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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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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餓鬼舔金匾雞血在“林氏果鋪”的金漆匾額上凝成黑紫色的痂塊,像一塊腐爛的肉。

林晚舟踮著腳,伸出舌頭,一寸寸舔過去。濃重的鐵銹味混著塵土嗆進(jìn)喉嚨,

胃袋痙攣著抽搐,她死死摳住門框,硬是把涌到喉頭的惡心壓下去?!皣K,林家大小姐,

這祖?zhèn)鞯恼信?,滋味如何?”油膩的嗓音貼著耳朵響起。米鋪趙老板肥碩的身子堵在門前,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三個月的米錢拖到現(xiàn)在!今日再拿不出,

老子拆了你這破鋪?zhàn)赢?dāng)柴燒!”林晚舟沒回頭,舌尖卷過匾額“林”字蟲蛀的窟窿,

一絲微弱的咸腥滲入口中。她喉頭滾動,

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招牌上這點(diǎn)雞血……抵您半碗粥錢,成么?”“呸!打發(fā)叫花子呢!

”趙老板一口濃痰啐在門檻上,抬腳狠狠碾上去,“就你那鋪?zhàn)永飵赘组L綠毛的爛梅子?

喂豬豬都嫌!要么今天還錢,要么……”他綠豆小眼里淫光大盛,

枯樹皮般的手指戳向林晚舟身后,“拿你這病秧子丫鬟抵債!勾欄院的老鴇,

可就好這一口‘病西施’的調(diào)調(diào)!”“咳…咳咳!”壓抑的嗆咳聲從鋪?zhàn)由钐巶鱽怼?/p>

林晚舟猛地回頭。小桃蜷在角落一堆霉?fàn)€的麻袋上,單薄的肩膀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枯葉。

她死死捂著嘴,指縫里滲出刺目的紅。見林晚舟看過來,她慌忙把手藏到身后,

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姑…姑娘別惱,奴婢…奴婢沒事,一點(diǎn)兒血絲兒罷了。

當(dāng)鋪的王掌柜……說我這件貼身小襖,還能換…換幾副藥……”寒冬臘月,

她身上只一件褪色發(fā)白的單衣,嘴唇凍得烏青,說話間寒氣混著血腥味呵出來,

凝成一小團(tuán)白霧。林晚舟心頭像被冰錐狠狠扎透。

她記得王掌柜那鄙夷的眼神——“一件破襖,還沾了肺癆病的晦氣?給你三文錢滾蛋!

”“趙老板?!绷滞碇鄣穆曇舳溉怀料氯?,凍得人骨頭縫發(fā)寒。她慢慢轉(zhuǎn)過身,

臉上竟擠出一絲扭曲的笑,“您寬限三日。三日后,連本帶利,一錢銀子都不會少您的。

否則……”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趙老板腰間鼓囊的錢袋,“您這錢袋子,

怕是再也裝不進(jìn)一個銅板了?!痹捓锏年幚浯痰泌w老板肥肉一哆嗦?!昂?!虛張聲勢!

”趙老板色厲內(nèi)荏地啐了一口,“老子就等你三天!三天后還不上,

老子把你和這病秧子一起賣進(jìn)最低賤的窯子!”他罵罵咧咧地帶著打手走了,

留下空蕩破敗的鋪?zhàn)?,死一般寂靜,只有角落里小桃壓抑不住的嗆咳,一聲聲撕扯著空氣。

林晚舟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幾乎虛脫。舌頭舔過的地方殘留著令人作嘔的血腥。

她下意識摸向懷里,指尖觸到一塊冰涼堅硬的東西——一枚粗劣的銀戒,

戒面粗糙地嵌著一小截灰白色的骨頭。那是父親的指骨。

蝕骨的恨意混著冰冷的記憶呼嘯著撞上來——“開!開!開!”煙霧繚繞的地下賭坊,

骰盅猛地掀開!三個鮮紅的六點(diǎn),像三灘血。賭桌對面,戶部度支司員外郎鄭元祿,

那張敷粉般慘白的臉上浮起毒蛇般的笑意?!傲掷习?,承惠……一根手指。

”他慢條斯理地?fù)崦g蹀躞帶上掛著的一只金蟾蜍,蟾蜍的眼睛空洞漆黑。

父親被兩個如狼似虎的家丁死死按在油膩的賭桌上,左手小指被強(qiáng)行掰直。雪亮的刀光一閃!

