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的光線，被破窗紙分割成幾縷，斜斜地照在陳梟攤開的《八極崩山》冊頁上。
紙張黃脆，邊緣卷曲，散發(fā)著淡淡的墨香與陳舊紙張?zhí)赜械奈瓪馕丁?/p>
陳梟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以狼毫?xí)偷淖舟E，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透著一股不屈的剛猛。
“剛猛為先，寸勁為魂，六合為基，八極成勢?！?/p>
他低聲默念著開篇的總綱，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前世影視中八極拳出招時的畫面。
冊子里的圖譜簡陋，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人形，卻精準地標示出勁力流轉(zhuǎn)的軌跡。
從“頂心肘”的決絕，到“鐵山靠”的霸道，每一個招式都透著一股“硬進硬闖”的悍勇。
他逐字逐句地研讀，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若有所悟。
那些關(guān)于“六大開”——頂、抱、單、提、挎、纏的釋義，在他腦中反復(fù)推演。
“頂，以肩、肘、膝為鋒，直線突破……”
他下意識地模仿著冊子上的姿勢，微微沉肩，肘尖前探，一股想象中的力道從腳底升騰，貫通腰胯，直達肘尖。
身體還很虛弱，只是一個簡單的起勢，便讓他額頭滲出細汗。
但這本《八極崩山》卻像一團火，點燃了他沉寂已久的血性。
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通往強大的路徑，在這亂世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蹲小架……”
他看到樁功的部分，圖示中的小人馬步沉穩(wěn)，雙臂環(huán)抱，神情肅穆。文字注解更是強調(diào)此功乃“練就鋼筋鐵骨”之基石。
陳梟深吸一口氣，將冊子小心合上，鄭重地收入懷中。
他知道，要練這種剛猛的拳法，必然對身體有所耗損，藥石輔助必不可不可少。
第二日，陳梟揣著剩下的錢，向老王頭打聽了城中幾家有名的武館和藥鋪。
最終，他選擇了一家名為“振武堂”的武館。
振武堂坐落在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門面不大，黑漆的匾額上三個燙金大字卻顯得頗有年份，透著一股沉穩(wěn)的氣息。
他推開半掩的木門，一股濃郁的草藥味混合著汗味、以及某種動物皮毛特有的腥氣撲面而來。
院內(nèi)傳來陣陣呼喝之聲，間或夾雜著木樁被擊打的悶響。
一個穿著短褂的精壯漢子見他進來，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
“尋人？還是踢館？”漢子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梟拱了拱手。
“請問，我想配些練武用的傷藥和固本培元的方子?！?/p>
那漢子眉頭一挑，引著他穿過練武的院子，來到一間偏房。
房內(nèi)，一個須發(fā)花白，面容清瘦，穿著青布長衫的老者正坐在太師椅上，手持一卷書冊，悠然自得。
他面前的桌案上，擺放著算盤、藥碾、以及各種瓶瓶罐罐。
“師父，這位小哥想配藥。”精壯漢子恭敬地說道。
老者聞言，這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陳梟身上，眼神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小兄弟練的什么功夫？要配什么藥？”老者的聲音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梟略一沉吟，從懷中取出了那本《八極崩山》，雙手奉上。
“晚輩偶然得到一本拳譜，想依此修行，還請老師傅給配些輔助的湯藥。”
老者接過冊子，起初并未在意，只隨意翻開。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圖譜和字跡上時，原本松弛的眼皮猛地一跳，渾濁的眼神瞬間變得精光四射。
他翻閱的速度越來越快，呼吸也微微急促起來。
那精壯漢子見狀，臉上露出訝異之色。他跟師父多年，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失態(tài)。
許久，老者才長長吁出一口氣，將冊子輕輕放在桌上，看向陳梟的眼神復(fù)雜難明。
“這本《八極崩山》，你是從何處得來？”
陳梟便將從老王頭廢品堆里淘來的經(jīng)過簡略說了一遍。
老者聽完，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八極拳……剛猛暴烈，練之不易，傷身亦易。這本《八極崩山》更是將‘崩’字訣發(fā)揮到了極致，對習(xí)練者的根骨、悟性、乃至輔助藥材的要求都極高?！?/p>
他頓了頓，看向陳梟，語氣帶著一絲懷疑。
