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整個村子是一片巨大的、溫?zé)岬慕雇???諝饫锔又じ锖凸穷^燒焦后的古怪氣味,膩得人想吐。
那些我親手塑造的、嶄新的皮影,就那么靜靜地站立在廢墟之上。
沒有五官,沒有表情,像一排排等待檢閱的、沉默的墓碑。
我的墓碑。
祠堂的木柵欄還在,焦黑一片,勉強(qiáng)立著。我扶著它,走到了村子的邊界。
一步之遙,就是外面。
田野,山巒,和我小時候從地窖那扇小窗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窗戶,現(xiàn)在打開了。
我應(yīng)該感到狂喜,或者至少是解脫。
可我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下,都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倩兒在我腦子里低語,她的聲音和我的思緒纏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走,出去?!彼f。
我抬腳,邁出了那一步。
腳底踩在泥土上的觸感,如此真實。
風(fēng)里沒有灰燼的味道,只有青草的腥氣。自由。這個詞在我舌尖滾過,卻沒能帶來一絲甜意。
我拉住自己的手,指甲陷進(jìn)皮肉里,用疼痛來確認(rèn)這逃離的真實性。
可身后,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沙沙的摩擦聲。
我猛地回頭。
一個沒有五官的皮影,就站在柵欄內(nèi)側(cè),它僵硬的、光禿禿的頭顱,正對著我的后腦。
它不該動。
沒有我的命令,它們只是影子。
一瞬間,徹骨的寒意從尾椎竄上天靈蓋。我贏了嗎?
還是我只是打開了一個更大的籠子,把所有怪物都放了出來,包括我自己?
“回去?!?/p>
倩兒的意志,通過我的嘴唇,變成一道冰冷的命令。
那個皮影停住了,然后,像個壞掉的提線木偶,一頓一頓地、極不情愿地轉(zhuǎn)過身,退回了黑暗的廢墟中。
我成功了。我能控制它們。
但這勝利的確認(rèn),帶來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恐懼。
我與這片焦土,與這些怪物,已經(jīng)系在了一起。無論我走到哪里,它們都是我身后拖著的、長長的影子。
我不敢再回頭,只是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遠(yuǎn)方。
身體很瘦,很弱??赡_步卻異常堅定。
我感覺到自由了嗎?
不。
我只是從一個地獄,走進(jìn)了另一個更廣闊的、沒有邊界的地獄。
太陽升起來了。
晨光刺破云層,將我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面前的土路上。
我低頭看著它。
那影子和我做著同樣的動作,邁著同樣的步伐。
一切正常。
我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我的影子,那個屬于我自己的影子,它的手臂,在地上緩緩抬了起來。
一個我根本沒有做的動作。
它抬起手,指向了遠(yuǎn)方的地平線,像是在為我指引下一個舞臺。
然后,影子的頭顱,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一百八十度地扭轉(zhuǎn)過來,“看”向站在原地的我。
它的輪廓開始扭曲、拉長,不再是我瘦弱的樣子,而是某種更古老、更龐大的形態(tài)。
我聽見一聲輕笑,不是倩兒,也不是我自己。
那笑聲,來自我的腳下。
來自我的影子里。
“孩子,我們的皮影戲,才剛剛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