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呲呲——
不是火焰舔舐木頭的爆響，而是更沉悶、更像某種巨大生物喉嚨里噎住的渾濁嘔吐聲。煙霧彌漫的核心，那尊曾攪動三界的八卦紫金爐，此刻像只泄了氣又堵住的壓力鍋，周身遍布猙獰裂口，最夸張的那道裂痕被一層半凝固的、還隱隱泛著暗金余燼的污綠焦油狀混合物死死堵著，正間歇性地發(fā)出“噗呲”的泄壓噴氣，噴出幾縷歪歪扭扭、夾雜火星的黑煙。
整個天虹萬事屋的核心區(qū)域，活脫脫一個剛被拆遷隊與化工廠聯(lián)手蹂躪過的、再被丟進烤箱烤了三分鐘的微縮地獄景觀?？諝饫飶浡钊俗鲊I的復合型怪味——劣質(zhì)塑料燒焦的嗆人糊味、機油被點燃的辛辣、某種半生不熟肉類的焦糊（希望不是誰的鞋底）、刺鼻的氨水余味、以及最濃烈、最霸道、壓過一切的……濃稠油煙味。墻角那堆五光十色的垃圾山在高溫炙烤下徹底軟塌黏連，淌出粘稠腐臭的“膿汁”，幾只勇敢的小強在邊緣試探性地快速奔逃。
水聲？
滴答、滴答。
被震落、撞得扭曲變形的消防噴淋頭終于緩過神，頑強地開始滲水，水珠掉在地上滾燙的鐵皮碎塊上，瞬間化作一縷白汽。水汽混合著漂浮的煙灰和塵埃，讓本就糟糕的視野更添了一層朦朧濾鏡。唯一還在努力掙扎的光源，是墻角幾盞幸存但接觸不良的應急燈管，明滅不定，給這廢墟舞臺打著凄涼的追光。
陳默癱在扭曲變形的綠皮鐵門邊，整個人像是剛從油鍋里撈出來又狠狠摔回泥地十八次。右半邊身體火燒火燎地疼，背上的傷口已經(jīng)麻木。左手無意識地蜷縮在身側(cè)，指尖觸到冰冷的地面，粘膩濕滑——那是他剛剛噴吐出來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
他的眼球艱難轉(zhuǎn)動，視線死死盯在那灘溫熱血污的中央。一點指甲蓋大小、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不規(guī)則黑色碎渣正靜靜嵌在暗紅色的泥沼里。毫不起眼，像一粒路邊的煤核?？删褪沁@樣一塊煤核，把他卷入一場足以讓三清道祖神性破產(chǎn)的勞監(jiān)仲裁，最后換來一句血契共生和三清圣蘊殘燼？
一股荒謬絕倫的無力感夾雜著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洶涌而至。他想爆幾句粗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破風箱抽氣般的“嗬嗬”聲。
就在這“嗬嗬”的背景音中，一點微弱的熒光，極其頑強地從不遠處那枚被熏得漆黑、沾滿污泥的喇叭狀印鈕底座（玉帝的神權(quán)擴音器碎片）里透了出來。底座沾了污血的邊緣縫隙里，一絲電流細微的嗞嗞聲掙扎著擠出，伴隨著一個字正腔圓、毫無情緒的電子合成女聲：
“【天道仲裁系統(tǒng)·自動維護通知】”
“警告：本次強制裁決（TJ-YD-001號）核心系統(tǒng)能耗異常溢出。”
“溢出比例：1297.85%”
“能耗補償計算中……”
“因執(zhí)行主體（昊天）神權(quán)凍結(jié)、連帶擔保方（三清）本源剝離部分狀態(tài)，無法正?？鄢?/p>
“……啟動應急備用方案……自動生成……新……賬單……”
“賬單類型：【三界勞監(jiān)委裁決執(zhí)行服務費欠款憑證】”
“債務人：天道仲裁系統(tǒng)（臨時承擔債務主體）（代持）”
“債權(quán)人：陳默（身份確認：三清圣蘊殘燼·本源綁定·血契共生目標）”
“欠款內(nèi)容：勞務仲裁執(zhí)行服務費（含加班費、場地占用清理費、精神損失折舊費、污染治理費……）”
“欠款金額：折合三清本源圣蘊（微量）等質(zhì)計算……‘可量化形態(tài)欠條’……發(fā)送中……”
“嘟——！系統(tǒng)能耗超限……自動關機……”
嗡……
那點頑強的微光瞬間熄滅。喇叭底座徹底癱在泥水里，沒了聲息，只剩喇叭口殘留的一小片新鮮滾燙的、仿佛剛剛打印上去的——血紅色紙質(zhì)欠條虛影？！那虛影極其暗淡，被油污遮蔽大半，上面似乎歪歪扭扭寫著字，但模糊不清。
陳默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服務費？欠條？天道系統(tǒng)欠我錢？！這都什么跟什么？！
就在這時！
“嘎吱——哐當！”
倉庫深處的瓦礫堆一陣劇烈晃動！幾塊焦黑的木板被猛地掀開！
一個人影無比僵硬地坐了起來。
是玉帝昊天。
