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離婚協(xié)議甩在陳默臉上時,他正給陽臺的茉莉花澆水。>“簽了,房子存款歸我,
你凈身出戶?!?他沉默地簽了字,連那盆茉莉都沒帶走。>三年后我公司上市,
他卻躺在ICU里等死。>翻出泛黃的協(xié)議,最后一頁有行隱形字跡:>“若一方瀕死,
另一方需完成三件事救命。”>第一件事是放棄我全部股權。
>第二件事是照顧他癱瘓的母親。>第三件事……是當眾承認當年是我出軌。>我咬牙照做,
他奇跡般醒來卻失憶了。>“這位女士,我們認識嗎?”>婚禮上我挽著失而復得的他,
賓客中突然飛出一本病歷。>翻開第一頁,醫(yī)生簽名赫然是當年小三的名字。
---那份離婚協(xié)議,是在一個陽光過于慷慨的午后拍在陳默臉上的。
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灰塵,像一層永遠擦不凈的舊金粉。
我特意挑了他給那幾盆寶貝茉莉澆水的時候。細密的水珠從他手里的噴壺灑出來,
在正午的光線里短暫地亮一下,然后無聲無息地洇進泥土里,
或是落在他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肩頭。他總是這樣,專注在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比如這幾盆開不出幾朵花的破植物。“簽了。”我的聲音有點尖,像指甲刮過玻璃,
自己聽著都嫌刺耳。薄薄幾頁紙,帶著打印機剛吐出來不久的溫熱,
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墨粉味,硬生生地擠開了那些溫柔的水霧,拍在他顴骨上。
紙頁邊緣有點鋒利,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極淺、極快的紅痕。他澆水的動作頓住了。
噴壺懸在半空,壺嘴還在往下滴著水,嗒,嗒,落在陽臺的瓷磚上,聲音清晰得讓人心煩。
他慢慢轉過身,沒有看我,目光先落在那幾頁散開的紙上,像在看一件與他無關的舊物。
陽光穿過陽臺的玻璃門,把他半邊身子照得透亮,另一半?yún)s沉在室內(nèi)的陰影里,界限分明。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那點被紙劃出的紅痕很快就消退了,只剩下一片讓人生厭的平靜。
“房子,存款,車子,”我抬了抬下巴,指著協(xié)議上幾個加粗的條款,指甲是新做的,
酒紅色,像凝固的血,“都歸我。你,凈身出戶?!泵恳粋€字都咬得很清楚,
帶著一種終于甩掉沉重包袱的輕快和殘忍。他沉默著。視線終于從紙張上抬起,落在我臉上。
那雙眼睛,還是跟以前一樣,黑沉沉的,很深,像兩口古井,你永遠也看不清底下藏著什么。
沒有預想中的憤怒、哀求,甚至沒有一絲波瀾。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很短的一瞬,
目光平靜得讓我心口莫名地一窒。隨即,他垂下眼瞼,視線重新落回協(xié)議上,
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細細琢磨的東西。他彎下腰,把噴壺輕輕放在地上,
動作輕得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然后,他直起身,
從旁邊小木桌上拿起一支最普通的黑色簽字筆。他甚至沒有坐下來,就那樣站著,
背微微弓著,左手壓在協(xié)議最后一頁的簽名欄上,右手握著筆。筆尖劃過紙張,
發(fā)出沙沙的細微聲響。林晚。陳默。兩個名字并排躺在那里,
像兩個被強行擺在一起的陌生人。他簽得很快,很穩(wěn),沒有一絲猶豫。簽完,
他把筆帽輕輕合上,放回原處。整個過程,安靜得像一出啞劇。
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幾盆被他精心照料、此刻在陽光下舒展著碧綠葉片的茉莉花,
仿佛它們和他再無瓜葛。他繞過我,徑直走向門口,腳步很輕,背影在逆光里顯得有些單薄。
開門,出去,關門。咔噠一聲輕響。門合攏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
猛地砸在我心口那片因為勝利而剛剛揚起的塵埃里,激起一陣沉悶的回響。
偌大的客廳瞬間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那幾盆綠得刺眼的茉莉。
陽光依舊熱烈地鋪滿半個陽臺,空氣里還殘留著水霧的清新氣息,
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的皂角味道。一切都如我所愿。可為什么……這空蕩蕩的寂靜,
比剛才他沉默的注視,更讓人喘不過氣?我用力甩了甩頭,
把那點不合時宜的滯澀感狠狠甩開。結束了。林晚,你自由了。---三年,
足以把一個人徹底碾碎,也足以把另一個人推到云端。
我站在“啟辰資本”頂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腳下是整個城市匍匐的璀璨燈火。
巨大的玻璃幕墻倒映出我的身影:剪裁利落的Armani高定西裝,一絲不茍的盤發(fā),
耳垂上綴著兩顆冷光流轉的鉆石??諝饫飶浡嘿F的雪松香氛,冰冷,干燥,
帶著絕對的掌控感。今晚,我的名字將隨著啟辰科技在納斯達克敲響的鐘聲,傳遍財經(jīng)頭條。
桌上的私人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嗡嗡的聲響在過分空曠寂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蘇晴。我的閨蜜,也是我唯一的股東盟友。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
蘇晴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急促,劈頭蓋臉砸過來:“晚晚!你在哪兒?