“呃啊——!”凄厲的慘叫戛然而止。父親滿頭的冷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死死盯著鄭元祿。鄭元祿卻拿起那截血淋淋的斷指,像欣賞一件玉器,對著燭光細(xì)看。“嘖,

骨相不錯。本官正好缺個新玩意兒?!彼χ?,隨手把那截斷指丟進(jìn)懷里金蟾張開的嘴里。

那蟾口里,赫然已躺著幾截顏色深淺不一的人指骨!父親被人像破麻袋一樣扔出來,

斷指傷口裹著的破布很快被膿血浸透,沒熬過七天就去了。死前,

他哆嗦著把這枚用斷指熔鑄的銀戒塞進(jìn)她手里,

渾濁的眼珠死死瞪著鄭元祿官邸的方向……咯吱——庫房腐朽的木門被推開,

一股濃烈刺鼻的酸腐霉味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窒息。三只巨大的陶缸杵在陰影里,

缸口邊緣爬滿了厚厚的、毛茸茸的綠霉。幾只肥碩的老鼠吱吱叫著,在布滿霉斑的地面竄過,

毫不畏懼地啃食著散落在地上的、早已腐爛變質(zhì)的梅子。缸里,是林家最后的本錢,

也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用典當(dāng)家傳銅模換來的幾百斤新鮮梅子,

如今已徹底腐爛變質(zhì),綠毛叢生。賣不出去。一塊霉?fàn)€的梅肉都賣不出去。

祖?zhèn)鞯恼信泼蓧m染血,債主堵門拆屋,唯一的親人小桃咯血當(dāng)衣,

命懸一線……就像這三缸爛梅子,她和林家,臭了,爛了,被所有人踩在腳下,

等著徹底腐爛發(fā)臭。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越收越緊。就在這時,

鋪?zhàn)犹撗诘拈T外,西市口的方向,驟然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喧嘩!“琉璃寶珠!

西域來的琉璃寶珠!最后十顆!先到先得?。 比巳合癔偭艘粯映莻€胡商的攤子涌去,

推搡著,嘶喊著,面目扭曲,只為搶購幾顆鴿卵大小、花花綠綠的玻璃珠子。

精致的絲綢衣裳在爭搶中被扯破,價值不菲的玉佩掉在地上被踩碎,都沒人在乎。

排起的長龍拐過街角,隊伍里不乏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一個個伸長脖子,眼神狂熱,

仿佛晚一步就要錯過什么絕世珍寶。林晚舟攥著那枚冰冷的斷指銀戒,

死死盯著外面那荒誕又狂熱的一幕。一股奇異的、滾燙的東西猛地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躥起,

瞬間燒穿了所有的絕望和冰冷!銀子!錢!活下去!她猛地轉(zhuǎn)身沖回陰暗的鋪?zhàn)樱?/p>

“砰”地一聲關(guān)上沉重的門板,將外面的一切喧囂隔絕在外。角落里,小桃被驚得抬起頭,

卻只看到自家姑娘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透出一種近乎兇狠的決絕。

林晚舟沖到冰冷的灶臺邊,毫不猶豫地將那枚嵌著父親指骨的銀戒指狠狠丟進(jìn)冷鍋灶膛。

她拿起火石,雙手因為一種近乎瘋狂的亢奮而微微顫抖。嗤啦!火星濺落在干燥的引火柴上,

橘紅色的火苗猛地躥起,貪婪地舔舐著那枚粗糙的銀戒。

銀子在高溫下迅速變紅、變軟、熔化成一小灘刺目的銀水。父親那截小小的指骨,

在銀汁里翻滾了幾下,最終被徹底吞噬、融化。火光映照著林晚舟的臉,

一半在跳躍的光芒里蒼白如紙,另一半則沉在濃重的陰影里,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里面跳躍著比灶火更灼烈的光,那是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刻骨的恨意。她狠狠抹了一把臉,

轉(zhuǎn)身沖向鋪?zhàn)雍箝T那條堆滿垃圾、散發(fā)著惡臭的小巷。巷子角落里,

蜷縮著幾個破衣爛衫、瘦骨嶙峋的乞丐。他們正麻木地捉著破襖里的虱子,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遲鈍地抬起頭。林晚舟站在他們面前,

