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鎂光燈灼烤著皮膚,頒獎禮后臺的空氣里塞滿了人造香氛、發(fā)膠的甜膩氣息,
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屬于頂級名利場的焦躁。林晚坐在化妝鏡前,
鏡面倒映出一張被精心雕琢過的臉,眼尾貼了細碎的鉆,唇色是當季最流行的漿果紅。
身上那件當季高定的銀色禮服,每一寸都貼合得像第二層皮膚,閃耀得幾乎刺眼。今晚,
她是萬眾矚目的新晉影后,鎂光燈的寵兒。手機就在此時,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的是鄰省老家那個她爛熟于心的號碼——張姨,
母親唯一的鄰居兼好友。一股不祥的預感,帶著冰冷的鐵銹味,瞬間攫住了她的喉嚨。
她指尖發(fā)涼,劃開接聽?!巴硗?!”張姨的聲音劈頭蓋臉砸過來,帶著哭腔,
急促得不成樣子,“快!快回來!你媽……你媽不行了!
醫(yī)生說就……就這一兩天了……快?。 薄稗Z”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在林晚腦子里炸開了。
師小聲的交談、助理跑動的腳步聲、隔壁休息室傳來的模糊笑聲——瞬間被抽離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電話那頭張姨絕望的嗚咽,還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地撞擊著耳膜。
她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wěn)。
“張姨……”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我……我馬上……馬上訂最快的機票!”掛斷電話,那巨大的恐慌非但沒有消失,
反而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母親,
那個在她疲憊時永遠亮著一盞燈等她回去的女人,
那個在她被全世界質(zhì)疑時依然相信她的女人,就要走了?她甚至沒能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混亂中,她幾乎是憑著本能,手指顫抖著劃開手機屏幕,點進通訊錄。她要找人,
她需要一個能支撐她此刻不至于徹底崩潰的支柱。屏幕飛速滑動,
那些標注著“李導”、“王制片”、“陳總”的名字模糊成一片毫無意義的符號。指尖最終,
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慣性,停在了那個置頂?shù)拿稚??!干蛑h」。三個字,
像三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她的瞳孔。時間在這里凝固了。對話框里一片死寂,
最后一條消息的發(fā)送時間,清晰地標注著——三年前。是她發(fā)出的,
只有冷冰冰、不容置喙的三個字:「別再找我。」后面跟著一個刺目的紅色感嘆號。
那是她親手筑起的高墻,用最鋒利的言語做磚石,用決絕的拉黑做水泥,
將他徹底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她以為那堵墻堅不可摧,足以埋葬所有過往的軟弱和不甘。
可現(xiàn)在,這堵墻在她鋪天蓋地的恐慌面前,轟然倒塌。那個名字,
像一個溺水者最后看到的浮木,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甚至忘了自己早已將他放逐。手指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她點開了那個沉寂三年的名字,
按下了綠色的通話鍵。聽筒緊貼著耳朵,里面?zhèn)鱽淼模?/p>
不是她幻想中哪怕帶著一絲責備的熟悉嗓音,而是更冰冷、更殘酷的電子合成音,
一遍又一遍,無情地重復著:“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關(guān)機。
關(guān)機?沈知遠怎么會關(guān)機?在她記憶里,那個人的手機,永遠為她二十四小時開著,
哪怕是在凌晨三點她因為一個噩夢驚醒,撥過去,他也會在第一時間接起,聲音帶著睡意,
卻無比清晰地問:“晚晚?怎么了?”那個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她需要,
就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人,關(guān)機了?“關(guān)機……怎么會關(guān)機……”她喃喃自語,聲音破碎不堪。
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冰冷的提示音徹底擊潰了她強撐的神經(jīng)。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地決堤而出,滾燙地砸在她握著手機的冰冷手背上,
也砸在昂貴的、反射著冰冷銀光的禮服上。巨大的恐慌和無助像黑色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冰冷的化妝臺滑落下去,蜷縮在鋪著厚厚地毯的角落。
昂貴的裙擺像一團揉皺的銀色廢紙,堆疊在她腳邊。她雙手死死捂住臉,
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從指縫里艱難地溢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
整個人抖得像一片深秋枝頭最后的枯葉。什么影后,什么星光大道,什么紙醉金迷的名利場,
在這一刻都成了最荒謬的背景板。
她只是一個即將失去至親、走投無路時卻發(fā)現(xiàn)連最后一根稻草都已腐朽的可憐蟲。
后臺的門被猛地推開,助理小楊焦急的臉探了進來:“晚姐!馬上到您了!