“小兄弟，恕老朽直言，看你氣血兩虛，根基薄弱，想練這等猛惡拳法，怕是難有所成。即便有藥力支撐，也非一日之功?！?/p>
陳梟心中一沉，卻并未氣餒。
“晚輩知道艱難，但晚輩心意已決?！?/p>
老者微微點頭，又問。
“你預(yù)備了多少銀錢？”
陳梟將口袋里的大洋都掏了出來，放在桌上，總共一百五十多塊。
除去之前的花銷，還有預(yù)留的工錢，這已經(jīng)是陳梟的全部家當了。
“晚輩只有這些?！?/p>
老者看了一眼那些大洋，搖了搖頭。
“這《八極崩山》所載的輔助藥方，多是些虎狼之藥，固本培元之品也皆是珍稀。你這點錢，若要配齊一月之量，尚且不足。”
陳梟的心徹底涼了半截。他知道練武的開銷巨大，沒想到一百多大洋還不夠一個月?lián)]霍的。
怪不得老話總說窮文富武呢。
就在他準備收起拳譜，另想辦法時，老者卻突然開口。
“不過……”
陳梟猛地抬起頭。
老者拿起那本《八極崩山》，眼中閃過一絲惋惜與敬意。
“拳法秘笈，各家各派都是敝帚自珍，不得輕易示人?！?/p>
“更何況這等絕學(xué)，不該蒙塵。老夫霍振武，習(xí)武五十余年，也算識得幾分武道真意?！?/p>
“不如你將這拳譜留我臨摹一份，老夫免費給你提供一年的進補，如何？”
陳梟心中一合計，反正這拳譜已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就算白送出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能換一年的湯藥錢更是劃算。
當下不再猶豫，十分爽快的答應(yīng)了霍振武。
霍振武看向那精壯漢子。
“阿龍，去按照這拳譜上的‘固元湯’和‘活血散’，先配一個月的量，藥材用最好的。”
那名叫阿龍的漢子一愣。
“師傅，這……”
那些藥材可價值不菲。
老者擺了擺手，轉(zhuǎn)頭望向陳梟，神色鄭重。
“去吧。記住，八極剛猛，練時需循序漸進，尤其這‘崩山’勁，更要注重內(nèi)息調(diào)和，切忌急于求成?！?/p>
陳梟接過阿龍包好的兩大包藥材，留下拳譜告辭離去。
回到福安里，已近晌午。
白小蝶正在院中和張嬸燒火做飯，陽光下，她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貼在光潔的肌膚上，透著幾分楚楚動人。
見到陳梟抱著兩大包東西回來，她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清澈的眸子帶著一絲好奇。
“陳梟，你這是？”
陳梟將藥包放在石桌上，臉上帶著一絲興奮。
“小蝶，我找到了一本拳譜，準備開始練武了。這是去武館配的藥材?！?/p>
白小蝶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擔憂。
“練武？會不會很危險？你身體才剛好些?！?/p>
陳梟心中一暖。
“放心，我會小心的。有了這些藥材輔助，能事半功倍?！?/p>
從那天起，福安里的小院便多了一道風(fēng)景。
工匠在陳梟的家中叮叮當當?shù)拿β抵?/p>
陳梟便在院中空地上，按照《八極崩山》的圖譜，一招一式地打熬筋骨。
他從最基礎(chǔ)的“蹲小架”開始。
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屈膝下蹲，身體穩(wěn)如泰山，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
起初，他連半刻鐘都堅持不住，雙腿便酸麻顫抖，汗如雨下。
但他咬牙堅持，每一次力竭，都用意念去感受那股從腳底涌泉穴升騰而起，貫通脊柱，直達百會的氣感。
“六合為基?！?/p>
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
他一遍遍調(diào)整姿勢，感受著身體各處關(guān)節(jié)的配合與發(fā)力。
白小蝶常在不遠處看著他，有時洗衣，有時看書。
她已經(jīng)辭去舞廳工作好幾日。
她不懂拳法，卻能感受到陳梟身上那股與日俱增的專注與堅韌。
他練拳時，汗水濕透衣衫，肌肉賁張，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與平日里那個溫和的陳梟判若兩人。
傍晚，當陳梟結(jié)束一天的苦練，白小蝶便會默默地燒好一大桶熱水。
按照陳梟的囑咐，她將那些氣味濃烈的藥材按比例投入熱水中，用木棍攪勻。
很快，整個小院都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藥香。
陳梟脫去汗?jié)竦囊律?，跨入浴桶之中?/p>
滾燙的藥液瞬間包裹住他的身體，起初是火辣辣的刺痛，仿佛有無數(shù)根細針在扎刺著每一寸肌膚。
他緊咬牙關(guān)，默默忍受。
漸漸地，刺痛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滲透進四肢百骸，舒緩著因苦練而酸痛的肌肉與筋骨。
白小蝶會搬個小凳子坐在浴桶旁，不時地往桶里添些熱水，或者用濕毛巾輕輕擦拭他額頭的汗珠。
兩人之間沒有太多言語，卻有一種默契在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