巷口的逆光勾勒出她單薄卻挺直的輪廓。她攤開手心,

掌心里靜靜躺著十枚剛?cè)鄢傻?、還帶著余溫的銅錢。銀戒熔了,換成了十枚救命的銅板。

“聽著!”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進(jìn)乞丐們麻木的耳朵里,

“跟我干七天!一天一人一文錢!管你們一頓飯!”她指著遠(yuǎn)處庫房的方向,一字一句,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氣,“七天后,鋪?zhàn)永锬菐装俳锩纷右琴u不光……”她頓了頓,

目光掃過那一張張枯槁骯臟、寫滿饑餓的臉,聲音陡然壓低,

如同深淵里爬出來的惡鬼在低語。“我林晚舟,就躺在這兒,讓你們分食我的尸骨!

”第二章 西市妖梅記天剛蒙蒙亮,汴京西市還籠著一層灰青的寒意。

“林氏果鋪”緊閉的門板內(nèi),林晚舟的聲音壓得像繃緊的弦:“記住了?詞兒,調(diào)兒,

還有昨兒教你的樣子!”她面前站著十個乞丐,洗刷過的舊衣補(bǔ)丁摞補(bǔ)丁,

但臉上那股瀕死的麻木褪去不少,眼神里摻進(jìn)了點(diǎn)別的東西——忐忑,

還有一絲被銅錢和飽飯點(diǎn)燃的微弱火星。“記…記住了,林姑娘。

”領(lǐng)頭的獨(dú)眼老丐喉結(jié)滾動,“天亮開門,俺們就唱‘林家梅,鎮(zhèn)疫鬼,

孝女跪冰求天淚’……唱得凄慘點(diǎn),聲兒大點(diǎn)?!薄斑€有你,

”林晚舟轉(zhuǎn)向一個干瘦如柴、不??人缘男∑蜇?,“辰時過半,你就倒在隊伍旁邊,

咳得要死的樣子,等他們把你抬進(jìn)鋪?zhàn)?,喝了我給的‘神水’,你就得‘藥到病除’,

活蹦亂跳地沖出來喊‘神了!林家梅救了我的命!’演砸了,你那頓飽飯就別想了!”“哎!

哎!姑娘放心!咳…咳咳……”小乞丐把頭點(diǎn)得像啄米。第一縷金紅的陽光刺破云層,

準(zhǔn)時落在西市口灰撲撲的磚石地上?!爸ㄑ健贝潭哪Σ谅曧懫?,

“林氏果鋪”那扇飽經(jīng)風(fēng)霜、還殘留著暗褐色雞血污漬的門板,被林晚舟猛地推開!

“開——市——嘍——!”她用盡力氣嘶喊,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沙啞。幾乎同時,

獨(dú)眼老丐那凄厲蒼涼的干嚎就響了起來:“林家梅——!鎮(zhèn)疫鬼——!

”十個乞丐如同排練過千百遍,

猛地爆發(fā)出參差不齊卻極具穿透力的哭腔合唱:“孝女跪冰求天淚吶——!

老天垂憐賞口飯——!”悲愴的、荒腔走板的調(diào)子像一把生銹的刀子,

瞬間劃破了清晨西市慣有的慵懶和秩序。趕早的行人,開鋪的伙計,買菜的老嫗,

全都被這平地驚雷般的哀嚎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循聲望向林家鋪?zhàn)?。就在這時!“噗通!

”那個干瘦的小乞丐就像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倒在鋪?zhàn)娱T口冰冷的青石板上,

身體劇烈地抽搐,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可怕的“嗬嗬”聲,咳得撕心裂肺,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肺都嘔出來,滿臉憋得青紫?!鞍パ?!這是…這是染了時疫吧?

”人群里不知誰尖叫一聲,嘩啦一下,圍觀的人下意識就往后退了一大圈,臉上寫滿了驚懼。

瘟疫的陰影如同實質(zhì)籠罩下來。林晚舟臉色“唰”地白了,顫抖著聲音喊:“快!快抬進(jìn)去!