快……快去醫(yī)院!中心醫(yī)院!陳默……陳默不行了!”“陳默”兩個字像兩根冰冷的針,
猝不及防地扎進耳膜。我握著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骨節(jié)泛白。
窗外的霓虹流光似乎都停滯了一瞬?!笆裁??”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不像是自己的,
“誰不行了?你說清楚點。”“陳默??!你前夫!”蘇晴在那頭急得直跺腳,“急性肝衰竭!
送進ICU了!醫(yī)生剛下了病危通知!說是……說是隨時可能……”后面的話她沒說出來,
但那沉重的停頓比說出來更讓人窒息。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昂貴的西裝面料摩擦在皮膚上的細微觸感,
此刻卻像裹尸布一樣冰冷僵硬。那個沉默地簽了字、安靜離開的背影,
和此刻“病危通知”四個字重疊在一起,荒謬得像一場拙劣的噩夢?!爸懒?。
”我聽到自己用一種異常平靜、近乎冷酷的語調(diào)回答,然后切斷了通話。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沉重地擂動,咚咚,咚咚,
敲打著這冰冷的成功外殼。我緩緩轉過身,目光投向辦公室角落那個巨大的保險柜。
深灰色的金屬門泛著冷硬的光澤,像一只沉默的巨獸。陳默。這個名字,
連同那段被我刻意埋葬的失敗婚姻,像一具腐爛的尸體,在我人生最高光的時刻,
被人毫不留情地從地底挖了出來,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他憑什么?
憑什么在這個時刻攪亂我的一切?他應該像他簽下的那份協(xié)議一樣,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一種混雜著憤怒、厭惡和被侵犯的冰冷情緒猛地攥住了心臟。我大步走向保險柜,
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飛快地輸入密碼。厚重的柜門無聲地滑開,
露出里面整齊碼放的文件和幾個絲絨盒子。
我近乎粗暴地撥開那些代表著我今日地位的股權證明和珠寶,在最底層,
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的硬殼文件夾。深藍色的封面,邊角已經(jīng)有些磨損。我把它抽了出來,
很輕,卻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文件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攤開,發(fā)出輕微的“啪”一聲。
空氣里的雪松香氛似乎都凝滯了。就是這份文件。三年前那個陽光刺眼的午后,
被我拍在他臉上的那份“戰(zhàn)利品”。白紙黑字,條款清晰,
每一項都彰顯著我林晚壓倒性的勝利:位于濱江的高檔公寓,
歸我林晚;共同賬戶上七百八十二萬存款,歸我林晚;那輛他開了幾年的黑色帕薩特,
歸我林晚;他陳默,放棄一切財產(chǎn)分割權利,凈身出戶。翻頁的聲音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每一頁都記錄著我當時的快意恩仇。他沉默簽下的名字,此刻像無聲的嘲諷。
終于翻到最后一頁。右下角,我和他并排的名字下面是見證律師方正的簽名和紅章。
紙張因為年歲和頻繁的翻動,邊緣已經(jīng)微微泛黃發(fā)脆。就在我的目光即將移開,
準備將這該死的文件連同那個名字一起重新鎖進黑暗時,
窗外的光線似乎發(fā)生了一個微妙的偏移。一縷夕陽最后的余暉,斜斜地穿過巨大的落地窗,
恰好投射在協(xié)議最后一頁,那個見證律師簽名的下方。一片原本空白得刺眼的區(qū)域。
在那片被金色光線照亮的紙面上,極其突兀地,浮現(xiàn)出了一行字跡。不是打印體。是手寫。
一種非常特殊的墨水寫就的,只有在特定角度和光線下才能顯現(xiàn)的字跡。顏色很淡,
是一種近乎透明的淺褐色,像是久遠的淚痕,又像干涸的血跡。字跡工整,
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沉重感,一筆一劃,
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附加條款:若締約一方因不可抗力因素瀕臨死亡,
另一方需無條件完成以下三件事項,方為有效救助前提。此條款以特殊墨跡書寫,
需特定光線觸發(fā)顯現(xiàn),具最高效力?!蔽业暮粑E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辦公室里昂貴的人工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嚨。瀕臨死亡?有效救助前提?三件事項?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行幽靈般的字跡上,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什么不可抗力?
什么救助前提?
陳默……他躺在ICU里隨時會死……和這行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鬼畫符有什么關系?荒謬!
