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的聲音像一把淬了九幽寒冰的剔骨刀,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刺穿耳膜的鋒芒。她那保養(yǎng)得宜、涂抹著頂級仙脂玉露的手指,嫌惡地指向天虹萬事屋門面角落里堆積如山的黑色垃圾袋、地面上斑駁的油漬水痕,以及那條在室內(nèi)瘋狂拖曳著一個廉價塑料掃把、口水滴答、所過之處塵土飛揚且禿毛凌亂的哮天犬。
禿毛大狗正掃得起勁,似乎把這當(dāng)成了某種釋放壓力的游戲,掃把棍在它嘴里咬得咯吱作響。西王母的眼神像在看生化武器污染源。
玉帝昊天整個人都僵住了。那身掉漆龍袍沾滿了倉庫的油污塵灰,臉上的汗?jié)n與粉塵混在一起,狼狽得像剛從煤堆里鉆出來。他手心里還死死攥著那張工商局停業(yè)整頓通知單,指尖冰冷,仿佛握住的不是紙,而是個即將引爆的湮滅法陣。
“王……王母姐姐……姐姐!”玉帝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倉庫深處那堆垃圾里撲出來,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和一種瀕臨崩潰的討好,“您……您息怒!息怒!場地……場地我們已經(jīng)緊急清理!清到一半了!絕對……絕對清到一半了!馬上就好!您看這掃地的……這進度多快!”他瘋狂地給正在狗嘴奪掃把的陳默使眼色。
陳默連滾帶爬地試圖從哮天犬嘴里把掃把拽出來,臉上被狗尾巴甩了一臉灰:“娘娘!娘娘再給三分鐘!不!一分鐘!一分鐘保證一塵不……嗷!”話沒說完,被過于投入的哮天犬一個擺頭,用掃把柄戳中了肚子,疼得他蜷縮下去。
西王母的眉頭鎖得更緊,完美的面部表情管理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了高階香氛和“萬事屋”霉味、焦糊味、狗味的空氣讓她感到一陣窒息。她手腕上那串發(fā)光靈玉手環(huán)急促地閃爍了幾下藍光,仿佛連法器都在報警環(huán)境指數(shù)超標(biāo)。
“昊——天——”西王母的銀牙緊咬,從齒縫里迸出字句,“本宮的投資!瑤池集團的信譽!三界的眼光!你就給我在這……垃圾中轉(zhuǎn)站首播?!直播車都擺不開!燈光?布景?你的‘仙境’就是讓哮天犬的……新陳代謝物當(dāng)聚光燈效果?!”
她猛地一揮手,身后那臺流光溢彩、如同微型宮殿的保姆車車門徹底洞開。里面魚貫而出七八個穿著高級感爆棚的團隊人員。打光師扛著反光板和影視級燈光器材,看著昏暗窄小、連插座面板都油膩發(fā)黑的空間,集體眉頭緊鎖;一個瘦高、穿著緊身小西裝、戴著金絲細框眼鏡、滿臉寫著專業(yè)與刻薄的男助播捏著鼻子小跑過來:“P總(王母英文名的縮寫),場監(jiān)數(shù)據(jù)出來了,環(huán)境分貝68,菌落指數(shù)超標(biāo)500%,光線平均照度47勒克斯……這……這還不如我爺爺家的地窖!建議立刻啟動Plan B……”他聲音雖小,卻像根針精準(zhǔn)刺向西王母的神經(jīng)末梢。
西王母的眼風(fēng)如同極地寒流,瞬間凍結(jié)了助理后面的話。Plan B?意味著臨時更換場地,違約、丟臉、打亂所有引流布局!她的目光最后像兩支冰箭,狠狠釘在幾乎要被壓力壓斷腰的玉帝身上。
“沒有Plan B!”西王母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背水一戰(zhàn)的決絕和暴怒,“就在這兒!給我布景!現(xiàn)在!立刻!馬上!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堆垃圾!給我用最快的速度挪開!”她伸手指向辦公室角落里堆積的雜物和黑色垃圾袋,如同女王下令焚燒敵國城池,“楊戩!你來!把這些東西通通給我變……”她幾乎要下意識吐出“變沒”二字,卻被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狠狠勒住。不行!人間天道監(jiān)控?zé)o處不在!直播信號一開,靈力波動稍微異常,比工商局趙建國可怕一百倍的“異常現(xiàn)象特殊處理局”(簡稱“異管局”)能把她和整個天庭都扒掉一層皮!