導播在催……”聲音戛然而止,她驚恐地看著蜷縮在角落、哭得渾身顫抖的林晚。
林晚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中,那張精心描繪的臉早已一片狼藉。她看向小楊,
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只有一片支離破碎的荒原?!巴频??!彼穆曇羲粏〉孟裆凹埬Σ?,
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所有……都推掉!訂機票!現(xiàn)在!立刻!回江城!回我媽那兒!
”小楊被她眼中駭人的絕望震住,呆立當場。林晚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身體卻虛浮得厲害。她一把抓起扔在沙發(fā)上的羊絨披肩,
胡亂裹住自己,踉蹌著就要往外沖。她什么都顧不上了,什么頒獎禮,什么鏡頭,什么未來。
她只要她的媽媽。她只想立刻飛回那個破舊的小城,回到那個唯一無條件愛她的人身邊。
“晚姐!您的獎!”小楊在她身后失聲驚呼。林晚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她只是更緊地裹住了身上的披肩,仿佛那樣就能汲取一絲微弱的暖意。
后臺通往出口的通道幽暗狹長,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空洞而急促,像是生命倒計時的鼓點。
她一步步走入那片象征著告別舞臺的黑暗里,
將身后那片虛假的璀璨星光和即將加冕的影后桂冠,徹底拋下。那是一條通往過去的路,
通往她親手埋葬的溫暖,也通往她此刻無法逃避的、冰冷的現(xiàn)實。
---引擎的轟鳴聲在耳畔持續(xù)不斷地嗡響,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獸在胸腔里咆哮。
飛機舷窗外,濃稠的夜色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地包裹著一切。
偶爾有幾點稀疏的燈光在下方飛快掠過,遙遠得像是另一個星球的光點。
林晚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身體被安全帶牢牢固定,心卻早已掙脫了所有束縛,
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懸在萬丈深淵之上,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母親蒼老、病弱的臉龐不斷在眼前晃動,與記憶中最后一次離開時強撐的笑臉重疊。
那時母親握著她的手,掌心干枯得像秋天的落葉,卻依舊努力傳遞著溫度:“晚晚,媽沒事,
你去忙你的,別擔心……”她當時在趕一個重要的通告,只匆匆待了半小時,
留下一個裝著錢的信封和幾句蒼白的叮囑就離開了?,F(xiàn)在回想起來,
母親眼中那極力掩飾的不舍和黯淡,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抽搐。她閉上眼,
試圖驅(qū)散那灼人的畫面,可更深、更沉的黑影隨即席卷而來——沈知遠?!巴硗?,
別作踐自己?!蹦腥说统辽硢 е晁疂駳夂徒^望哀求的聲音,穿透了五年的時光壁壘,
毫無預兆地在她耳畔轟然炸響。清晰得如同昨日。那也是一個雨夜,冰冷的,
能把骨頭都浸透的雨夜。地點是在江城那家聲名狼藉、紙醉金迷的“金樽”會所后巷。
空氣里混雜著劣質(zhì)香水、酒精嘔吐物和垃圾腐爛的酸臭氣味,
霓虹燈的光怪陸離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扭曲流淌。那時的林晚,剛剛二十出頭,
像一株被驟然拋入名利場漩渦的野草。她太渴望抓住點什么了,渴望擺脫那個破敗逼仄的家,
渴望擺脫被人輕視、踩在腳下的卑微感。機會來了,一個能決定她命運的制片人,
一個足以讓她在無數(shù)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的角色,代價是陪他度過一個“私人”的夜晚。
她穿著一條緊身的、亮片短裙,那是她當時最值錢的行頭,在昏暗骯臟的后巷燈光下,
廉價地閃耀著。臉上是厚重的、掩蓋了原本清麗面容的妝容,嘴唇涂得鮮紅欲滴,
像某種危險的信號。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臉頰往下淌,混合著劣質(zhì)化妝品,
留下一道道狼狽的痕跡。就在她深吸一口氣,準備推開那扇通往“機遇”也通往深淵的門時,
一個身影踉蹌著沖了過來,帶著一身濃重的水汽和寒意,像一堵絕望的墻,擋在了她面前。
是沈知遠。他渾身濕透,單薄的白襯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的輪廓,
頭發(fā)被雨水沖刷得一綹綹貼在額角,水珠不斷滾落,流進他通紅的眼睛里。
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往下淌,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他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像一條瀕死的魚。“晚晚……”他死死盯著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出來的,帶著血沫,“跟我走!我們回家!別……別進去!
”他伸出手,冰冷顫抖的手指帶著雨水,想要抓住她的手腕。那指尖的寒意,透過皮膚,
直直刺進林晚的心里。林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了,有一瞬間的窒息和動搖。
家?那個四面漏風、散發(fā)著霉味,連母親醫(yī)藥費都付不起的破屋子?
