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遠離市中心，里面的人神情都不太自然，有些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做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為了一口肉或者溫飽，卻不能正大光明，心里要說不憋屈那都是假的，可以說不出來為什么會憋屈。
一個身上帶傷，只用樹葉草草包扎，衣服有些不合身的男人一見到他們，立馬上前詢問：“要野鴨嗎？”
陸知謙剎住車，長腿撐地，沒讓杜知雅下車，“不要，謝謝?！?/p>
男人腳邊放著一個蛇皮袋，突然地一動，杜知雅眼睛微微一亮，活人進不去，不知道活物能不能進？
杜知雅扯了扯陸知謙的衣角。
陸知謙面不改色，“怎么賣？”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剛剛拒絕過，再問價有什么不對。
男人看了眼自行車后座的杜知雅，比劃了一個數(shù)，陸知謙：“貴了?！?/p>
男人臉色微微一收，還以為自己冒風(fēng)險擺在路口，碰到了個不懂行情的冤大頭，沒成想，人家是個懂行情的，他又比劃了一個數(shù)。
陸知謙：“活的不好帶，再便宜點。”
男人：“......活的，吃著新鮮。”
陸知謙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男人心里罵了一聲，媽的見鬼了，上次來賣人家要活的吃著新鮮，這次要死的好帶，看來這些城里人就是為了壓價而壓價。
男人在心里評估，現(xiàn)在扭斷野鴨的脖子，能不能抬價時，對上了陸知謙的視線，里面幽深如深潭看不出他的想法，但直覺告訴他，如果他扭斷野鴨的脖子，這人絕對轉(zhuǎn)頭就走。
見他只出這個價，還想爭取，“我這里有四只，還有十幾個鴨蛋，你全要的，我就給你這個價。”
家里一共五口人，其實一只鴨子就夠吃了，四只有點多，他背上的衣服又被扯了扯，“行吧?！?/p>
陸知謙把錢數(shù)給對方，黑市的價格比外面貴了一倍，但勝在不要票，杜家不差錢，陸知謙數(shù)了幾張票子，放在男人手里，男人手腳麻利地連蛇皮袋一起給了陸知謙。
“明天我還會來，你們來不？”這么大的客戶，男人還是第一回撞見，想維護好。
陸知謙沒說來還是不來，“再說吧?！?/p>
杜知雅，“我想試試活物能不能放進去？”
陸知謙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接下來，只要杜知雅多看了幾眼的東西，他都記在了心里，這次他們來主要是買藥。
藥品管控得比糧食還要嚴格，但只要想要，辦法總比困難多，黑市里什么都有，只要有心來逛，總會蹲到。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遠遠看到陸知謙，往小巷里一鉆，瞬間消失。
陸知謙踩著自行車，加快了速度，“抓緊了?！?/p>
自行車驟然加速，杜知雅一個前沖，撞到陸知謙背上，男性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
杜知雅又悄悄紅了臉。
她一定要學(xué)會騎自行車，再也不要靠男人這么近了。
前面那個少年拐了一個彎便停了下來，四處張望，往一個破舊的房子里一鉆，陸知謙剎車停下，轉(zhuǎn)身就看到杜知雅黑黃的臉此時又黑又紅。
“生病了嗎？”
杜知雅：“......太陽太曬了?！?/p>
陸知謙反應(yīng)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她說的是什么，望了望瓦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雞蛋清般的云，“確實曬。”
滬市六月的天氣已經(jīng)直逼三十度了，只不過陸知謙在南方海島上服役，那里比這里還要熱，早已習(xí)慣了。
再加上手下的兵，一個個皮糙肉厚，根本不需要注意這些小細節(jié)。
一時間沒注意到小姑娘不經(jīng)曬，心中有些懊惱自己的粗心，下次出門得給她弄頂帽子戴著。
見陸知謙帶著她進去，不再關(guān)注她的臉，瞬間松了口氣。
屋里雖然破舊，但打掃得很干凈，窗戶很小，陽光照不進來的地方，一片昏暗。
少年關(guān)上門后，屋子里更加昏暗了，只剩窗戶透進來的那一小塊地方有光。
“有退燒藥，消炎藥，感冒藥，咳嗽藥?！鄙倌暾f著話，翻出一個只有兩個拳頭大的包裹，打開后，每種藥，只有一小瓶。
陸知謙一看，“這太少了?！?/p>
少年無語，“這已經(jīng)是我哥攢了兩個月的量了，要不是他身體弱需要長期吃藥，連這點都沒有，不過你要想更多，也不是沒辦法，就是價格要貴上不少?！?/p>