他坐在地上，姿勢僵硬得如同生銹的玩具兵。臉上糊著的厚厚油污層被高溫熏烤得部分發(fā)硬開裂，露出底下慘白如紙、布滿灰燼和細小劃痕的真容。頭發(fā)亂得像被電過的鳥窩，還掛著幾根燒焦的塑料絲。那身曾經(jīng)象征無上權(quán)柄的龍袍早成了看不出顏色的丐幫限定版布條裝，勉強掛在精瘦的身板上。他雙眼圓睜，瞳孔深處卻是一片空洞的茫然，仿佛大腦還停留在被油污糊臉封印的狀態(tài)。
他就那么呆坐著，足足過了十秒。僵硬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圈，茫然地掃過濃煙翻滾的廢墟、碎裂冒煙的爐子、地上掙扎的人影、角落里咳嗽的助手（太白金星？）…… 最后，茫然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楊戩身上。
楊戩佇立在升騰的煙霧邊緣，如同風雪峭壁旁的不動石像。除了一層被煙塵覆蓋的灰白色，他身上幾乎看不出狼狽。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甚至沒什么表情，只是額間那道細微的神眼線痕，似乎比平日更淺淡了些，幾近于無。他正冷眼垂眸，審視著自己的右手掌心。
噗…一聲輕微的、如同捏碎干燥泥塊的聲響。
幾縷極其微弱、肉眼難辨的暗金色灰燼般的煙霧，正從他微微蜷曲的指縫間緩緩散逸出來，仿佛他剛剛用手指碾碎了一顆燃燒殆盡的星骸核心。
玉帝的喉結(jié)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那僵直的舌頭在干裂起皮的嘴唇上舔了一下，沾滿了煙灰和不知名的油泥。一個破碎的、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極其生澀地從他喉嚨里擠了出來，艱難地尋找著聲帶的震動頻率：
“……爐……爐子……”
他抬起一根沾滿油污黑漬、指關節(jié)還有些僵硬的食指，極其緩慢、猶豫不決地指向廢墟中央。
“……炸……炸……成……”
他的聲音如同銹死的齒輪重新啟動，極其滯澀。目光再次看向楊戩，看向?qū)Ψ秸菩纳⒁莸哪屈c微不足道、卻散發(fā)著他極為熟悉氣息的……余燼。
“……爐渣？” 玉帝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認出了那氣息，眼里的茫然開始被巨大的困惑和一種后知后覺的恐慌取代。那爐子……是他僅存的指望！用來抵擋天庭物業(yè)費……甚至之前那些人間罰款的最終保障……就這么……炸了？！他下意識地扭頭，目光在廢墟和楊戩掌心之間來回逡巡，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突然，他看到了瓦礫堆里一個被擠變形、布滿油膩污垢的……外賣打包塑料袋！
玉帝的瞳孔猛地收縮！記憶的碎片瞬間涌入——牛肉面！桶精！工資！金槌！
他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向身邊的泥水！雙手在污泥中瘋狂地扒拉！
“合同……執(zhí)照……我的卡……罰款……扣錢了……肯定扣了！老……勞監(jiān)委！” 他語無倫次地嘶啞低吼，手指被碎裂的瓦礫和灼熱的金屬碎片劃破也全然不顧，像個賭輸了一切的瘋子。
瓦礫被扒開。一塊沾滿凝固油污的明黃色布片（龍袍碎片）被扯了出來。他瘋狂地將布片撕開。
嘩啦！
一個小塑料片掉進泥水——那枚“玉皇大帝尊享VIP會員卡”徹底扭曲變形。
另一張皺巴巴、被油污浸透幾乎糊在一起的紙片也掉了出來——正是陳默之前塞在龍袍內(nèi)襯里的、寫著“包吃住”核心條款的那張合同頁！
“……沒……沒燒？！！” 玉帝一愣，如獲至寶地一把抓起那團沾滿泥污的油紙，又驚恐地看著廢墟中心的爐子和楊戩手中的余燼。巨大的落差讓他表情瞬間扭曲，憤怒、絕望、不解混雜，像個走投無路的怨婦：“爐……爐子炸成渣了！那……那‘五險一金’債務……三清的賠償金……抵……抵完了嗎？！執(zhí)照還……還能搶救嗎？！賬……賬平了嗎？?。 ?/p>
“噗……呃……咳咳……”不遠處的角落里，太白金星終于從被煙塵半埋的狀態(tài)中掙扎出來，灰頭土臉地劇烈咳嗽著。他那頂象征性的小道髻早不知飛去了哪里，僅剩幾縷稀疏的灰白頭發(fā)耷拉著，糊著油污煙灰的道袍如同抹布。他眼神驚恐地看著廢墟中央，又看看狀若瘋魔、舉著油污合同的玉帝，再看看廢墟角落里那個癱在門邊、狼狽不堪、卻握著三清殘渣“賠償金”的陳默，再聯(lián)想到剛剛那毀天滅地般的波動……