極度的荒謬感之后,是更深的寒意。這行字,像一個早已設下的、冰冷而惡毒的詛咒,
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時刻,獰笑著露出了獠牙。我猛地抬頭,
看向窗外那片被燈火點亮的城市叢林,只覺得每一盞燈都像一只窺伺的眼睛。
那份剛剛還象征著勝利的離婚協(xié)議,此刻躺在冰冷的桌面上,在夕陽的余暉里,
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那行幽靈般的字跡,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中心醫(yī)院ICU外的走廊,燈光是那種慘白到發(fā)青的顏色,
毫無生氣地打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諝饫飶浡舅徒^望混合的味道,
濃烈得令人作嘔。沉重的自動門緊閉著,門上小小的觀察窗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我?guī)缀跏菦_過來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死寂的走廊里異常尖銳刺耳。
蘇晴正焦躁地踱步,看到我,立刻迎了上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晚晚!你怎么……”她的目光掃過我空蕩蕩的雙手和明顯剛經(jīng)歷過劇烈情緒沖擊的臉,
“股權轉讓書呢?我不是讓你……”“讓開!”我沒看她,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穿著白大褂、剛從ICU里走出來的中年醫(yī)生身上。
他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布滿紅血絲、寫滿疲憊的眼睛,眼神凝重得像灌了鉛?!搬t(yī)生!
”我?guī)撞經(jīng)_到他面前,聲音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顫抖,“陳默……陳默他怎么樣了?
”醫(yī)生停下腳步,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寫滿倦容的臉?!澳闶顷惸覍??”“我是他前妻!”我立刻回答,
幾乎是搶著說,“他……他現(xiàn)在什么情況?到底怎么回事?”“急性肝衰竭,進展非常迅猛。
”醫(yī)生的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卻字字如錘,“肝功能已經(jīng)全面崩潰,毒素在體內(nèi)大量累積,
深度昏迷,多器官功能衰竭跡象明顯。簡單說,”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地看著我,
“他的生命體征正在急速下滑,隨時可能撐不住。除非……出現(xiàn)奇跡?!逼孥E?
這兩個輕飄飄的字眼砸在我心上,卻重得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我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墻壁,指尖傳來的寒意直透骨髓。醫(yī)生后面的話變得有些模糊,
嗡嗡地響在耳邊:“……病因還在排查,
不排除長期壓力、不良生活習慣或接觸毒性物質(zhì)……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支持治療,
等待肝源或者……”“或者什么?”我猛地抓住醫(yī)生白大褂的袖子,
力道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還有什么辦法?告訴我!”醫(yī)生被我抓得一怔,眉頭微蹙,
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他不動聲色地拂開我的手,
語氣帶著職業(yè)性的疏離和一絲無能為力的沉重:“林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醫(yī)學有它的極限。陳先生的情況,現(xiàn)代醫(yī)療手段能做的,已經(jīng)非常有限了。
剩下的……”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比任何判決都更冰冷殘酷。
他朝我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白大褂的下擺消失在走廊拐角。
有限……極限……隨時可能……醫(yī)生的話像冰錐,一下下鑿穿了我最后一絲僥幸。
陳默真的要死了。那個沉默地簽了字、安靜離開的男人,真的要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劇烈的絞痛讓我?guī)缀鯊澫卵?。不是因為愛,絕不是!
是恐慌,是一種大廈將傾、腳下突然裂開深淵的滅頂恐慌!
附加條款……“瀕臨死亡”……“有效救助前提”……如果他就這么死了……那行字算什么?
那個所謂的“救助前提”又算什么?一個荒謬的玩笑?還是……一個我永遠無法擺脫的詛咒?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比得知他病危時更甚。“晚晚!晚晚你說話??!
”蘇晴用力搖晃著我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醫(yī)生到底怎么說?陳默他……他還有救嗎?
”她看著我瞬間慘白如紙的臉和失焦的眼神,恐懼在她眼中放大,“股權轉讓書呢?
你帶來沒有?我們得……”“滾!”我猛地甩開她的手,力氣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
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赤紅著眼睛瞪著她,聲音嘶啞破碎,“股權?蘇晴,
你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股權?!”蘇晴被我吼得愣住了,臉上血色褪盡,
眼中瞬間蓄滿了難以置信的委屈和憤怒:“林晚!你瘋了嗎?
你忘了我們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啟辰馬上就要上市了!那是我們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你現(xiàn)在為了一個拋棄你的前夫……”“閉嘴!”我厲聲打斷她,胸膛劇烈起伏,“你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那行幽靈般的字跡,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揮之不去。
三件事……第一件事……放棄我全部股權。這個念頭清晰無比地跳出來,帶著毀滅性的力量。
放棄股權?拱手讓出我拼盡一切、踩著無數(shù)對手才得到的權力和財富?
就為了一個簽下那份屈辱協(xié)議的男人?一個可能下一秒就斷氣的男人?荒謬!瘋狂!
不可理喻!可另一個更尖銳的聲音在心底尖叫: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如果這該死的條款是真的呢?如果我什么也不做,他死了,這行字會不會變成勒死我的絞索?