那是她拼了命都想逃離的地方!“回家?”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力道之大,
讓沈知遠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濕滑骯臟的地面上。她尖利地笑起來,
那笑聲在雨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刻薄,像用玻璃在刮擦鐵皮,“回那個耗子窩?等著餓死?
還是等著我媽病死?”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著他被雨水沖刷得更加蒼白的臉,
掃過他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磨破了邊的帆布鞋,掃過他空空如也、對未來毫無保障的雙手。
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破罐破摔的怨毒攫住了她?!吧蛑h,你看看你自己!
”她逼近一步,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聲音拔高到嘶啞,“你有什么?你拿什么養(yǎng)我?
拿什么給我媽治???拿你那點可憐兮兮的獎學金?還是拿你去工地搬磚那點血汗錢?
”她看到沈知遠眼中的光,像風中殘燭,被她的話狠狠掐滅,只剩下無邊的痛苦和灰燼。
他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辯解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雨水順著他清俊的眉眼往下淌,
流過他劇烈顫抖的唇線?!皼]本事,就別在這兒礙我的眼!”林晚最后一句,
像淬了冰的毒針,精準無比地刺向他最后一點尊嚴。她揚起下巴,
露出一個混合著輕蔑、自毀和殘忍的冷笑,“我的路,我自己選!是好是歹,用不著你管!
”說完,她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他一眼,決絕地推開那扇沉重的、鑲著俗氣金色門釘?shù)暮箝T。
門內(nèi),是震耳欲聾的音樂、曖昧模糊的光影和濃烈得令人作嘔的煙酒氣味,
像一個巨大的、張著口的怪獸。“晚晚——!”身后傳來沈知遠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狠狠撞在她的脊背上。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一步踏入門內(nèi),
溫暖干燥、帶著腐朽甜香的空氣瞬間包裹了她,也將身后那個冰冷的雨夜,
和那個跪倒在泥濘中、被她的言語徹底擊垮的身影,徹底隔絕在外。門,
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聲音,也隔絕了光。飛機猛地顛簸了一下,
將林晚從那個冰冷刺骨的雨夜幻境中狠狠拽回現(xiàn)實。她睜開眼,機艙內(nèi)光線昏暗,
只有少數(shù)乘客頭頂?shù)拈喿x燈亮著。舷窗外依舊是望不到邊的濃黑。她抬手抹了一把臉,
指尖一片冰涼的濕意。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
昂貴大衣柔軟的羊絨觸感此刻卻像粗糙的砂紙,磨礪著她裸露的皮膚。
沈知遠最后那聲絕望的呼喊,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帶著雨水的腥氣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遍遍撞擊著她的耳膜和心臟。一種遲來了五年、足以將她凌遲的悔恨,像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用力咬住下唇,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
才勉強壓制住喉嚨里翻涌的嗚咽。原來,推開那道門,走進那虛假的光鮮,付出的代價,
是親手埋葬了生命里唯一真實的光。---江城中心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像是實體,
霸道地鉆進鼻腔的每一個角落,冰冷、刺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guān)于病痛和死亡的氣息。
走廊里燈光慘白,照得墻壁和地磚都泛著一種不健康的青色。
偶爾有穿著條紋病號服的人被推著輪椅緩慢經(jīng)過,
或是家屬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焦慮匆匆走過,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空洞地回響,
更添壓抑。林晚幾乎是跑著沖進住院部大樓的,高跟鞋敲擊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
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噠噠”聲,像她失控的心跳。她一把推開母親所在病房的門。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嘀……嘀……”聲,像生命微弱的倒計時。
張姨守在床邊,眼圈紅腫,看到林晚進來,眼淚又涌了出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只是用力指了指病床。林晚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母親安靜地躺在那里,瘦得脫了形,
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皮膚是蠟一樣的灰黃色,薄薄地貼在骨頭上。
幾根粗大的管子從被子里伸出來,連接著旁邊那些冰冷的儀器。氧氣面罩覆蓋著她大半張臉,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上凝起一層薄薄的白霧,又迅速散去。那微弱的白霧,
像針一樣刺進林晚的眼睛。她撲到床邊,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
發(fā)出一聲悶響也渾然不覺。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碰碰母親的手,
那手背上布滿了青紫的針眼和淤痕,枯瘦得像老樹的枝桖。她的指尖還未觸及,
眼淚已經(jīng)洶涌地砸落在雪白的被單上,洇開深色的痕跡?!皨尅彼熳?,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只剩下破碎的嗚咽,
“媽……我回來了……晚晚回來了……”母親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
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蝴蝶垂死時翅膀的撲棱。氧氣面罩下的嘴唇,
極其艱難地、微弱地翕動了一下,卻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有那監(jiān)護儀上微弱起伏的線條,
證明著生命還在頑強地掙扎。張姨抹著眼淚,聲音哽咽:“晚晚……你媽……一直撐著,
就是想……想再見你一面……她……”林晚死死咬著唇,嘗到了更濃的血腥味。
她將額頭抵在母親枯槁冰涼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浸濕了那層薄薄的皮膚。
巨大的悲傷和自責像沉重的磨盤,反復碾壓著她的心臟。她錯過了太多,錯過了母親的病痛,
錯過了母親需要她的每一刻。時間在壓抑的哭泣和儀器的嘀嗒聲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母親的手,那被林晚淚水浸濕的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林晚猛地抬起頭。母親的眼睛睜開了,渾濁的瞳孔里似乎凝聚起最后一點微弱的光,
艱難地、緩慢地轉(zhuǎn)動著,終于聚焦在林晚臉上。那目光,穿透了病痛和死亡的陰霾,
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深入骨髓的眷戀和不舍。
“晚……晚……”母親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游絲,從氧氣面罩下艱難地擠出來?!皨專∥以?!
