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p>
曹文答得很快,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機(jī)會了。
“云霜,取針。”
那女子又看向曹文,“大娘子,把小公子的衣衫脫了,我要施針?!?/p>
曹文給孩子脫完衣裳,那小丫頭已經(jīng)取來了針,那女子打開針灸包。
每一根針?biāo)糜挚煊趾荩芪目吹眯捏@,她也見過針灸的醫(yī)師,那都是小心翼翼的,這個姑娘,也太快了些,瞥了一眼那女子身旁的小丫頭,也是睜圓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難道她沒見過她家姑娘治病救人嗎?
這女子到底是會不會治病???
“取碗來?!?/p>
曹文聽到聲音回過神,慌張地想去找碗,小丫頭已經(jīng)在拿過桌上的碗了,還是缺了口的粗糙陶碗。
女子在麒哥兒食指指尖扎了一下,黑色的血慢慢滴到碗里。
半盞茶功夫,那血滴才變?yōu)轷r紅色。
女子收了麒哥兒身上的銀針,“你們照看著,我要歇息了?!?/p>
曹文這才看到那女子額頭上還一層細(xì)細(xì)地薄汗,這施針竟這般費心神。
給孩子攏好被子,她不禁問道:“我兒什么時候能醒?”
“天亮能醒便活,不能醒便節(jié)哀?!?/p>
曹文緊張地看著木板上的孩子,這有看這天,是不是要收了她兒去。
“臨州偏冷,雖是開春了,蛇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竄出來咬人的?!鞭D(zhuǎn)入屏風(fēng)后,傳來了女子平淡的聲音。
曹文險些站不住,“是王姨娘?”
王姨娘便是老太太的侄女,最受寵的妾室。
因為這句話,外間變得越發(fā)沉默,燭火跳躍,不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
“現(xiàn)在都四更天了,姑娘趕緊歇息吧,剛才施針想必是累著了?!?/p>
小丫頭把那女子扶上床后,把她那雙瘦得只有骨頭的腿慢慢地抬了上去,接著用被子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姑娘太厲害了,用針的時候又快又準(zhǔn),嚇得我都不敢吸氣呢?!?/p>
她從沒見過自家姑娘扎針,語氣里盡是驚嘆。
更準(zhǔn)確地說,她都不知道姑娘什么時候會治病的呢。
自從莊子大火,姑娘帶她逃出莊子,姑娘就突然會醫(yī)術(shù)了,而且還說要去京都。
京都……
她眼里又迸發(fā)出崇拜的目光,姑娘真是厲害,看來以后都不用回那個令人厭惡的溫家了。
*
朱甍碧瓦,屋檐飛翹,陰暗的天色籠罩著整個皇宮。
溫然想看看窗外,無奈自己的腿站不起來,她只能癱坐在那里。
“云霜?!?/p>
無人應(yīng)答。
溫然又叫了幾聲,依然沒有人回答。
“云霜!”
“別喊了,她來不了了?!遍T從外面推開,一身絳紅色寬袖朝服的女子踏步進(jìn)來。
溫然蹙眉道:“齊蕊,你做了什么?”
“你的丫頭沖撞了我,已經(jīng)杖斃了?!?/p>
“你已經(jīng)是皇后了,你還不滿意?”
“你一天不死,我就一直不滿意?!饼R蕊聲音忽然變小,仿佛怕什么人聽見。
溫然沉默地透過她看向屋外廊下露出的一片紅色衣角。
皇后冊立大典,他也穿一身紅?
齊蕊只是冊封而已,難道他們還舉行了帝后大婚?!