我會不會……永遠被困在這個“見死不救”的噩夢里?
理智和一種源于未知的巨大恐懼在腦中瘋狂撕扯。
我看著蘇晴那張寫滿震驚、憤怒和不解的臉,
看著緊閉的ICU大門上那個小小的、象征著生死的觀察窗,只覺得天旋地轉。
“我……我需要靜一靜?!蔽彝崎_她,踉踉蹌蹌地朝著走廊盡頭那排冰冷的藍色塑料椅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蘇晴在我身后急促地喊著什么,聲音尖銳,但我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世界只剩下那行在夕陽下浮現(xiàn)的幽靈字跡,和我胸腔里快要炸開的心跳。
---城市沉睡在霓虹編織的虛假夜幕下。
我獨自坐在啟辰頂層那間巨大得令人窒息的辦公室里,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光。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包裹著我,只有桌上一盞孤零零的閱讀臺燈,
投下一圈慘白的光暈,正好籠罩著攤開在桌面上的那份離婚協(xié)議。幽靈般的附加條款,
在臺燈直射下,清晰地顯露著。淺褐色的字跡,如同干涸的血痂,死死地吸住了我的目光。
“三件事項……”指尖冰冷,帶著細微的顫抖,終于,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落在了那行仿佛被詛咒過的字跡下方。那行淺褐色的墨水,在強光下,
緩慢地、清晰地、如同毒蛇吐信般,顯現(xiàn)出了第一項內(nèi)容:“事項一:救助方須于三日內(nèi),
無條件放棄其名下全部啟辰科技公司股權及所有相關權益,并簽署不可撤銷轉讓協(xié)議,
受益人指定為陳默先生。”嗡——大腦一片空白,隨即是尖銳的蜂鳴。
放棄……全部股權……白紙黑字,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眼里,刺進心里。
我死死地盯著那幾個字,仿佛要把它們燒穿。三天?無條件?轉讓給陳默?
“哈……”一聲短促、干澀、如同被砂紙磨過的笑聲從喉嚨里擠出來,
在死寂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詭異。我猛地向后靠進寬大的真皮椅背里,
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放棄?憑什么?!眼前閃過無數(shù)碎片:深夜伏案到天明的咖啡杯,
酒桌上強顏歡笑的應酬,被對手構陷時的孤立無援,
為了拿到關鍵融資幾乎跪下的屈辱……每一塊碎片都浸滿了血汗。啟辰,
這不僅僅是一個公司,它是我林晚剝皮拆骨、從泥濘里爬出來、用尊嚴和命換來的勛章!
是我的盔甲,是我的王座!是我向所有人證明,離開陳默那個平庸的男人,
我林晚可以活得多么光芒萬丈的唯一憑證!而現(xiàn)在,就憑這一行來歷不明的鬼畫符,
要我親手把它砸碎?拱手送給一個躺在ICU里、可能根本活不到明天的男人?
憤怒像沸騰的巖漿,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一把抓起那份該死的協(xié)議,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撕扯!刺啦——刺啦——紙張被蠻力撕裂的聲音在寂靜中爆開,尖銳刺耳。
脆弱的紙張不堪重負,瞬間變成一堆扭曲的碎片,
雪花般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冰冷光潔的桌面、昂貴的地毯上?!叭ニ溃《冀o我去死!
”我失控地尖叫著,雙手狠狠拍在桌面上,震得臺燈都跳了一下。胸口劇烈起伏,
眼前陣陣發(fā)黑。恨意如同毒藤,瘋狂滋長,纏繞著心臟,勒得我?guī)缀踔舷ⅰ?/p>
恨這莫名其妙的條款!恨那個躺在病床上拖累我的陳默!
更恨三年前那個自以為聰明、簽下這份可能埋著毒刺協(xié)議的我!然而,
就在這歇斯底里的發(fā)泄之后,一股更深的、冰涼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
悄無聲息地蔓延上來,迅速凍結了沸騰的怒火。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這份協(xié)議附加條款的法律效力是存在的呢?如果我不照做,
陳默真的因此而死……我會面臨什么?巨額賠償?身敗名裂?