給他喂點(diǎn)梅鹵水試試!”兩個乞丐慌忙上前,手忙腳亂地把小乞丐抬進(jìn)了鋪?zhàn)印?/p>

鋪?zhàn)永锇l(fā)生了什么,外面的人看不見。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著那扇半開的門。

時間仿佛凝固了。突然!“砰!”門被撞開!

剛才還奄奄一息、咳得快斷氣的小乞丐猛地沖了出來!

他臉上那可怕的青紫潮紅褪得干干凈凈,雖然瘦弱,卻雙目放光,聲音響亮得驚人,

在安靜的清晨傳出老遠(yuǎn):“神了!神了!林家梅鹵水救我命了!一碗下去,胸口不悶了,

喉嚨不癢了!林家梅,真能克疫鬼??!”他激動地原地蹦了兩下,

還用力捶了捶自己單薄的胸膛,展示著自己的“生龍活虎”。人群靜了一瞬,

隨即“轟”的一聲炸開了鍋!“真的假的?一碗梅鹵水就好了?”“看著不像作假??!

剛才那咳得快死的樣兒……”“寧可信其有!時疫要人命?。】?!給我來一斤林家梅!

”“我!我買兩斤!家中有老人孩子?。 薄白岄_!我先來的!

”恐慌和從眾的洪流瞬間沖垮了理智。人群像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向林家鋪?zhàn)营M窄的門面。

獨(dú)眼老丐帶著另外幾個乞丐,在林晚舟的眼色下,死死地用身體擋住洶涌的人群,

口中嘶喊著維持秩序:“排隊!都排隊!林姑娘說了,貨不多!每天只賣一百斤!

辰時三刻發(fā)梅籌!憑籌買梅!”“梅籌?”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林晚舟面無表情地站上一個破木箱,手里高高舉起一把粗糙削制的細(xì)小竹片,

每片竹片上用炭火燙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編號?!傲旨颐罚?zhèn)疫克邪!每日限售百斤!

辰時三刻,憑此籌購買!一人限領(lǐng)一枚!發(fā)完即止!”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喧嚷。

人群更加狂熱了。為了那不知真假的“克疫”功效,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安全感,

為了不被人群落下,無數(shù)只手爭先恐后地伸向林晚舟,推搡著,叫罵著,

只為搶奪一枚小小的竹籌。隊伍扭曲著,瞬間排出去幾十丈遠(yuǎn),

把旁邊幾家鋪?zhàn)佣碌脟?yán)嚴(yán)實實。混亂中,一只骯臟油膩的靴子,

狠狠一腳踩在掉落在地上的一枚竹籌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竹片頓時四分五裂。

喧囂聲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林晚舟的目光像冰錐,猛地刺向靴子的主人。

一個臉上帶著一條猙獰刀疤的壯漢,抱著雙臂,

斜倚在對面不遠(yuǎn)處“玉堂春”蜜餞鋪的門柱上。他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獰笑,

綠豆小眼里滿是鄙夷和嘲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人群:“陰溝里的耗子,

也配學(xué)鳳凰叫?撒泡尿照照,你林家那堆爛梅子,喂狗都嫌臭!

”是趙老板手下最兇惡的打手之一,周疤眼!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頂上了林晚舟的天靈蓋!

她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摳進(jìn)掌心的嫩肉里。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甚至對著周疤眼的方向,露出了一個極其細(xì)微的、近乎挑釁的弧度。

她的目光掠過周疤眼那囂張的臉,越過混亂的人群,落在遠(yuǎn)處街角。那里,

一輛低調(diào)卻用料考究的青帷馬車靜靜地停著。一只保養(yǎng)得宜、戴著翠玉扳指的手,

正微微撩開著車窗簾子的一角。一只冰冷銳利、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正透過那道縫隙,

無聲地、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林家鋪?zhàn)娱T口的這場鬧劇,審視著站在破木箱上,

如同風(fēng)暴中心卻紋絲不動的林晚舟。那眼神里,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評估獵物價值的漠然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冒犯了權(quán)威的陰冷。

玉堂春的東家?;蛘哒f,它背后真正的主人——鄭元祿。他來了。林晚舟的心猛地一沉,

但脊背卻挺得更直了。她知道,真正的豺狼,聞著味兒來了。周疤眼的挑釁還在繼續(xù),

人群的推搡愈演愈烈。林晚舟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和冰冷的懼意。

她高高舉起手中最后一把竹籌,聲音穿透嘈雜,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勁兒:“辰時三刻到!

