂機械的老頭,幫他改裝了那臺老縫紉機,
讓它的效率提高了一倍。這個小小的地下室,變成了一個微縮的、自給自足的“時尚王國”。
他們沒有名字,沒有品牌,只有共同的信念——每個人,無論多卑微,
都值得擁有一件講述自己故事的衣服。程嶼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一心只想在聚光燈下證明自己的設(shè)計師程嶼。他變得沉默,
卻也變得更加強大和堅定。他的設(shè)計,不再是為了取悅誰,也不是為了表達自己。
他成了一個翻譯者,一個記錄者。用最樸素的針與線,為那些失聲的人,發(fā)出他們的聲音。
張浩來看過他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我操,程嶼,你這是在搞什么?
巴黎丐幫時裝發(fā)布會?”張浩看著墻上掛著的那些“奇裝異服”,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程嶼笑了笑,遞給他一件剛做好的馬甲?!澳忝础!睆埡埔苫蟮亟舆^來,
那是一件用廢棄的牛仔褲拼接而成的馬甲。他用手一摸,立刻察覺到了不同。馬甲的內(nèi)襯,
是一種極其柔軟細膩的觸感。他翻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用無數(shù)根不同顏色的羊絨線,
手工編織出的一幅畫——一個男人抱著吉他,坐在月亮上?!斑@是……?
”“這件馬甲的主人,叫皮埃爾。他曾經(jīng)是個搖滾歌手,夢想著去月球開演唱會。
”程嶼淡淡地說,“后來,他吸毒,搞砸了一切?,F(xiàn)在,他在圣母院門口彈唱,
只為了換一頓晚餐?!薄八嬖V我,他身上最值錢的,就是他那把老吉他,
和那個沒人相信的夢了?!睆埡瞥聊?。他看著那件粗糙卻溫暖的馬甲,突然覺得,
自己身上那件名牌外套,顯得如此空洞和蒼白?!俺處Z,”他看著自己多年的好友,
眼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你……找到了你的路?!背處Z沒有回答。他只是低下頭,
繼續(xù)穿針引線。窗外,巴黎的夜色溫柔地降臨。地下室里,縫紉機的“噠噠”聲,
像永不停歇的心跳,宣告著這個無名王國的存在。6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個雨夜。一個穿著考究,
頭發(fā)花白的男人,狼狽地沖進程嶼的地下室躲雨。他叫朱利安·巴贊,
是《費加羅報》最資深,也最毒舌的時尚評論家。
他本是來十三區(qū)尋找一家傳說中的越南餐廳,卻迷了路?!氨?,打擾了。
”巴贊先生一邊用手帕擦拭著濕透的頭發(fā),一邊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地方。他的目光,
立刻被墻上掛著的那些衣服吸引了。作為半個世紀的時尚觀察者,他的眼睛比尺子還準。
他一眼就看出了這些衣服在技術(shù)上的“業(yè)余”——針腳不一,剪裁大膽甚至有些粗野。
但他也一眼就看出了,這些衣服里蘊含的,那種原始的、蓬勃的、幾乎要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這些……是你的作品?”他指著那件手風(fēng)琴家的外套,問道。程嶼點了點頭。
巴贊先生走過去,伸出戴著昂貴戒指的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那件外套的內(nèi)襯。
當他看到袖口的那個風(fēng)琴褶皺時,他那雙閱盡浮華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真正的震驚。
“有意思?!彼哉Z,“非?!幸馑??!彼麤]有多問,只是在雨停后,
留下了一張名片,便匆匆離去。程嶼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一周后,
他收到了一封來自巴黎時裝周組委會的郵件。郵件的內(nèi)容很簡單,是一封邀請函。
邀請一個名為“無名者”(Les Anonymes)的品牌,
參加時裝周期間的一場非官方的、專為新銳設(shè)計師舉辦的“Off-Show”(外圍秀)。
推薦人,正是朱利安·巴贊?!拔也伲∥也?!程嶼!我們上時裝周了!”張浩拿著手機,
激動得像個孩子,“雖然是外圍秀,但那也是巴黎時裝周?。 背處Z看著那封郵件,
卻久久沒有說話。巴黎時裝周。這個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又將他打入地獄的地方?;厝幔?/p>
回到那個充滿閃光燈、謊言和虛偽的世界?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那道猙獰的傷疤,
像一條沉睡的蜈蚣,提醒著他過去的痛苦。“我……”他想說“不”。就在這時,皮埃爾,
那個前搖滾歌手,抱著他的老吉他走了進來?!俺蹋犝f你要去參加一個很大的表演?
”他問,眼睛里閃著光。程嶼還沒回答,那個非洲女人,那個失業(yè)教授,
那個畫畫的年輕人……地下室的“居民”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進來。他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