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浩被窗外的雨聲驚醒時,時鐘指針正指向凌晨三點(diǎn)。
老房子里的霉味混著濕氣往鼻腔里鉆,他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
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玻璃杯壁,手腕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水面晃動的波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哥”,少年啞著聲音念了一聲,眼神卻并無焦點(diǎn),只是看向黑暗里,一只手出現(xiàn),
握住了少年顫抖的手腕?!拔以?,怎么了,做噩夢了?”略顯穩(wěn)重的聲音帶著幾分關(guān)切問道,
將少年手里的杯子接過,遞到嘴邊喂了幾口水,順手打開了床邊的暖光燈。何家浩怕水,
從小怕。幼年落水那一場事故,至今仍在他夢里輪回。
他一遍又一遍地夢見自己在渾濁的湖水中拼命掙扎,窒息感像一雙手卡在他喉嚨上,
幾乎快把意識掐斷。但在瀕臨絕望的邊緣,總會有一個影子逆水而來。他伸手,
那人就穩(wěn)穩(wěn)抓住了他,像現(xiàn)在這樣,把他從崩潰的邊緣一點(diǎn)點(diǎn)拉回來。他緩緩回神,
在溫暖燈光中終于看清那雙熟悉的眼眸,沉靜如舊,眼底只映出他一個人的身影。
何家浩蜷縮成一團(tuán),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何家樹放下手中的杯子,
將縮成一團(tuán)的少年摟緊,撫摸著他顫抖的后背,像是在試圖撫平他心底千層的暗涌。
雨愈下愈急,積水沿著生銹的雨棚鐵皮瘋狂地傾瀉,砸在地磚上,
像無數(shù)未說出口的話語砸進(jìn)心里,密集、沉重。何家樹靜靜看著窗玻璃上扭曲的水痕,
指尖緩慢而堅定地描摹著少年依舊帶著青澀的眉眼。他記得阿浩曾經(jīng)的笑,是透光的,
是跳躍的,如今卻裹在這滿身冷汗里,像沉入水底的光。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心卻一寸一寸地揪緊。——他們都在雨里。只是一個還在逃,一個不肯放手。*兩年前,
西樵鎮(zhèn)。何家樹再次踏上這片承載著自己童年記憶的土地。少年離開家鄉(xiāng),
獨(dú)自與母親相依為命,之后又四處漂泊,何家樹曾以為,
這一生他都不會再找到一個真正的歸屬地。然而,這一次,與以往不同的是,
家里有人在等待著自己。這樣的場景,是他曾經(jīng)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的?!案纾?/p>
”少年那充滿朝氣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才來啊?”雖是埋怨,
語氣卻滿是期待與親昵。何家樹無奈一笑,答道:“我這不是去接爺爺了嘛?!闭f著,
一家人便圍坐在那間樸素的廣式茶樓里。
何家樹目光掃過少年那比半年前自己離開時更加高挑的身影,少年性格也變得愈加外向活潑,
讓他不禁心中涌上一股欣慰的情感。幸好,幸好自己當(dāng)初回來,遇見了他。
雖然他刻意壓抑內(nèi)心的喜悅,但那抑制不住的微笑,始終在他嘴角停駐。“哥,
什么事讓你這么高興呀?”弟弟悄悄湊近耳邊,低聲問道,呼吸輕輕拂過他的耳垂,
那一瞬間,何家樹不由自主地感到耳根微微發(fā)燙?!澳阈∽?,專心吃飯。
”何家樹低聲提醒著,微微偏頭,卻不自覺地對上那雙黑色有神的眼睛,
眼中映出自己清晰的倒影,仿佛那一刻,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心里一緊,
暗自想著:這孩子,怎么越來越喜歡盯著別人看了?但即使如此,
他的目光卻始終無法從那雙充滿期待和關(guān)切的眼睛中移開,那雙深邃的黑眸里,
只有他自己的輪廓,像是某種不可言喻的光輝,映照得如此清晰。何家樹從未想過,
原來自己在某些瞬間,竟也會如此耀眼?!凹覙浒。F(xiàn)在你已經(jīng)長大了,
是不是該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小姑帶著幾分揶揄的語氣,打破了這份默契的對視。
這句話一出,何家浩立刻放下筷子,轉(zhuǎn)頭認(rèn)真地望向他,眼中閃爍著一絲好奇和期待,
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何家樹有些慌亂地避開了弟弟的目光,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輕聲回應(yīng)道:“沒有,我現(xiàn)在還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小姑則繼續(xù)帶著一絲打趣的笑容,“我記得浩浩高中的邱秋老師,你們倆還是同班同學(xué)呢。
”“嗯。”何家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只得含糊其辭?!案?,你嘗嘗這個,挺好吃的。
”少年那清爽的聲音如一陣微風(fēng),打破了尷尬的氛圍,顯然不愿再讓話題繼續(xù)下去。然而,
就在此時,二嬸也忍不住開口附和道:“是啊,家樹的模樣長得好,若是有喜歡的女孩,
可千萬不要錯過?!薄班?,好?!焙渭覙湔嬲\地望向二嬸和小姑,心中清楚,
她們的關(guān)心與打趣,都是為了自己好,帶著濃濃的溫暖與期許。
茶樓內(nèi)的笑聲和談話聲漸漸交織在一起,身旁的少年卻有些沉默的低下了頭,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他心里的一些情愫,依舊在那雙熱切的眼睛里流轉(zhuǎn)。*一年半前,
龍舟隊(duì)?!白罱液瓶偸且粋€人練習(xí)到深夜?!?陳若楠的聲音帶著些許好奇與擔(dān)憂,
她側(cè)過頭,用胳膊碰了碰身邊的陳俊立,低聲問道:“你說他是怎么了?