“陛……陛……”太白嗓子被煙嗆得發(fā)啞，眼神在幾人身上瘋狂游移，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劇本，大腦徹底宕機。玉帝的執(zhí)照？陳默的賠償金？三清的債務？楊戩手里的爐渣？天道系統(tǒng)的欠條？這賬……這賬該從哪條縫兒開始算？！
空氣凝滯。玉帝絕望捏著油紙合同瞪著廢墟，楊戩沉默地審視著指尖的余燼，太白驚恐地眼珠亂轉(zhuǎn)。
就在這時！
陳默眼前那片糊在血泊里的黑色碎渣……極其輕微地……跳動了一下！如同心臟最后的微顫！
一股極其微弱、如同冰冷寒流侵入血管的……異樣感覺，極其突兀地順著陳默撐在血污泥水里的右手食指，猛地刺入！
“嘶——！”陳默被那突如其來的冰冷刺痛激得猛地吸了口涼氣，肺部被辛辣的煙塵嗆得又是一陣劇痛。他下意識想抽回手。
晚了！
那冰冷的異感如同擁有了生命！極其蠻橫地在他指尖盤踞！
幾乎同時！一直沉默如磐石的楊戩，額間那道幾乎消失的神痕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冰湖深處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漣漪。他那雙原本只是冷眼垂視著指尖余燼的眸子，驟然抬起，冰寒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zhì)的激光束，瞬間刺穿了煙塵！精準無比地釘在了陳默那撐在血泊里、正微微顫抖的右手食指之上！
冰冷！銳利！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審視！
陳默感覺自己被那道目光看得渾身汗毛倒豎！指間那股冰涼的異物感瞬間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嗡……】一個極其微弱、仿佛電子器件開機的聲音在陳默意識深處響起。緊接著，一行冰冷、清晰、如同刻在視網(wǎng)膜內(nèi)側(cè)的小字毫無預兆地浮現(xiàn)：
【‘三清圣蘊殘燼·爐核碎片’（可命名）狀態(tài)確認——血契共生。】
【當前融合狀態(tài)：初始化（1%）】
【基礎特性加載中……】
【特性一：萬物煅爐（初級）—可在接觸狀態(tài)下（徒手），對非生命物質(zhì)（鐵、銅、有機物廢料等）進行超低溫‘概念性熔煉’，消耗微量‘本源’，賦予被熔煉物初級‘丹爐灶臺同化屬性（偽）’?！?/p>
【警告：未經(jīng)系統(tǒng)認證之煉化行為極易產(chǎn)生不可控廢氣、廢液、廢渣及……奇異味道（不保證可食用）?！?/p>
【特性待解鎖……（提示：需更高純度爐核碎片或吞噬同源物質(zhì)）】
【‘萬物煅爐（初級）’啟動指令意念錨點關鍵詞：——‘廢物利用’?。ㄒ饽顝姸刃柽_到驅(qū)動閾值）】
【特別提示：因本源關聯(lián)，本碎片對‘同源高能焦糊油污’具備超強吸附力！請注意清理工作環(huán)境……防火防爆防廚余生化武器襲擊?！?/p>
陳默的大腦徹底當機。萬物煅爐？概念性熔煉？丹爐灶臺？同化屬性？廢渣廢氣？意念驅(qū)動？關鍵詞是……廢物利用？
就在他震驚恍惚的瞬間，楊戩冰冷的目光緩緩從他食指上移開，轉(zhuǎn)向了不遠處瓦礫堆旁那個被擠得歪斜裂口、冒著熱氣的……巨大紅燒牛肉面外賣碗（塑料桶徹底報廢后的遺骸？）。他眼神深處那點微不可察的波動似乎穩(wěn)定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極為罕見的……考量？
楊戩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指尖那點即將散盡的金色余燼，又掃了一眼這片被油煙污垢徹底統(tǒng)治的煉獄。一個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意念信號，如同極地寒流凝結(jié)出的冰晶，極其突兀地傳遞向陳默尚未從震驚中恢復的意識深處！
那意念冰冷、平靜，帶著不容置疑的通知意味：
“廚房。重建?！?/p>
“你（陳默）?？偣??！?/p>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枚指甲蓋大小、邊緣鋒利、似乎是紫金爐蓋邊緣崩落下來的焦黑鐵片，如同被無形的牽引之力操控，從廢墟堆的某處悄無聲息地滑出，“當啷”一聲，恰好落在陳默那還糊著油污和血痂的腳趾前方！
仿佛一聲無聲的任命狀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