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梔是被手腕的酸麻和頸窩處的沉重感喚醒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巨大的疲憊感和僵硬的肌肉讓她忍不住低吟出聲。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透過厚重窗簾縫隙灑進來的、帶著清晨涼意的微光。
然后,她感受到了頸窩處的異樣——那顆屬于沈熤的頭顱,依舊沉沉地枕在那里,滾燙的呼吸均勻地噴灑在她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細(xì)微的麻癢。而他那只如同鐵鉗般的手,依舊死死地扣著她的手腕,只是力道似乎比昨夜松懈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低頭看向枕在她頸窩里的男人。沈熤還在沉睡。晨光熹微中,他臉上的紅疹幾乎完全消退,只留下極淡的粉色印記,如同初春的桃花瓣。
他的睡顏平和安穩(wěn),長睫低垂,薄唇微抿,褪去了所有清醒時的冰冷和攻擊性,甚至透著一絲難得的、不設(shè)防的純真感。如果不是手腕上清晰的指痕和身體各處的酸痛,桑梔幾乎要以為昨夜那場可怕的生死掙扎和這別扭的依偎只是一場噩夢。
但酸痛的肌肉和手腕的麻木感都在清晰地提醒她:是真的。她,桑梔,成了京都沈家嫡次子、代號“影”的男人的“人形安撫劑”。
屈辱感后知后覺地涌上心頭,但奇怪的是,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烈?;蛟S是被昨夜他脆弱到極致的模樣沖擊過,或許是被他那種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賴觸動過,又或許……是咸魚的本能已經(jīng)讓她開始接受這無法改變的現(xiàn)狀。
她嘗試著,極其輕微地動了動被壓麻的手臂和肩膀。
這個細(xì)微的動作,立刻驚醒了沉睡中的猛獸。
沈熤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隨即猛地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初醒的瞬間帶著一絲迷茫,但幾乎是立刻,銳利和冰冷便如同潮水般迅速覆蓋了那短暫的脆弱,重新凝聚成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近在咫尺的桑梔臉上,帶著一絲剛醒來的審視。隨即,他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枕在她頸窩的姿勢,以及自己那只緊緊扣著她手腕的手!
沈熤的身體瞬間僵硬!一種極其罕見的、類似尷尬和惱怒的情緒飛快地掠過他的眼底!他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抬起頭,迅速拉開了兩人之間過于親密的距離!扣著桑梔手腕的手也如同觸電般松開!
動作快得讓桑梔猝不及防。頸窩處驟然失去的重量和溫度讓她微微一愣,手腕上那令人窒息的禁錮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血液回流帶來的、又麻又癢又痛的復(fù)雜感覺。
沈熤已經(jīng)坐直了身體,背對著她,肩背線條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房間里陷入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桑梔揉著自己發(fā)麻刺痛的手腕,看著沈熤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背影,心里那點剛冒頭的復(fù)雜情緒瞬間被澆滅,只剩下熟悉的憋悶和一絲……莫名的委屈?用完就丟?連句謝謝都沒有?這什么渣男行為!
就在這時,沈熤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卻毫無溫度:“你可以走了?!?/p>
三個字,如同驅(qū)逐令。
桑梔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沒說,沉默地?fù)沃缫崖槟窘┯驳碾p腿,艱難地從地毯上爬起來。膝蓋和腰背的酸痛讓她差點摔倒。她扶著床沿站穩(wěn),看也沒看沈熤一眼,一瘸一拐地朝著門口走去。背影倔強而單薄。
沈熤沒有回頭。他聽著身后那略顯踉蹌的腳步聲和門被輕輕關(guān)上的聲音,緊握的拳頭才緩緩松開。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仿佛還殘留著那纖細(xì)手腕的觸感和……昨夜那清幽的梔子花香。一種極其陌生的、類似煩躁的情緒再次悄然劃過心湖。
***
回到自己冰冷的套房,桑梔一頭栽進柔軟的大床里,渾身酸痛得像是被卡車碾過。身體的疲憊是其次,心里的憋屈和不甘才是主菜。
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昨夜的一切——他瀕死的痛苦,他絕望的呼喚,他如同幼獸般尋求慰藉的依賴,以及今早那毫不留情的驅(qū)離。
“瘋子!神經(jīng)??!渣男!”她抓起枕頭狠狠錘了幾下,發(fā)泄著心中的郁氣。
但很快,咸魚強大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開始運轉(zhuǎn)。
生氣有用嗎?沒用。只會氣壞自己。
跑得掉嗎?目前看,懸。那個“影”太可怕。
反抗?打又打不過,罵了估計也沒用。
那還能怎么辦?