還是……某種更可怕的、超乎想象的后果?那行“具最高效力”的字眼,
此刻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我的頭頂。還有……陳默。那個沉默簽字的男人。
他……真的會死嗎?醫(yī)生那張寫滿疲憊和凝重的臉,那句“隨時可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死寂的黑暗里,發(fā)出滴答滴答的催命聲響。
三天……只有三天……我像個破敗的木偶,癱在冰冷的椅子里,
目光空洞地掃過地上那些被我撕碎的紙片。碎片上,
“放棄”、“全部股權”、“陳默先生”……那些刺眼的字眼,在臺燈慘白的光線下,
依舊猙獰地嘲笑著我。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
我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桌面上一個硬物。是我的手機。屏幕亮起,
微弱的光映亮了我毫無血色的臉。通訊錄冰冷地滾動著,最終,
停在了那個名字上——我的代理律師,張晟。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劇烈地顫抖著,
遲遲無法落下。這通電話一旦撥出,就意味著我親手開啟了毀滅自己王座的倒計時。
辦公室里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wǎng),將我死死罩住。
臺燈慘白的光圈里,那些協(xié)議碎片無聲地躺著,像一具具小小的、被肢解的尸體。
放棄股權……這個念頭本身就是一場凌遲。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一片慘淡。
指尖懸在“張晟”的名字上方,抖得厲害。撥出去,就是萬劫不復。
不撥……那行幽靈條款和陳默隨時會停止的心跳,就是懸在頭頂?shù)腻幍?。就在這時,
手機屏幕猛地亮起,刺耳的鈴聲毫無預兆地炸響在死寂的空氣中!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蘇晴。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按下了接聽鍵?!巴硗?!”蘇晴的聲音劈頭蓋臉砸過來,
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哭腔和難以置信的尖利,“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董事會……董事會那邊瘋了!老劉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你……你讓張晟起草股權轉讓協(xié)議?
要全部轉給陳默?!你是不是真的瘋了?!你知不知道……”“我知道!”我粗暴地打斷她,
聲音嘶啞得像破鑼,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喉嚨里火燒火燎,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往上涌。
“蘇晴,你聽我說……”“我聽什么?!”蘇晴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歇斯底里的憤怒和絕望,“聽你怎么親手毀了啟辰?!毀了我們一起打拼的一切?!
林晚!那是我們的命!你為了那個廢物前夫,你要把我們的命都送掉嗎?!你醒醒!
”“不是送掉!”我吼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一絲清醒,
“是……是協(xié)議!那份離婚協(xié)議!里面有……有附加條款!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解釋蒼白無力,荒謬絕倫?!案郊訔l款?哈!
”蘇晴在電話那頭發(fā)出尖刻的冷笑,“林晚!你找借口也找個像樣點的!
什么狗屁附加條款能讓你把價值幾十億的股權拱手送人?你是不是被陳默下蠱了?
還是你自己腦子進了水?!我告訴你,我不同意!董事會也絕不會同意!你想都別想!
除非你從我尸體上踏過去!”“砰!”電話那頭傳來什么東西被狠狠砸碎的聲音,
緊接著是忙音。蘇晴掛斷了。忙音嘟嘟地響著,像一聲聲冷酷的嘲笑,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回蕩。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辦公室里重新陷入一片絕望的死寂。
蘇晴的憤怒和決絕像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我心底最后一點搖擺的火星。她不會理解。
沒有人會理解。這根本就是一個瘋子才會做出的選擇。
可是……那行幽靈字跡……我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手指不再顫抖,帶著一種自毀般的冰冷力量,重重地按下了“張晟”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傲挚??”張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職業(yè)性的謹慎。顯然,
蘇晴的怒火已經(jīng)燒到他那里了。“張律師,”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像是在宣讀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判決書,“股權轉讓協(xié)議,立刻生效。按照我的指示,受益人,
陳默。所有流程,以最快速度走完。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簽好字的文件放在我桌上。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幾秒鐘后,張晟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帶著難以置信的艱澀:“林總……您確定?這……這涉及……”“我確定?!蔽覕蒯斀罔F,
不容置疑,“執(zhí)行。立刻。”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手機被我隨手扔在桌上,
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身體里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我像一灘爛泥,
徹底滑進了寬大的椅子里,深陷其中。冰冷的皮革貼著皮膚,寒意刺骨。結束了。我的王座,
我的盔甲,我為之付出一切的啟辰……結束了。我仰著頭,望著天花板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沒有眼淚。只有一種巨大的、空洞的麻木感,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過頭頂,
將我徹底淹沒。黑暗中,那行淺褐色的幽靈字跡,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
“事項一”……完成了。像一個被獻祭上祭壇的犧牲品。接下來呢?
那該死的“事項二”……會是什么?---三天,七十二小時。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又像一個瞬間般短暫。中心醫(yī)院ICU那扇沉重的自動門緩緩滑開時,發(fā)出的細微氣動聲,
在死寂的走廊里卻如同驚雷。依舊是那個一臉疲憊的中年醫(yī)生走了出來,他摘掉口罩,
目光在焦灼等待的人群中掃過,最終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很復雜,有驚異,有探究,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林女士?”他走到我面前。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喉嚨發(fā)緊,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蘇晴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臉色鐵青,
眼神像刀子一樣剜著我,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恨意和鄙夷。
“陳默先生的病情……”醫(yī)生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暫時……穩(wěn)定住了。”穩(wěn)定住了?