她硬生生把話咬碎在銀牙間,改口道:“……給我搬到!那個鐵皮倉庫里面去!快??!” 那命令帶著一絲歇斯底里的顫音。
如同被鞭子狠狠抽打,萬方之主玉帝和威震三界的戰(zhàn)神楊戩,瞬間化身成為瑤池集團直播現(xiàn)場的力工頭子和雜役小廝。
“快!快搬!”玉帝聲嘶力竭,如同末日督工。他一把扯掉那件礙事的龍袍外罩(露出里面一件洗得發(fā)黃的白汗衫),像頭被逼入絕境的老牛,親自撲向那堆散發(fā)著酸腐氣味的黑色垃圾袋,用盡全力拖拽起來。
楊戩更是一言不發(fā),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穿梭。他直接走到那歪斜破舊的辦公桌前,面無表情地伸出雙手,十指深深嵌入木質(zhì)桌板邊緣(只聽得令人牙酸的木頭呻吟聲),雙臂肌肉墳起如虬龍,毫不費力地將那張起碼兩三百斤重的瘸腿桌子連同上半尺厚的灰塵,整個平端起來!如同端著一個巨大的餐盤!他步履沉穩(wěn),繞過目瞪口呆的助播和打光師,徑直走向隔壁黑水倉庫那黑洞洞的大門,消失在幽暗之中。那強大的視覺沖擊力讓幾個打光師差點把昂貴的補光燈摔在地上。
“啊啊啊——?。?!”陳默終于趁著哮天犬被楊戩端桌子震驚到的空檔,一把奪回了掃把。他眼冒兇光,化身掃地魔人,對著地面瘋狂輸出。掃把所過之處,塵土如同小型沙塵暴般彌漫開來。
“咳咳咳!P總!粉塵!PM2.5爆表了!” 助理揮舞著手里的平板電腦尖叫。
“關(guān)掉通風(fēng)!給我噴水!抑塵??!”西王母一手捂口鼻,一手點開腕表屏幕上一個噴霧圖標(biāo)。一名團隊成員立刻掏出一個便攜空氣凈化加濕器,對著漫天灰塵噴射出肉眼可見的霧狀凝水劑——那是用瑤池露珠濃縮液勾兌抑塵劑調(diào)和的昂貴貨。水霧帶著清冽的蓮花香氣迅速沉降灰塵,代價是讓室內(nèi)空氣瞬間變得濕熱粘稠如蒸籠。
一場與時間賽跑、關(guān)乎仙界顏面與經(jīng)濟命脈的“垃圾清運及仙境速成”戰(zhàn)役,在這方不足三十平米的狹小空間里,以最狼狽、最原始、最不仙的方式瘋狂上演。玉帝拖拽垃圾袋的動作滑稽如老牛拖車;楊戩搬走沉重文件柜時帶起的風(fēng)幾乎掀翻一個三腳架;陳默的掃把掀起一陣陣塵霧又被昂貴的“露珠抑塵劑”狠狠壓下……
玉帝剛剛把一個沉重的、里面似乎裝滿過期文件和老式打印機的文件柜奮力推進黑洞洞的倉庫大門,喘得像被追了十里的哮天犬。他正扶著腰喘氣,西王母那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如同催命符般再次炸響在事務(wù)所里:
“昊——天!丹爐呢?!丹爐在哪?!直播倒計時五分鐘!主角在哪?。?!”
“來了來了!”玉帝一個激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連滾帶爬地沖向倉庫深處剛剛清出來的一小塊空地。楊戩正靜立在那里,腳下的塵埃未落定。在楊戩面前地上,靜靜地立著那座剛剛從垃圾堆里搶救出來的八卦紫金爐。
盡管玉帝和陳默在極限時間內(nèi)用倉庫里幾塊還算不破的油布將它表面擦了一遍,但那層積攢了不知多少歲月、融合了塵埃、油污、甚至某種粘稠不明液體的黑色包漿,如同根深蒂固的詛咒,依然頑固地覆蓋著整座爐身。爐體上原本應(yīng)該流轉(zhuǎn)的紫金光澤和玄奧道紋,被這層污垢徹底封印,黯淡無光,只有輪廓還能勉強辨認出是個爐子的樣子。爐口處甚至能看到一塊疑似綠霉的斑駁痕跡。整座爐子散發(fā)著一種沉甸甸的“時光沉淀感”和……濃郁的垃圾場氣息。仙家至寶的風(fēng)采?不存在的。它看起來更像某個古墓淘來的、在地下埋了一千年的劣質(zhì)仿冒品。
“快!快抬出來!擺C位!”玉帝氣都沒喘勻,嘶聲喊道。楊戩依舊是無聲的行動派,俯下身,再次穩(wěn)穩(wěn)地將那座灰不溜秋、堪稱“仙器恥辱”的紫金爐直接抱了起來,大步流星走向門外被臨時清空的“舞臺”核心。
“燈光!燈光聚焦C位??!”西王母的助理尖叫著指揮。
咣!幾道強力的、價格高昂的影視級暖光燈如同探照燈般,瞬間精準(zhǔn)地聚焦在剛剛被楊戩穩(wěn)穩(wěn)放置在直播臺中心的八卦紫金爐上!