桑梔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散發(fā)著陽光味道的柔軟被子里。一個念頭,如同被春雨滋潤的種子,悄然破土而出。
既然暫時無法改變被囚禁的命運……
既然她的“特殊”對他如此重要,甚至關(guān)乎他的性命……
那她是不是……可以稍微利用一下這個“特殊”身份?
不是委曲求全,不是搖尾乞憐。
而是……為自己謀取一點“福利”?讓這憋屈的囚徒生活,稍微舒服那么一點點?
咸魚的反擊,從來不是硬碰硬,而是……在夾縫中尋找陽光,努力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迅速生根發(fā)芽。桑梔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卻狡黠的光芒。
她開始認(rèn)真“復(fù)盤”沈熤的行為模式:
* **極度厭惡異性接觸(除了她):** 這是核心設(shè)定,也是她“價值”的根本。
* **嚴(yán)重過敏癥患者(她是唯一解藥):** 這是他的致命弱點,也是她潛在的“籌碼”。
* **掌控欲爆表:** 喜歡掌控一切,包括她。給她物質(zhì)滿足(無限卡、頂級待遇)是一種掌控手段。
* **情緒不穩(wěn)定(尤其在發(fā)病時):** 脆弱、依賴性強。病愈后恢復(fù)冷酷。
* **對她有“需求”:** 不僅僅是身體接觸緩解過敏,似乎還有……心理依賴(比如昨夜嗅聞花香尋求安寧)?
基于以上分析,桑梔制定了自己的“咸魚反擊計劃”:
**核心策略:** **在配合“治療”(滿足他基本接觸需求)的前提下,利用他對她的“依賴”和“需求”,適時、適度地提出“改善生活品質(zhì)”的要求。**
**原則:** **見好就收,不觸碰核心底線(比如逃跑、聯(lián)系外界)。要求要“合理”,最好是物質(zhì)層面的、能讓她在這牢籠里更舒服地“躺平”的。**
計劃制定完畢,桑梔感覺心情舒暢了不少。她走進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洗去一身疲憊和消毒水味,又換上了柔軟舒適的家居服??粗R中雖然眼圈還有點青黑,但精神明顯好了一些的自己,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握了握拳。
“桑梔,加油!為了更好的咸魚生活!”
***
傍晚時分,沈熤再次出現(xiàn)在了桑梔的套房門口。他換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恢復(fù)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冰冷模樣。昨夜和清晨的脆弱與尷尬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他走進來,目光落在坐在落地窗邊軟榻上、正抱著一杯熱牛奶發(fā)呆的桑梔身上。她穿著淺米色的羊絨家居服,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頸,側(cè)臉在夕陽的余暉下顯得異常柔和安靜。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在羊絨袖口下若隱若現(xiàn)。
沈熤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隨即恢復(fù)如常。他走到她面前,如同往常一樣,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伸出手,掌心向上,帶著命令的姿態(tài)。
“手?!?/p>
桑梔的心臟猛地一跳!來了!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本能的抗拒和恐懼。她沒有像之前那樣僵硬地伸出手,也沒有表現(xiàn)出憤怒。她緩緩抬起頭,看向沈熤。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憤怒或恐懼,而是一種……帶著點疲憊的平靜,甚至……一絲極其微弱的、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沒有立刻伸手,而是微微蹙了蹙眉,目光落在自己還隱隱作痛的手腕上,聲音很輕,帶著點沙啞(昨夜沒睡好):“……還疼?!?/p>
沈熤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圈青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當(dāng)然知道那是他的“杰作”。
他沒有收回手,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她在表達不滿?還是……在示弱?
桑梔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退縮,但也沒有進一步抱怨。她只是維持著那種帶著點疲憊和委屈的表情,靜靜地、帶著點控訴意味地看著他。
幾秒鐘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
沈熤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最終,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動手抓人。他收回了伸出的手,轉(zhuǎn)而走向旁邊的單人沙發(fā)坐下,姿態(tài)看似隨意,卻依舊帶著掌控全局的氣場。
“過來?!彼麚Q了個指令,聲音依舊低沉冰冷,但似乎少了一絲命令的強硬。
桑梔心里的小人已經(jīng)在歡呼雀躍了!第一步試探成功!他沒有用強!這證明她的“疲憊委屈”策略初步有效!