!這四個字如同天籟,又像是最沉重的枷鎖,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一瞬間,
巨大的沖擊讓我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墻壁。
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猛地沖上鼻腔,酸澀得厲害?!胺€(wěn)定……住了?”我的聲音干澀發(fā)顫,
幾乎不成調(diào),“意思是……他……暫時不會……”“只能說,
最危險的急性爆發(fā)期暫時過去了?!贬t(yī)生的語氣依舊保持著職業(yè)性的審慎,
但眼神里那絲驚異卻更濃了,“多器官衰竭的勢頭被初步遏制住了,
毒素累積的速度也明顯放緩。這……確實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當然,”他話鋒一轉,
神色再次凝重起來,“他的情況依然極度危重,昏迷程度很深,肝功能的恢復……前路艱難。
只能說,暫時脫離了‘隨時可能’的狀態(tài)?!彼钌畹乜戳宋乙谎?,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皮囊,看到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東西。“我們會繼續(xù)全力救治。
家屬……請保持聯(lián)系暢通?!闭f完,他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
暫時脫離了“隨時可能”的狀態(tài)。醫(yī)生的話在腦中反復回蕩。我靠著冰冷的墻壁,
緩緩滑坐到走廊的藍色塑料椅上,渾身脫力。成功了?那行該死的附加條款……竟然是真的?
僅僅因為我放棄了股權,那個一腳踏進鬼門關的男人,就被硬生生地拽回來了一點?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劫后余生的虛弱感,勒得我?guī)缀醮贿^氣。
代價……是我的一切。啟辰,我的王國,我的權杖,我所有驕傲的根基……就在昨天下午,
已經(jīng)隨著那份簽著我名字、蓋著鮮紅印章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在法律意義上,
徹底歸屬于那個躺在里面、毫無知覺的男人——陳默。
“呵……”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從旁邊傳來。我僵硬地轉過頭。蘇晴抱著手臂,
站在幾步之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冰冷的疏離。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在我身上?!皾M意了?林董事長?”她刻意加重了“前”字,聲音刻薄得像刀子,
“用我們所有人的心血,換回你那廢物前夫多喘幾口氣?真是感天動地?。?/p>
”她往前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刀,“你以為這就完了?
董事會那邊已經(jīng)炸鍋了!姓劉的聯(lián)合了幾個元老,正在緊急磋商,要啟動緊急程序罷免你!
你現(xiàn)在除了一個空殼頭銜,還有什么?等著吧,林晚,你很快就會一無所有!
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掃地出門!這就是你為愛癡狂的下場!”“愛?”我抬起頭,
迎上她淬毒的目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蘇晴,你太看得起我了。
”胸腔里翻涌著巨大的苦澀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疲憊,“我他媽……只是怕他死了,
我連喪家之犬都做不成。”那行幽靈條款帶來的未知恐懼,遠比蘇晴的威脅更令人窒息。
蘇晴被我噎了一下,隨即眼中的怒火更盛:“借口!都是借口!林晚,我看透你了!
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我們之間,完了!”她狠狠地撂下這句話,
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發(fā)出憤怒的脆響,決絕地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完了。
我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閉上眼。蘇晴的決裂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強撐的神經(jīng)。
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此刻灌滿了冰冷的穿堂風,呼嘯著,帶走最后一點溫度。
就在這絕望的冰冷中,那份離婚協(xié)議的影子,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幽靈般的附加條款下方……“事項二”。一股更深的寒意,比醫(yī)院的空調(diào)冷氣更甚,
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第一件事已經(jīng)將我推入深淵,那第二件……會是什么?它會不會,
比放棄股權更殘忍?更難以承受?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無聲地漫了上來。
---中心醫(yī)院慘白的燈光下,那份被撕碎又勉強拼湊粘好的離婚協(xié)議,像一塊丑陋的傷疤,
攤開在我膝頭。臺燈的光束聚焦在“事項二”的位置。淺褐色的字跡,
在強光下如同蠕動的毒蟲,緩慢地、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事項二:救助方須即刻起,
親自、持續(xù)照料陳默先生之母李桂芳女士的日常生活起居,
直至其康復或陳默先生脫離生命危險。李桂芳女士現(xiàn)居梧桐巷27號?!蔽嗤┫铩?7號。
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猛地一縮。那個地方……我怎么會不記得?
那是陳默長大的地方,
一個位于城市邊緣、破敗擁擠、彌漫著經(jīng)年油煙和陳腐氣息的老舊筒子樓。
狹窄、陰暗、樓梯間堆滿雜物、墻壁斑駁發(fā)黃……那是和陳默婚后的頭兩年,
我偶爾不得不踏足、每次都讓我如坐針氈、只想盡快逃離的地方。李桂芳。
那個沉默寡言、眼神渾濁、永遠佝僂著腰、身上帶著一股老人味和廉價藥油混合氣味的女人。
她不喜歡我,或者說,她畏懼我。我清晰的記得,在我和陳默婚姻的最后階段,
有一次劇烈的爭吵后,她曾用一種我聽不懂的方言,對著陳默激動地、含糊地哭喊著什么,
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我,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恐懼和……一種深切的悲哀?當時我只覺得厭煩,
覺得她是鄉(xiāng)下老婦人的愚昧和挑唆。后來,陳默沉默地簽了離婚協(xié)議離開后不久,
就聽說李桂芳中風了,半邊身子癱了。那時我正忙著和資本周旋,焦頭爛額,
這個消息像一粒微塵,連一絲漣漪都沒在我心里激起就消失了。而現(xiàn)在……這幽靈條款,
竟然要我親自去照顧她?