發(fā)——籌——!”第三章 官袍蛆蟲現(xiàn)林家鋪?zhàn)拥男鷩讨怀掷m(xù)了三天。第四天清晨,

西市剛透出點(diǎn)光亮,一股濃烈嗆人的焦糊味就隨著寒風(fēng)灌進(jìn)了“林氏果鋪”半開的門縫。

林晚舟猛地沖到門口,瞳孔驟縮!鋪?zhàn)有睂γ?,昨夜還熙熙攘攘的街角空地,此刻一片狼藉。

十個衣衫襤褸的身影被粗大的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像牲口一樣拴在歪倒的拴馬樁上。

正是她雇的十個乞丐!個個鼻青臉腫,獨(dú)眼老丐的嘴角豁開一道口子,血糊了半張臉。

他們的脖子上,都戴著沉重的木枷,枷板上用燒紅的烙鐵,

清晰地燙出了幾個歪歪扭扭、猙獰刺眼的字——“商妖爪牙”!

一股寒氣從林晚舟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知道是誰干的!“哎喲喂,林姑娘,起挺早???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周疤眼抱著膀子,慢悠悠地從玉堂春鋪?zhàn)雍竺骢獬鰜恚?/p>

臉上那條疤都得意地在扭曲。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膀大腰圓、目露兇光的打手?!皣K嘖,

瞧瞧,我說什么來著?”周疤眼走到離鋪門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

朝著那群被枷住的乞丐啐了口濃痰,“陰溝里的耗子,蹦跶不了幾天!幫著賤商妖言惑眾,

擾亂市井安寧!這可是開封府衙親批的枷號示眾!林姑娘,你也想嘗嘗這木枷的滋味兒?

”他綠豆小眼惡意地掃過林晚舟蒼白的臉,嘿嘿冷笑:“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昨兒夜里,

你們林家江南那片梅林啊……嘖,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是哪路不長眼的賊寇,

潑了好幾缸火油,一把火燒得那個干凈喲!連帶著旁邊幾家林子都遭了殃!唉,

這天干物燥的,真是防不勝防吶!”他假模假樣地?fù)u著頭,語氣里的幸災(zāi)樂禍幾乎要溢出來。

梅林!林家在江南最后的根基!她翻身的唯一指望!林晚舟只覺得眼前一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她死死摳住冰冷的門框,指甲在朽木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沒有倒下。完了!全完了!沒有新梅來源,她拿什么繼續(xù)賣?拿什么填窟窿?

拿什么救小桃?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驚呼和啜泣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來?!奥犝f了嗎?

昨天傍晚……南城劉老五家那個七歲的幺兒……沒了!”“可不是!死得蹊蹺?。?/p>

仵作都請去了……”“快別說了!嚇?biāo)廊肆耍?/p>

聽說是……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還能是什么?

最近西市就那家妖言惑眾的梅子鬧得最兇!劉家婆娘貪便宜,

偷偷給孩子嘗了……”議論聲雖低,卻像毒蛇一樣鉆進(jìn)林晚舟的耳朵里。

她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謠言!這是沖著徹底踩死她來的!“讓開!都讓開!

”一聲趾高氣揚(yáng)的吆喝炸響。人群像被刀劈開的潮水,惶恐地向兩邊退開。

四個身著皂色公服、腰挎鐵尺的稅丁,簇?fù)碇豁攦扇颂У那嗄匦∞I,蠻橫地闖了過來。

轎子停下,轎簾被一只戴著翠玉扳指的手輕輕掀開一角。一張臉露了出來。面皮白皙,

甚至有些過分的光潔,像是常年不見陽光,敷了一層薄粉。五官乍一看平平無奇,

唯獨(dú)那雙眼睛,狹長微瞇,瞳仁里透著一種粘膩濕滑的冰冷,如同藏身在淤泥深處的毒蛇,

毫無溫度地掃視著四周。他穿著簇新的青色官袍,腰間的蹀躞帶上,

赫然懸掛著幾只栩栩如生、形態(tài)猙獰的金蟾蜍掛件,

金蟾冰冷的眼珠仿佛也在嘲弄地看著這世間。戶部度支司員外郎,鄭元祿!