雪亮!極致的光線!毫無保留地潑灑在丹爐每一個細微的……污垢凹陷處!那些經(jīng)年累月的油漬在強光下呈現(xiàn)出令人作嘔的反光!一道道黑色的不明污跡如同蚯蚓般盤踞在爐壁上!那幾塊可疑的綠霉斑在燈光下纖毫畢現(xiàn)!更可怕的是,光線還穿過爐蓋的縫隙,隱約照亮了爐膛內(nèi)部沉淀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的、黑色的陳年老灰(或者爐渣?)!
西王母的眼神在聚焦光柱打到爐體上的瞬間,如同高壓電線短路般,“啪”地凝固了!她那張精心描繪、足以顛倒眾生的完美臉龐上,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煞白如紙。周圍所有團隊人員都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空氣凝固了!連剛剛還在噴水的霧化器都忘記關(guān)掉,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嗡鳴。
直播間里剛剛涌入的幾十個“聞風(fēng)而來”的觀眾(主要是西王母團隊后臺引流來的內(nèi)部測試賬號和零星幾個誤入的路人),瞬間被這C位“主角”驚得連彈幕都忘記發(fā)了。屏幕上一片死寂。
只有角落里,陳默的手機被玉帝塞在直播助理手中充當(dāng)臨時推流機,屏幕上飛快地滾過零星幾條彈幕:
【????】【剛進來,C位這啥玩意兒?老煤爐子精?】【噗!瑤池塑形丹用這爐子熬出來的?難怪能減肥,看著就倒胃口?。 俊镜谰呓M臨時從垃圾堆扒拉的吧?笑死!】【仙丹?這爐灰丸子敢吃嗎?】【主播這表情……震驚我一百年!】【環(huán)保主題直播?變廢為寶?給廢品丹爐精洗澡?】【特效?這爐子包漿包出境界了,盤它!】【剛接的商務(wù)?甲方爸爸連夜扛著高鐵跑路?】【點開之前以為仙氣飄飄,點開之后……兄弟們我撤了,味兒太沖(告辭)】【溜了溜了】
玉帝呆立在丹爐旁邊,感受著強光燈炙烤的熱度和西王母那幾乎要將自己凌遲的冰冷目光,汗水(也有可能是眼淚)瞬間浸透了他那件洗得發(fā)黃的白汗衫。完了!全完了!執(zhí)照!投資!仙丹!他感覺自己的人生,不,神生,在此刻徹底跌落到比忘川河底淤泥還要冰冷的深淵!
強光燈無情炙烤下的八卦紫金爐,在密集的嘲諷彈幕和西王母如萬年玄冰的凝視中,依舊頑固地散發(fā)著廢品收購站的氣質(zhì)。玉帝臉上汗如雨下(也不知是燈烤的還是嚇的),那件洗得發(fā)黃的白汗衫貼在背上,勾勒出一副在仙界與人間雙重破產(chǎn)邊緣瘋狂試探的絕望身影。
“卡——?。?!”西王母終于從靈魂凍結(jié)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那聲“卡”字尖利得像淬毒的玻璃碎片,瞬間將全場死寂戳破?!爸?!斷推流!關(guān)掉!立刻關(guān)掉所有設(shè)備!?。 ?/p>
一旁的男助理早已面無人色,雙手抖得如同篩糠,連點了三下才戳中手機屏幕上的“停止直播”按鈕。刺眼的燈光瞬間熄滅,直播臺周圍陷入一種突如其來的、對比強烈的昏暗,只剩下屋頂那盞接觸不良、明明滅滅的小燈管還在掙扎。
助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P…P總!直播間…開了18秒!累計進入觀眾58人次…峰值在線35人…后臺…后臺收到7條…呃…商品咨詢,都是…問那個爐…爐子賣不賣包郵幾塊錢的……”后面的話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咔吧!”
