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賈母沒理會王熙鳳的哭訴,目光依舊落在孫二娘身上,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怒:「尤氏,鳳丫頭說的,可是真的?」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熙鳳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和狠毒。小丫頭們更是嚇得瑟瑟發(fā)抖,覺得這位新來的「二奶奶」今日怕是要被活活打死或者攆出去了。
孫二娘卻深吸一口氣。就在剛才賈母出現的一瞬間,她腦子里那根屬于十字坡母夜叉的弦猛地繃緊了。
硬頂?痛快是痛快,可在這深似海的國公府里,對上這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太君,硬頂無疑是找死。尤二姐這具身體,別說殺出重圍,跑兩步怕都要喘。
電光火石間,孫二娘做出了決斷。只見她臉上那股子狠厲的煞氣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間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委屈到了極致的模樣。她「噗通」一聲,竟是直接對著賈母跪了下去!動作之突然,把旁邊的人都嚇了一跳。
「老祖宗!」孫二娘抬起頭,眼淚說來就來,大顆大顆地滾落,劃過她蒼白卻絕美的臉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顫抖,充滿了無助和孺慕之情,「老祖宗明鑒!孫媳…孫媳不敢發(fā)瘋,更不敢頂撞大嫂子!實在是…實在是心里憋屈得緊,一時魔怔了,才失了分寸??!」
她這一跪一哭,姿態(tài)放得極低,與方才那摔杯罵娘的悍匪判若兩人,巨大的反差讓所有人都懵了,連賈母都微微挑了挑眉。王熙鳳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見了鬼。
孫二娘抽抽噎噎,繼續(xù)哭訴,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孤女無依的凄涼:「老祖宗!孫媳自小沒了爹娘,在鄉(xiāng)下跟著那不成器的老娘舅過活,受盡了白眼和苦楚......原以為進了這國公府的門,是掉進了福窩里,璉二爺待我…待我也算有幾分情意......」她恰到好處地頓了頓,露出一個苦澀又帶著點夢幻破滅的笑容。
「可自打進了這府里,關在這四面高墻的小院子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身邊伺候的姐姐妹妹們自然是極好的,可…可孫媳心里頭…想家??!」
她猛地提高了些聲音,帶著哭腔,「想我那早死的娘!想那鄉(xiāng)下雖然窮苦,卻還能在院子里曬曬太陽,看看野花野草的日子!這府里…這府里規(guī)矩大,地方也大,可孫媳卻覺得…像被關在個描金鑲玉的籠子里,透不過氣來!日日夜夜,只能對著這四面的墻......方才看著那碗藥,黑乎乎的,聞著也苦,心里頭那股憋悶勁兒實在壓不住了,這才…這才犯下大錯!驚擾了大嫂子,更驚擾了老祖宗!孫媳該死!老祖宗要打要罰,孫媳都認了!」
她說完,深深叩下頭去,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這番話,半真半假,七分是尤二姐殘留在身體里那深如骨髓的孤苦無依和對自由的渴望,三分是孫二娘精準無比的算計。她刻意避開了王熙鳳的『補藥』陷阱,只提「想家」、「憋悶」、「像籠中鳥」,句句戳在賈母這個歷經滄桑、也曾是深閨女兒的老人心上。尤其是那句「描金鑲玉的籠子」,更是帶著一種樸素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