去那個我避之不及的、象征著貧窮、卑微和陳默過去一切的骯臟角落?像一個低賤的保姆?!
“親自、持續(xù)照料……直至康復或脫離危險……”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臉上。
屈辱感如同沸騰的巖漿,瞬間沖垮了理智。我猛地合上那份該死的協(xié)議,用力之大,
幾乎要將它再次撕裂!“休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
“讓我去伺候那個老廢物?做夢!”可就在這憤怒的頂點,ICU緊閉的大門,
像一個冰冷的、無聲的警告,再次撞入眼簾。陳默那張插滿管子、毫無生氣的臉,
醫(yī)生那句“極度危重”,還有那行“具最高效力”的幽靈條款……像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
猛地收緊。如果……我不照做呢?李桂芳死了怎么辦?或者,陳默因為我的“不作為”,
病情再次惡化……那后果……一股冰冷的恐懼迅速澆滅了沸騰的怒火,
只剩下灰燼般的絕望和無力。我像個被抽掉骨頭的提線木偶,頹然癱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放棄股權,是剜心割肉。
個癱瘓在床、曾經(jīng)用恐懼眼神看著我的老婦人……這簡直是將我林晚僅存的一點驕傲和尊嚴,
徹底碾碎在泥濘里,還要反復踐踏!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屏幕顯示是張晟。
股權轉讓的后續(xù)流程?還是董事會的罷免通知?我麻木地看著它亮了又滅,滅又亮,
最終歸于沉寂。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讓人窒息。遠處傳來隱約的哭聲,
某個病房的呼叫鈴在不知疲倦地響著。時間,在絕望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站起身。
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那份粘著膠帶的、丑陋的協(xié)議被我緊緊攥在手里,
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我走向電梯。沒有看任何人。背影在慘白的燈光下拉得很長,
僵硬得像一具行尸走肉。電梯門合攏,鏡面里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眼神空洞的臉。
那是我嗎?那個曾經(jīng)在談判桌上揮斥方遒、在慶功宴上光芒四射的林晚?電梯下行,
失重感傳來,像墜向無底深淵。梧桐巷27號。那個埋葬了我最后尊嚴的泥潭。
---梧桐巷狹窄得僅容兩人側身而過。
兩旁的筒子樓像兩堵巨大的、布滿污漬和霉斑的灰色高墻,沉默地擠壓著天空,
只留下一條逼仄的縫隙。
濃重的油煙味、劣質(zhì)煤球味、腐爛菜葉味、還有底層住戶常年不見陽光的潮濕霉味,
混合成一股難以形容的、令人作嘔的濁氣,撲面而來,瞬間將我淹沒。
我穿著一身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米白色羊絨大衣,手里拎著一個昂貴的真皮手袋,
每一步都踩在污水橫流、粘膩打滑的水泥地上。高跟鞋的細跟陷進縫隙里,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周圍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過來,
好奇的、警惕的、麻木的、甚至帶著明顯敵意的視線,
黑洞洞的樓道口、從糊著油膩報紙的窗戶后面、從蹲在墻角抽煙的男人渾濁的眼珠里射出來,
黏在我的身上、臉上、每一寸昂貴的布料上。那種被當作異類、被赤裸裸審視的感覺,
比當眾剝光衣服更令人難堪。27號。生銹的鐵門虛掩著,門牌號模糊不清。
我深吸一口氣——立刻被那股混雜著藥味、尿騷味和食物餿味的濃烈氣味嗆得一陣反胃。
用力推開鐵門,吱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璋档墓饩€下,
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正費力地拖著一個幾乎和她一樣高的塑料水桶,從狹窄的廚房里往外挪。
水桶很沉,渾濁的污水在里面晃蕩著,濺出幾滴落在她洗得發(fā)白的舊布鞋上。
她穿著臃腫的深藍色棉襖,頭發(fā)花白稀疏,用一根黑色的劣質(zhì)發(fā)夾胡亂別在腦后。
半邊身體明顯僵硬不協(xié)調(diào),每一次拖動水桶,都讓她整個身體劇烈地搖晃一下,
另一只勉強能動的手死死抓著桶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沉重的喘息。
是李桂芳。比記憶中更加蒼老、枯槁,像一截被風干的朽木。她聽到開門聲,動作猛地頓住,
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轉過身。當渾濁的眼睛對上我的臉時,
那雙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先是茫然,隨即是難以置信的驚愕,緊接著,
是深入骨髓的、刻骨的恐懼!如同見了索命的厲鬼!“啊——!