他甚至連轎子都沒下。目光掠過被枷鎖的乞丐,掠過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晚舟,

最后落在周疤眼身上,極其輕微地點(diǎn)了下頭。周疤眼立刻像得了圣旨,挺直了腰板,

得意洋洋。鄭元祿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林晚舟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肌肉的冰冷抽動。他從寬大的官袍袖子里,

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個小小的銅手爐,捧在掌中暖著。

另一只手則輕輕地、用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愛憐姿態(tài),摩挲著手爐光滑的外壁。然后,

在林晚舟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注視下,鄭元祿的手指,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優(yōu)雅姿態(tài),

輕輕旋開了手爐頂部的銅蓋。一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怪異腥甜氣息飄散出來。

鄭元祿用兩根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從滾燙的爐灰里,

拈起了一小截灰白色的、已經(jīng)炭化變形的東西。那東西的一端尖銳,

另一端則帶著不規(guī)則的斷裂面。林晚舟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冰冷地褪盡!那是……那是父親的……指骨!

鄭元祿拈著那截小小的、慘白的指骨,像把玩一件稀世珍寶。

他甚至將那截骨頭湊到自己鼻子前,極其輕微地嗅了嗅,

臉上露出一種極其享受的、陶醉的神情?!傲止媚?,”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不高,

帶著一種長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柔滑腔調(diào),卻像冰錐一樣刺骨,“瞧見這些刁民的下場了嗎?

”他用那截指骨,隨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被枷住的乞丐們?!把曰蟊姡瑪_亂市價,

還涉嫌毒害人命……嘖嘖,膽子不小啊。”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同沾了毒液的針,

精準(zhǔn)地刺向林晚舟:“你這鋪?zhàn)永锏难踔畾馓兀磥硎亲嫔详幍虏粔虮佑??!彼D了頓,

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毒蛇吐信,“至于你家江南那片林子……”他看著林晚舟瞬間煞白的臉,

唇角的弧度加深,吐出的話語卻淬著劇毒,“燒得好啊!干干凈凈,省得那些不長進(jìn)的梅樹,

再結(jié)出些禍害人的玩意兒?!彼檬掷锏闹腹?,

極其輕佻地、侮辱性地、隔空點(diǎn)了點(diǎn)林晚舟的臉頰方向,

仿佛是在隔著虛空撫摸她那因憤怒和驚恐而失去血色的皮膚?!傲掷习逶谙旅?,

怕是閑得發(fā)慌,”鄭元祿的聲音依舊柔滑,卻字字誅心,清晰地鉆進(jìn)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本官心善,讓他繼續(xù)替本官……好好扒拉扒拉他那點(diǎn)永遠(yuǎn)也扒拉不清的算盤珠子!”“鄭!

元!祿——!”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猛地從林晚舟喉嚨里迸發(fā)出來!那不是人的聲音,

更像是瀕死野獸的絕望咆哮!她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母獸,完全喪失了理智,

不管不顧地朝著那頂青呢小轎猛沖過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撕碎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鬼!

“攔住她!”鄭元祿眉頭都沒皺一下,冰冷下令。周疤眼和幾個打手獰笑著上前,

如同幾堵墻擋在前面。一個打手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林晚舟的小腹上!“呃!

”劇痛瞬間抽空了林晚舟所有的力氣,她像一只破麻袋一樣被踹飛出去,

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嗆出一口血沫。轎簾無聲地落下,徹底隔絕了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起轎?!编嵲摵翢o波瀾的聲音從轎內(nèi)傳出。轎夫穩(wěn)穩(wěn)抬起轎子,在稅丁的簇?fù)硐拢?/p>

如同來時一樣,趾高氣揚(yáng)地分開人群,揚(yáng)長而去。只留下那截小小的、灰白色的指骨,

被隨意地丟棄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就在林晚舟吐出的那口血沫旁邊。林晚舟蜷縮在地上,

身體因為劇痛和徹骨的恨意而劇烈顫抖。她死死盯著地上那截小小的骨頭,

那是父親在這個世上最后的痕跡,卻被仇人像垃圾一樣扔掉!視線被屈辱和仇恨的淚水模糊。

透過朦朧的水光,她看到那些被枷鎖住的乞丐恐懼麻木的眼神,看到周疤眼等人囂張的嘴臉,

看到圍觀人群或憐憫或厭惡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鋪?zhàn)永铮?/p>

傳來小桃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嗆咳聲。一聲聲,如同重錘,砸在林晚舟破碎的心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梅林沒了,水軍被抓了,