我在!”林晚緊緊抓住母親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母親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目光費力地投向自己枕頭的方向,嘴唇艱難地開合著,
發(fā)出模糊不清的氣音:“下……面……給……你……”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去。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母親枕頭的下方。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帶著布料紋理的角。她的心狂跳起來,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東西抽了出來。是一個信封。一個極其普通的牛皮紙信封,
邊緣已經(jīng)被摩挲得起了毛邊,顏色泛著陳舊的黃。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裝著幾張紙片。
信封正面,沒有任何署名和地址,一片空白。林晚的心沉了下去,疑惑壓過了悲傷。
她看向母親。母親的目光死死地、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牢牢鎖在那個信封上,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急促而破碎的聲響,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表達什么。那眼神里,
有釋然,有痛楚,還有一種……深深的、難以言喻的感激?“媽……這是什么?
”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不解。母親已經(jīng)無法回答她了。她只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目光從信封移向林晚的臉,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仿佛要將女兒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然后,那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像燃盡的燭火,倏地熄滅了。監(jiān)護儀上那微弱起伏的線條,
驟然拉成一條冰冷、筆直的直線?!班帧?!”刺耳的長鳴如同喪鐘,
瞬間撕裂了病房里死寂的空氣。“媽——?。?!”林晚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
整個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坍塌,碎裂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絕望的黑暗。
她緊緊攥著那個冰冷的、泛黃的信封,身體像被抽去了所有骨頭,
軟軟地癱倒在母親尚有余溫卻已失去生命的身體旁,嚎啕大哭,如同失去庇護的幼獸。
張姨也撲了上來,痛哭失聲?;靵y,悲傷,死亡的氣息彌漫。護士和醫(yī)生沖了進來,
進行著徒勞無功的搶救程序,說著“節(jié)哀”的話語。林晚的世界一片混沌,
只有手里那個小小的、冰冷的信封,像一個沉甸甸的謎團,壓在她破碎的心上。
直到母親的遺體被推走,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張姨,還有一片狼藉的悲傷。
林晚才像是從巨大的麻木中找回一絲力氣。她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
顫抖著,撕開了那個泛黃的信封。里面只有三樣東西。第一張,
是一張銀行的匯款憑證復印件。收款人:李淑芬(林晚母親的名字)。
匯款金額:一筆在她看來不算巨大、卻足以支撐母親基礎(chǔ)治療和生活的數(shù)字。匯款人姓名欄,
是刺眼的兩個打印體字:匿名。匯款時間,赫然是三年前開始,月月不落,
一直持續(xù)到……上個月!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停滯。第二張,
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印著“百年老店·陳記桂花糕”字樣的包裝紙。
那熟悉的花紋和油墨清香,瞬間喚醒了林晚記憶深處的味道——那是她從小到大,
只有在生日或者考了好成績時,母親才會咬牙買一點給她解饞的、江城老字號的桂花糕!
香甜軟糯,帶著濃郁的桂花蜜香。信封里,似乎還殘留著那若有若無的甜香氣息。第三張,
是一張對折的、邊緣同樣被摩挲得有些模糊的便簽紙。上面只有一行字,
是用一種林晚無比熟悉的、清雋有力的鋼筆字寫下的:「阿姨,晚晚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天冷了,您也吃點,甜食暖胃。保重身體?!箾]有署名。但林晚認得那字跡!
每一個筆畫的轉(zhuǎn)折,每一個字的間架結(jié)構(gòu),都刻在她的骨子里!是沈知遠!轟隆一聲!
仿佛一道驚雷在她空茫一片的腦海中炸開!匯款單!桂花糕!便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