一聲清脆悅耳的碎裂聲清晰地響起。西王母左手腕上那串不斷散發(fā)著柔和光暈的靈玉腕表表盤,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猙獰的蛛網(wǎng)狀裂痕!幾粒細微的碎屑簌簌落下。頂級仙器靈玉腕表!竟然被她活生生攥裂了!
她攥緊拳頭的手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徹底失去了血色,手背青筋暴起。那張美艷絕倫的臉上,再也沒有一絲雍容,只剩下風(fēng)暴前夕極度壓抑的、令神佛都心驚膽戰(zhàn)的煞氣!
“昊——天——”兩個字,如同從九幽煉獄的縫隙中磨出來,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玉帝的腿肚子已經(jīng)開始打轉(zhuǎn),幾乎要支撐不住。
就在這如同凝固巖漿般的、下一秒就要焚盡一切的毀滅風(fēng)暴即將爆發(fā)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嗚—嗚—嗚——”
一陣極其嘹亮、極具穿透力、帶著官方特有冷漠節(jié)奏感的……警笛聲?!
不!并非尖銳的警笛,而是另一種更低沉、更具備秩序象征的鳴笛!
這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和冰冷的秩序感,在觀云路那狹窄混亂的棚戶區(qū)上空驟然炸響!
一輛通體噴涂著深邃幽藍,引擎蓋上烙印著極其醒目、棱角分明的“食藥監(jiān)”三個銀色大字的執(zhí)法車,如同深海巨鯊?fù)蝗霚\灘,猛地一個甩尾,穩(wěn)穩(wěn)地、極其霸道地橫插在西王母那輛夢幻珠光粉保姆車前面!
藍銀色的車體在黯淡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車門“砰”地一聲被推開。
一個身影從車里利落地鉆了出來。同樣筆挺的深藍色夾克制服,一絲不茍的發(fā)型,走路姿態(tài)沉凝。手中同樣捏著一份藍色封皮的文件夾和一個便攜式記錄儀。
來人三十歲上下,臉色是那種不見陽光的冷白,五官線條冷硬如同刀削斧鑿,眼神銳利得如同能洞穿偽裝的X光機。他胸前的銀色銘牌在車燈照射下,清晰地反著光:方銳——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藥品稽查支隊副支隊長。
方銳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精準(zhǔn)而冰冷地掃過現(xiàn)場:那臺剛剛熄滅燈光、中央還擺著個黑黢黢爐子的簡陋“直播臺”,那位穿著高定漢服卻面沉如水、腕骨因用力而發(fā)白的女強人,那個一身狼狽、癱坐在墻角的禿毛狗,以及旁邊仿佛剛從工地下來的、流汗如漿的老男人(玉帝),還有那個如同冰雕般靜立、額間有奇特印記的高大青年(楊戩),最后落在地上那幾張散落的、印刷著“瑤池瓊漿·纖體塑形丹(仙界唯一指定)”、設(shè)計得仙氣飄飄的產(chǎn)品宣傳單頁上。
他沒有多余的動作,徑直走到還在努力清理最后一點垃圾的陳默面前,聲音如同金屬摩擦,毫無感情卻帶著巨大的壓力:
“誰是這里的負責(zé)人?”
“接到群眾實名舉報,該場所涉嫌非法銷售未取得國家批準(zhǔn)文號、虛假宣傳功效、嚴重夸大保健作用、可能危害人體健康的……”
他停頓了一下,那雙X光般的眼睛似乎要穿透人心,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定性:
“——‘偽劣、假藥’!”
唰!
最后兩個字像無形的冰錐,精準(zhǔn)地貫穿了玉帝昊天的脊椎骨!他猛地一哆嗦,再也支撐不住,雙腿徹底一軟,“噗通”一聲,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在了滿是污跡和露珠凝水劑粘稠液體的冰冷水泥地上!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盞閃爍的小燈管,大腦里只剩下三個如同魔音穿腦、不斷循環(huán)炸響的大字——伴隨著絕望的嘶吼,在他意識深淵里反復(fù)回撞:
“假!藥!假!藥!假!藥!假!藥!假!藥!假!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