毒殺稚童的謠言足以讓她萬劫不復(fù)……鋪?zhàn)?,祖業(yè),小桃……她護(hù)不住,

什么都護(hù)不住了……冰冷的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鋪天蓋地涌來,瞬間淹沒了她。

第四章 血井種孽因冰冷堅硬的地面死死貼著林晚舟的臉頰,

那股焦糊味混著塵土和血腥氣嗆進(jìn)肺里。鄭元祿的轎子早已消失在街角,

連帶著那截被丟棄的指骨,也被某個看客嫌晦氣,一腳踢進(jìn)了旁邊的臭水溝。

人群嗡嗡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只蒼蠅在耳邊盤旋。

“毒死孩子啊……真造孽……”“官府都出手了,這林家完了……”“離遠(yuǎn)點(diǎn),沾上晦氣!

”周疤眼抱著胳膊,站在幾步開外,獰笑著欣賞林晚舟的狼狽:“林大小姐,地上涼快吧?

可惜啊,你家那病秧子丫鬟,怕是等不到你爬起來給她收尸了!”丫鬟!小桃!

鋪?zhàn)永锬撬盒牧逊蔚膯芸嚷暡恢螘r已經(jīng)停了……死一樣的沉寂。

一股冰冷的寒意倏地竄遍林晚舟全身,瞬間壓過了腹部的劇痛和心口的麻木。

她雙手猛地?fù)蔚?,指甲在粗糲的石板縫里折斷,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她掙扎著,

踉蹌著爬起來,像個破敗的木偶,跌跌撞撞地?fù)湎蜾佔(zhàn)犹撗诘暮箝T!

“小桃——”嘶啞的呼喊帶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恐懼和血腥氣。鋪?zhàn)永锘璋狄黄?/p>

角落里那堆霉?fàn)€的麻袋上空空如也!沒有那個蜷縮發(fā)抖的身影!“小桃!

”林晚舟的心瞬間沉入冰窟,目光瘋狂掃視。后門通往院子的木門半開著!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攫緊了她!她跌撞著沖進(jìn)后院。冬日慘淡的天光下,

院角那口廢棄的枯井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井沿上,

赫然搭著一只瘦削蒼白的手!五指無力地張開著,指關(guān)節(jié)嶙峋突出!“不——!

”林晚舟目眥欲裂,撲到井邊!井沿冰冷的石頭硌著她的肋骨。她看見了。

小桃大半個身子浸在井底渾濁發(fā)綠的污水里,只有頭和一只手臂還搭在井沿上。

她單薄的衣衫濕透緊貼著身體,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慘白如紙的臉上。最刺目的,

是她左臉頰上!一個焦黑模糊的烙印深入皮肉,

清晰地烙著四個扭曲猙獰的字——“僭商賤畜”!新鮮的皮肉翻卷,邊緣紅腫潰爛,

顯然剛烙上去不久!“小桃!小桃!”林晚舟肝膽俱裂,伸手就去抓那只冰涼的手。

她幾乎半個身子要探進(jìn)井里。小桃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那雙曾經(jīng)總是盛滿溫順和擔(dān)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無邊的痛苦和絕望的死灰。

“姑…姑娘…”破碎的氣音從她染血的唇角溢出,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她似乎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扯動了臉上的烙傷,痛得渾身一顫,更多的血珠滲出傷口。

林晚舟死死抓住那只冰冷的手,想把她拉上來?!皠e說話!我拉你上來!小桃,抓緊我!

”小桃的手指卻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冰涼滑膩,如同握不住的死魚。她沾滿污泥的手指,

顫抖著,極其艱難地在冰冷的石井沿上摸索、滑動。她似乎想留下點(diǎn)什么。

林晚舟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粗糙的石面上,

暗紅色的血漬歪歪扭扭地畫出了一個勉強(qiáng)能辨認(rèn)的輪廓——一個扭曲的、小小的梅子形狀。

就在這血畫的梅子旁邊,是幾道深深的、用指甲生生摳劃出來的痕跡——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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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9 14:4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