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還是有弟子上來,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他們的手很粗魯,拉得我手腕生疼。
我沒力氣掙扎,也沒膽子叫,只能任由他們拖著我往外走。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看我。
“這種人,早就該趕出去!”
“她不會再回來了吧?”這些聲音在我耳邊盤旋。我低著頭,不敢回頭??删驮诒煌铣龃筇玫哪且豢蹋疫€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江澈還站在最外面的廊下。
他的背影很直,像以前每次保護(hù)我的時(shí)候那樣,只不過這次他沒有回頭。
我下意識想開口叫他,嗓子里只冒出一點(diǎn)氣音,什么都喊不出來。心里還是抱著一絲荒唐的希望:
——他會不會等一下回頭?會不會想起以前的日子,回來救我?可他沒有。
我被帶過練武場的時(shí)候,遠(yuǎn)遠(yuǎn)聽見別的弟子起哄,“江師兄果然一點(diǎn)都不護(hù)著她!”
“要是以前,他早就沖出來了吧!”我咬著嘴唇,還是忍不住幻想:也許等我到了禁地,他會偷偷來看我。也許等大家都冷靜下來,他會愿意聽我解釋。
也許,他還記得這兩年的好。禁地鐵門轟的一聲關(guān)上,里面只有一盞冷油燈和一張破席子。我坐下來,抱著膝蓋,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
我一會兒覺得一切都沒救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盼著——也許明天、也許后天,江澈會來。
也許,他會說一句:“我信你?!蔽乙槐楸閱栕约?,這兩年真的全是假的?他每次為我擋劍、每次為我做飯、每次偷偷幫我抄功課,真的只是蠱的錯(cuò)嗎?
如果不是,我是不是還有希望?外面夜色很黑,風(fēng)吹得門板吱吱作響。每一次我以為是有人來了,都會忍不住抬頭。
可門口始終沒人。什么都沒有。
我又失落,又舍不得真的絕望。希望很疼,但我就是放不下。
我把臉埋進(jìn)臂彎里,一遍遍地想,明天也許就會不一樣了吧。
夜越熬越長。
我從小就明白,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母親是掌門,天賦卓絕、冷靜自持,所有人都覺得我應(yīng)該是下一個(gè)天之驕子。
可我偏偏資質(zhì)平平,無論怎么苦練,修為總是最差的那個(gè)。
母親看我一眼,都是失望。她說得最多的就是:“再不用功,就永遠(yuǎn)跟不上別人?!毙r(shí)候我摔倒,她不會扶我起來,只會冷著臉說:“哭沒用,站起來練到會為止?!?/p>
有人欺負(fù)我,她也只問:“你有什么用,被人欺負(fù)還不如自己滾下山去?!庇谑俏抑粫Α?/p>
別人睡覺我就偷偷去練劍,別人偷懶我就去背書,手磨破了就咬牙包起來,生病也不敢請假。
可再怎么拼命,母親的臉色還是越來越冷,宗門的人還是覺得我是廢物。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天生就不配得到別人的喜歡。
有很長一段時(shí)間,我只會把自己藏起來,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江澈出現(xiàn)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總是笑著和我說話,不管我修煉得多差,也不會嘲笑我。
我練劍摔倒,他會遞給我一塊藥膏,輕描淡寫:“慢慢來,誰不是這么過來的?”
我被母親罵到發(fā)抖,他會在后山等我,陪我坐到天黑,說:“蘇音,你其實(shí)很厲害,你只是太怕別人了。”他是第一個(gè),肯定我努力的人。
和他在一起,我才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無論怎么做都錯(cuò)的人。
哪怕只有短短兩年,哪怕這一切都和情蠱有關(guān),我也真的感受到過“被看得起”的滋味。有時(shí)候我會想,如果沒有遇見他,是不是我一輩子都只能像只老鼠一樣活著。
他讓我覺得,原來我也可以被喜歡、被平等對待,也配擁有一點(diǎn)屬于自己的好日子。就算這份溫柔是假的,我還是不舍得丟掉。
不知什么時(shí)候,外面的腳步聲又響了。
這一次,比剛才都要近。我屏住呼吸,連動都不敢動,耳朵死死貼著門縫。門外有人停了一會兒,仿佛在猶豫。我的心跳快得幾乎跳出來。
然后,門被推開一條縫。
冷風(fēng)灌進(jìn)來,帶著夜色的潮濕和一點(diǎn)點(diǎn)熟悉的氣息。
江澈站在門口,背光而立,輪廓冷得像一把劍。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站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幾乎是撲過去,聲音顫抖到發(fā)不出音節(jié):
“江澈……你來了……”
我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輕聲安慰我,哪怕只說一句“沒事了”。我等了整整一夜,就等這一刻。
江澈沒有看我,只是淡淡道:“師父吩咐,明天執(zhí)法堂會再查你一遍。我只是來告訴你,不要再妄想任何人會幫你?!?/p>
我呆呆地看著他,嗓子里卡了一口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終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什么都沒有,只有疏離和淡漠
我站在那里,拼命抑制住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可眼淚還是涌了上來。我明明已經(jīng)告訴自己無數(shù)次不要問了,可話卻忍不住沖出口:
“那你還記得……你送給我的那塊玉嗎?”
江澈的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卻很快又恢復(fù)平靜。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垂下眼簾,像是根本不屑回答。
我的指尖死死抓著袖口,聲音啞得幾乎破音:
“你明明說過,那塊玉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你親手幫我戴上。那天你說過——只要我愿意,這輩子你都不會丟下我?!?/p>
江澈的聲音平靜極了,沒有恨,也沒有絲毫溫度,仿佛只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
“玉只是個(gè)東西,你看重它,是你的事?!?/p>
我下意識站起身,還想像從前一樣叫他的名字,但嗓子發(fā)緊,最后只剩下一句小小的請求:
“江澈,看在我們這兩年一起的份上,看在我們馬上就要成親……哪怕只有一刻,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我的聲音很低,帶著卑微又不敢死心的執(zhí)著,像是在黑夜里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知道下情蠱是錯(cuò)……可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從來沒奢望你能回應(yīng),只是想哪怕有一瞬是真實(shí)的……”
江澈站在門口,影子很長,眼神卻很冷。
“你還不明白嗎?”
他語氣很平淡,像在說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我和青云門的師妹早就訂了婚。是你用情蠱逼我背叛師門,逼我來到玄霄宗。要不是因?yàn)槟悖覀兏静粫腥魏侮P(guān)系?!蔽业氖譄o力地垂下,眼里全是淚光,卻不敢落下來。
江澈繼續(xù)說:“你覺得那兩年很幸福,可那不過是強(qiáng)加在我身上的幻覺。你毀了我的人生,也毀了她的未來。”
他靜靜地看著我一會兒,神情里沒有恨,也沒有溫柔,只剩下一層徹底的冷靜。
“以后別再癡心妄想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回頭。
門關(guān)上的聲音格外沉重。我怔怔地站在黑暗里,眼淚終于滾下來。
原來,所有的溫柔、所有的承諾,全都是我一廂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