”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從她干癟的嘴唇里迸發(fā)出來,帶著瀕死般的絕望。
她像被開水燙到一樣猛地松開抓著水桶的手,整個人失去平衡,
僵硬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小心!”我下意識地沖上前一步,
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扶她。嘩啦——!沉重的塑料桶被她松開的力道一帶,徹底傾翻!
渾濁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水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潑灑出來,劈頭蓋臉!
冰冷的、黏膩的、帶著食物殘渣和可疑污物的臟水,兜頭澆下!
瞬間浸透了我昂貴的羊絨大衣,順著脖頸流進里衣,
刺骨的寒意和無法形容的惡心感讓我瞬間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臉上、頭發(fā)上,
都掛著濕漉漉、黏糊糊的穢物,惡臭直沖鼻腔。李桂芳重重地摔倒在地,
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她蜷縮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污水浸濕了她半邊身子,
她驚恐萬狀地看著我,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眼神里只剩下純粹的、被巨大恐懼攫取的空白。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渾身濕透,惡臭熏天,像個滑稽又狼狽的小丑。昂貴的羊絨大衣吸飽了污水,沉重地往下墜。
臉上黏膩的觸感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屈辱、憤怒、惡心、還有一種巨大的荒謬感,
如同冰冷的海浪,一波波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這就是“事項二”?親自照料?
這根本就是一場針對我林晚的、精心設計的羞辱酷刑!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不能走。不能發(fā)瘋。
陳默……那個該死的附加條款……我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
無視了身上的惡臭和黏膩,我一步一步,踩著滿地狼藉的污水,
走向那個蜷縮在地、驚恐顫抖的老婦人。每一步,都像踩在滾燙的刀尖上。
---日子在梧桐巷27號那間彌漫著腐朽氣息的小屋里,變成了一種鈍刀子割肉般的酷刑。
照顧一個癱瘓在床、心智似乎也因中風而變得混沌不清、且對我抱有根深蒂固恐懼的老人,
其難度遠超我最初的想象。李桂芳像一頭受驚的、固執(zhí)的老獸,
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方式抗拒著我的靠近。喂飯是最艱難的戰(zhàn)役。熬得軟爛的白粥,
配上一點清淡的蔬菜泥。勺子遞到她干癟的嘴邊,她要么死死閉緊,枯瘦的脖子梗著,
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警惕和抗拒;要么突然猛地一揮手,用那只能勉強活動的手臂,
狠狠地將勺子打飛!滾燙的粥潑灑出來,濺在我的手背上,瞬間燙紅一片?!俺园。?/p>
”我壓抑著怒火,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試圖再次把勺子湊過去。
“嗬……嗬……”她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嘶鳴,身體拼命往后縮,
布滿老年斑的手胡亂地揮舞著,眼神驚恐地亂瞟,仿佛我遞過去的不是食物,而是穿腸毒藥。
“不吃你就餓死!”耐心被徹底耗盡,我將碗重重地頓在床頭那個掉漆的破木柜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嚇得猛地一哆嗦,整個人蜷縮起來,把頭埋進臟兮兮的被子里,
只露出花白稀疏的頭發(fā),像一只受驚的鴕鳥。換尿墊更是如同地獄。
那刺鼻的騷臭味幾乎讓我窒息。每一次掀開被子,都像打開一個潘多拉魔盒。
她僵硬的身體根本不配合,我費力地抬起她癱軟沉重的下半身,試圖抽出濕透的尿墊,
換上干凈的。她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里沒有感激,
只有一種近乎怨毒的恐懼和屈辱,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如同幼獸悲鳴般的哽咽?!皠e動!
”我低吼著,額頭上青筋暴跳,汗水混合著難聞的氣味,順著鬢角流下。
她僵硬的肢體像沉重的木頭,每一次搬動都耗盡我的力氣。好不容易換好,剛松一口氣,
她那只尚能動彈的手,卻突然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抓向我的手臂!“嘶——!
”尖銳的疼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低頭一看,手臂上赫然幾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卷。
而她卻像完成了什么壯舉,渾濁的眼里竟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快意,
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再次縮回被子深處,瑟瑟發(fā)抖。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我站在床邊,看著蜷縮在骯臟被褥里、散發(fā)著惡臭的老人,
再看看自己狼狽不堪、沾滿污漬的雙手,
手臂上那幾道刺目的血痕……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惡心猛地沖上喉頭。
“嘔……”我捂著嘴,踉蹌著沖進那個狹小、油膩、散發(fā)著霉味的廚房,
對著滿是污垢的水槽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翻江倒海,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苦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不是因為疼,不是因為委屈,
而是因為一種徹底的、毀滅性的自我厭棄。我林晚……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不堪、眼窩深陷、頭發(fā)油膩凌亂的臉。
昂貴的衣服早已換成了廉價的、沾著不明污漬的舊衣。指甲縫里是洗不凈的黑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