陸知謙懶得跟少年扯皮，“說個合適的價，有多少要多少?！?/p>
少年知道自己遇到大客戶了，“你等等，我去拿。”
少年說著就出了門，像他們這種經(jīng)常住院的人，總會遇到同樣情況的家庭，很多家庭都會把藥省出來賣錢，用來錢生錢。
陸知謙沒在這屋子里等，帶著杜知雅回到黑市。
杜知雅一眼就看到了混在人群中那個裁縫店虎頭虎腦的少年以及同樣長著小圓臉的少年妹妹，經(jīng)過他們的時候，杜知雅看著陸知謙眨眼間把手里的一包錢給了少年。
少年拿到錢后，笑得露出了兩顆虎牙，帶著妹妹匯入了人群中。
轉(zhuǎn)頭再想找，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們?nèi)ツ牧?？?/p>
“我們不能一下買太多東西，得讓人分散了買，這樣不顯眼?！?/p>
杜知雅懂了，默默地記下了以前接觸不到的生活經(jīng)驗。
“黑市一般分兩趟，早市和晚市，多以出售肉和糧食為主，也有一些其他的東西，這里不需要票，價格比外面貴了一倍，有些稀有的東西，有價無市，還會更貴。”
“有人會拿家里的字畫和古董來換食物，但這些東西別人不一定要，因為人家要了也沒什么用，糧食才是最精貴的。”
“不過也有一些家底殷實，識貨的人來這里淘一些古董，存到以后賣。”
杜知雅就是那個識貨的人，轉(zhuǎn)了一圈，還真讓他看到了一個穿著干凈，但衣服角磨破的婦女拿著一個包裹，站在一個肉攤前，“我能用這個瓶子換一斤肉嗎？”
肉攤的主人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斜了婦人手中的破瓶子，“這瓶子給我當夜壺都小了，不要。”他的肉是他從屠宰廠走關(guān)系弄出來的，有價無市，哪里看得上這小破瓶子。
婦女似乎氣到了，抿著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走了幾步，又調(diào)頭回去，鼓起勇氣解釋：“這是宋代的青瓷，以前專供皇室用的?！?/p>
攤主笑了一聲，“我家又沒有皇位，我要這皇室用的東西干嘛，這玩意現(xiàn)在連塊肉都比不上，拿走拿走，別擋著我做生意?！爆F(xiàn)在天氣熱，他得盡快把肉賣了，這要留到下午，肉有味了，就賣不起價格了。
杜知雅走了過去，“老板，給我割五斤五花肉。”
攤主一見大客戶，手里的刀一揮，一塊上好的大五花肉切了下來，杜知雅愛吃瘦肉，其實不愛吃大五花，但是上輩子她在農(nóng)村生活了三年，前一年，黃二狗沒關(guān)著她，她知道外面的人都愛吃五花肉，油水多。
現(xiàn)在人人肚子里都缺油水，人人愛吃大五花。
陸知謙沒問什么，給了錢，要求他把肉切成一斤一條的，“再給我搭幾根骨頭?！?/p>
攤主沒有意見，這年頭骨頭基本沒人愛吃，這又是他的大客氣，他抓了兩根大腿骨，一起打包好。
杜知雅走到婦女面前，“我能看看你的瓶子嗎？如果真如你說的，我可以給你兩斤肉?！?/p>
婦女看著杜知雅的臉，有些猶豫，但等視線落在杜知雅的手上時，再也沒了猶豫，把瓶子遞給她。
這個女孩臉抹得很黑，但那雙手白皙潔凈，如蔥段般，保養(yǎng)得極好，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是那些人。
杜知雅掏出手絹，接過瓶子，一上手，她就知道，這東西是真的。
她仔仔細細、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確實是汝窯出品的青瓷，由于宋代汝窯采用滿釉支燒工藝，會在器底留有細小的支釘痕，支釘斷面呈白色，形似芝麻狀?，且釉層薄而均勻，釉色明亮且光潔，胎體細膩。
手中的這個是個帶蓋的梅瓶，保存良好，“這是一對的吧，另一只？”
婦女挑眉，看來是遇到行家了，想到之前她鼓起勇氣撒的謊，臉微微有些熱，“另一只過年那陣子拿來換肉吃了?！鄙洗问沁^年家里沒肉，孩子饞肉，她就拿出來換了，這次是小女兒生病，她想買點肉給孩子補補。
杜知雅有些遺憾，但仍舊收下了這只梅瓶。
陸知謙把兩斤肉給了婦女，還分給了她一根大腿骨。
婦女二話不說，拎著肉就走，速度快得陸知謙以為杜知雅打了眼。
杜知雅生氣地瞪大眼睛，“你不信我？”
杜家可是撿漏發(fā)家的，她要是打眼，列祖列宗得跳出來抽死她。
這人竟然敢質(zhì)疑她的能力。
陸知謙看著連生氣都像只小奶貓似的杜知雅，手指微蜷了幾下，才壓下那股要順順毛的沖動，“沒有?！?/p>
“晾你也不敢?！倍胖畔沧套痰乇е孔?，翻來覆去地看。
陸知謙看著眼前這只傲嬌的小貓咪，勾了勾嘴角，“走了，回去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