她放下牛奶杯,慢慢站起身,走到沈熤面前。這一次,她沒有再猶豫或抗拒。她主動地、帶著一種近乎“認(rèn)命”的順從,將自己的左手腕遞到了沈熤的面前。動作自然,甚至帶著點……“喏,給你研究”的意味。
沈熤的目光在她平靜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在了那只遞過來的手腕上。青紫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膚上依舊刺眼。他沒有像之前那樣粗暴地扣住,而是伸出修長的手指,動作……竟然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遲疑?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她手腕上淤青的邊緣。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溫?zé)岬钠つw,兩人都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桑梔強忍著沒有縮手,只是微微咬住了下唇。
沈熤的指尖沿著那圈淤青的輪廓,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評估和確認(rèn)意味地,輕輕劃過。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描摹一件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在仔細(xì)感受她肌膚的紋理和溫度,評估自己身體內(nèi)部的反應(yīng)。
這一次的“實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溫和”。沒有粗暴的抓握,沒有強制的擁抱。只有指尖那緩慢而專注的觸碰。時間似乎也拉長了。
桑梔屏住呼吸,感受著那冰涼指尖在自己手腕上帶來的奇異觸感。癢,麻,還有一絲被研究的怪異感。但她強迫自己放松,配合。
沈熤閉著眼,感受著指尖傳來的細(xì)膩觸感和那隨之而來的、清幽的梔子花香。身體平靜如常,沒有任何排斥反應(yīng)。一種奇異的、類似滿足的平靜感在他心湖深處悄然擴散。他甚至能感覺到,昨夜發(fā)作后殘留的、那絲細(xì)微的神經(jīng)性疲憊,也在這種平靜的接觸中得到了舒緩。
他緩緩睜開眼,指尖離開了她的手腕。這一次的“適應(yīng)”結(jié)束了。他沒有立刻起身離開,而是靠回沙發(fā)里,目光落在桑梔臉上,帶著一絲審視后的平靜。
桑梔知道,時機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努力維持著那種平靜中帶著點小疲憊的表情,然后,用一種極其自然、仿佛只是隨口一提的語氣,輕聲說道:
“那個……沈先生?!?/p>
沈熤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示意她說下去。
“我……有點無聊?!鄙d的聲音不大,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咸魚式”慵懶和一點點“合理”的訴求,“這山谷里風(fēng)景是很好,但看久了也悶。房間里連個能打發(fā)時間的東西都沒有……”
她頓了頓,觀察著沈熤的表情。他臉上沒什么變化,只是靜靜聽著。
桑梔心一橫,拋出了蓄謀已久的“反擊”:
“能不能……給我弄個游戲機?最新款的那種?或者……一個能畫畫的平板也行?”
說完,她立刻垂下眼睫,做出一副“我就隨便問問,不行就算了”的乖巧(慫包)姿態(tài),心臟卻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成敗在此一舉!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沈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看到她心底那點小算計。桑梔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幾乎要撐不住臉上的表情了。
就在她快要落荒而逃的時候,沈熤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近乎施舍的、高高在上的意味:
“游戲機?”
“嗯。”桑梔低著頭,聲音細(xì)若蚊蠅。
“型號。”沈熤言簡意賅。
“???”桑梔一愣,猛地抬起頭。
“要什么型號的游戲機?”沈熤重復(fù)了一遍,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問她早餐要吃什么。
桑梔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被點燃的小星星!成功了?!咸魚的反擊第一彈,成功命中!
“最…最新款的就行!能玩很多游戲的那種!”她努力壓制著內(nèi)心的狂喜,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
沈熤看著她眼中瞬間燃起的光彩,那如同小動物般雀躍的表情,以及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昨夜和清晨那些模糊的、關(guān)于依賴和溫暖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掠過腦海。一種極其微妙的、類似投喂寵物后看到對方滿足的奇異感覺,悄然滋生。
他的嘴角似乎極淡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他站起身,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
“明天送到。”他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沒有再看她一眼。
厚重的門關(guān)上。
桑梔呆立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猛地握緊拳頭,無聲地對著空氣揮舞了一下!
“Yes!”
咸魚的反擊,初戰(zhàn)告捷!
雖然過程憋屈,雖然要求卑微(只是一臺游戲機?。?,但這意義非凡!這證明,她這個“解藥”,除了被動承受,也能主動為自己爭取一點“甜頭”了!
她撲回軟榻上,抱著柔軟的抱枕,臉上露出了被囚禁以來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
窗外,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沉入雪山背后,山谷亮起了溫暖的燈火。
金絲囚籠依舊冰冷堅固。
但籠中的鳥兒,似乎找到了第一根可以讓自己站得更舒服些的棲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