”陳俊立默默翻了個白眼,眼里帶著些無奈,卻還是回答了她。“我怎么知道,
去大學(xué)找過何家樹回來以后就這樣了。”他伸了個懶腰,顯然對這話題有些煩躁,
但還是不忘補(bǔ)充,“你也知道,家浩向來是個執(zhí)著的人,家樹那次一走,
他好像丟了什么東西一樣?!薄皩α?,我看家浩報考的第一志愿就是家樹哥的大學(xué)。
”陳若楠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亮,“可惜呀,我的分?jǐn)?shù)不夠,
不然我也想和家浩一起去。”她微微嘆了口氣,顯得有些遺憾。
遠(yuǎn)處的家浩并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他依舊機(jī)械地抓著船槳,隨著動作一下一下地劃著,
木質(zhì)的槳柄在掌心留下了鮮明的印記,紅痕一點(diǎn)點(diǎn)累積,卻無暇顧及。
他的腦海里不?;叵胫鴰滋烨鞍l(fā)生的那件事,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天,他拿著剛剛收到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迫不及待地坐上長途汽車去找哥哥。他想著,
今天一定能給哥哥一個驚喜,終于能帶著這份成績和喜悅與哥哥分享。畢竟,這段時間,
哥哥似乎總是在躲避自己,每次去找他,朋友們總是說他忙得不可開交。而他,每次去,
明明早早到了,還是等不到哥哥的身影。這次,他一直等在宿舍樓下,
直到夕陽的余暉漸漸消失,夜幕降臨。身上被蚊蟲叮咬得滿是包,直到那時,
他終于看到哥哥和一個女生一起走了過來,臉上帶著輕松的笑容,似乎很開心。
家浩激動地叫了一聲“哥!”但不料,哥哥見到他時的表情竟是一瞬間的慌亂。他不禁一愣,
心中莫名的失落和疑惑涌了上來?!靶『疲阍趺磥砹??”何家樹語氣里帶著不自覺的慌張,
似乎有些緊張?!案?,我…”家浩從懷里掏出錄取通知書,準(zhǔn)備給哥哥看看,
想和他分享自己的興奮,卻被哥哥打斷。“小浩,這是我同學(xué),我先將她送回宿舍,
你也先回家吧,放假回去看你?!奔覙湔f著,拉住了那個女生的手,
似乎在催促家浩趕緊離開?!案?,別啊,都那么晚了,我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呀。
”何家浩急了,連忙拉住哥哥的另一只手,想要讓哥哥留下來陪他,
“我今天能不能在你這里???”他的語氣里滿是期盼。家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半天才抽回自己的手,“小浩,你…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先送她回去。”“沒事,
家樹同學(xué)你先和你弟弟說話吧,我自己回宿舍就好?!蹦桥坪醪欧磻?yīng)過來,
一臉輕松地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了。家浩沒有理會女生那含糊不清的笑容,他只知道,
哥哥留下了,自己終于有機(jī)會和他好好說話了。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哥,
那我們…?”話還沒說完,家樹便牽起了他的手,步伐有些急促地往前走。
家浩只覺得心跳加速,他不明白,哥哥的神色里到底是憤怒,還是疲憊,甚至是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