溫然眼眶發(fā)紅,心里只有恨意。
她嫁給魏天禹的時候,只有十四歲,那時候魏天禹是個廢太子,為了不讓他有機(jī)會復(fù)位,左宰相一黨便找了平平無奇甚至是癱瘓的溫然讓皇帝賜婚。
說是靜養(yǎng),其實跟幽禁一樣。
所以她和魏天禹根本沒有婚禮,一頂小轎就把她抬到了滿目落葉的小院兒里。
剛嫁過去的時候,魏天禹被廢沒多久,連太監(jiān)和侍衛(wèi)都敢羞辱欺凌他,克扣吃食和用品更是常見。
一個癱子,一個頹廢的皇子,沒有人覺得他們還能出來。
好在云霜作為陪嫁丫鬟,一起跟了過來,日子還能緊巴巴地過。
她學(xué)會劈柴燒火做飯,漿洗灑掃,手上長了厚厚的繭子,身子也熬壞了一些。
盡管如此,她也沒有說過一句苦。
云霜也沒有任何怨言。
后來她有了一身精絕的醫(yī)術(shù),為看守的太監(jiān)侍衛(wèi)治了不少毛病,他們?nèi)兆訚u漸好起來,起碼不愁吃喝了。
魏天禹也漸漸釋懷,重振信心。
她憑借醫(yī)術(shù)為他籠絡(luò)不少朝臣,終于魏天禹復(fù)位,幾年后皇帝駕崩,他成功登上皇位,她以為自己的好日子馬上就來了。
結(jié)果,等來的是滿面春風(fēng)的齊蕊,第一功臣齊家之嫡女。
齊蕊被封為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以為這只是犒賞功臣那么簡單,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一人’,是皇帝,不是她這個皇后。
齊蕊一來,便是專寵。
很快,齊蕊有了身孕,魏天禹高興極了,大賞六宮。
一連兩三個月,她連魏天禹的面都見不上。
她一個五品小官之女,哪里比得上一品大員的女兒呢。
最主要的是,她是一個癱子,身有殘缺哪里能為一國之母呢?
越來越多的人奏請廢后。
齊蕊生下皇子的當(dāng)天,她便接到了廢后的圣旨,廢后的理由是,七出之無子。
她自認(rèn)和魏天禹有過共患難的經(jīng)歷,就算沒有愛意,那也有一份親情。
做不了皇后,做個嬪妃寥寥此生也就可以了。
沒想到,不到一月,她就住進(jìn)了這幽森的冷宮,還好有云霜陪著她。
“魏天禹,我跟了你十年,這十年,我自問一心一意待你。云霜做錯了什么,你大可以攆出宮去,殺了她做什么!魏天禹,你當(dāng)年說絕不負(fù)我,今日再看,真是一個笑話?!?/p>
門外的衣角動了動。
終究沒有任何聲音。
“你一個癱子,配嗎?”齊蕊恨恨道。
癱子?
曾經(jīng)師父治好了她的腿,她站起來過,她依稀記得,能到魏天禹的下巴處,那時候魏天禹看她,眼里也有幾分情意。
溫然大聲質(zhì)問道:“要不是為了救你,我會再一次癱了嗎?魏天禹,你說話!”
齊蕊一驚,慌張地望向背后。
魏天禹終于站了出來,他站在門口,擋住了許多光亮,原本昏暗的屋內(nèi)顯得陰暗了許多。
魏天禹聲音極其平靜,“不會。”
他頓了頓,“但,那又如何?”
魏天禹一刻不停地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齊蕊笑了,整張臉?gòu)汕慰蓯鄣镁o,眼里仿佛透著天真爛漫,“我告訴過你了,溫然,你不配。今日來,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和皇上舉行了大婚,皇上為了讓我高興,只好讓你去死了。”
說罷她身后的宮人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東西往她嘴里灌。
“你知道為什么你懷不上孩子嗎?”
溫然瞳孔猛縮,她嫁給魏天禹十年,她的身子早年勞累了些,但懷孕生子是足夠的。
魏天禹為什么不讓她有孕?
一晃神就被灌了大半碗毒藥。
“因為皇上不想生下一個雙腿有疾的孩子,那是會整個皇族的笑話。所以我剛才就說了嘛,你不配?!?/p>
五臟六腑奇痛無比,但心臟更痛。
*
“姑娘,姑娘?”
溫然呆滯地看著眼前人。
“是不是做噩夢了?怎么滿頭大汗?”
是云霜。
“嗯,夢到了不好的事?,F(xiàn)在什么時辰了?”聲音輕飄飄的,讓人覺得不真實。
“寅時末了。”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