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日正午,太和殿前圍滿了嬪妃。
淑妃高坐在華蓋下,搖著團扇笑道:“沈答應(yīng)今日這身素紗裙,倒真有幾分先皇后的風(fēng)采?!?/p>
烈日當(dāng)空,青石板燙得能烙餅。我赤足踏上曬得發(fā)白的地面時,聽見四周的嗤笑聲。
鼓點起,我揚袖轉(zhuǎn)身。
這舞我跳過的次數(shù)不多。
百年前在祖皇帝面前跳過一次,十年前教裴浣之跳舞,在她面前跳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時候裴浣之笑盈盈地看著我,月光在她的發(fā)間流淌。
旋轉(zhuǎn)時,我瞥見蕭長陵端坐在高處,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死死釘在我身上。
鼓聲響起時,我旋開的第一片裙擺就驚落了枝頭的雀鳥。
當(dāng)年教給裴浣之的動作早已刻進骨髓,抬腕折腰鞭傷裂開的溫?zé)犴樦臣跪暄讯隆?/p>
跳到第七轉(zhuǎn),原本湛藍的天空突然滾過悶雷。
我足尖點地,水袖拋向蒼穹的瞬間,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砸下來。
“真的下雨了!”
“和當(dāng)年先皇后跳時一模一樣......”
豆大的雨點砸在我眉心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見浣之撐著紙傘站在人群里,還是當(dāng)年溫柔靈動的模樣。
她對我做口型:謝謝你呀,青巒。
蕭長陵一步步走下高臺,怔怔站在雨中。
我故意在收勢時踉蹌了一下,果然見他沖上祭臺一把抱住我。
“皇上......”我靠在他懷里瑟瑟發(fā)抖,“臣妾只是斗膽一試。”
“閉嘴?!彼曇羯硢〉每膳拢种笌缀跗M我腰間的傷口,“你怎么會......怎么能......”
我在他的懷里,露出刻意在銅鏡前練習(xí)過的,最像裴浣之的微笑。
他的唇壓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極低的“浣浣”,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自從那場祈雨舞后,蕭長陵對我的態(tài)度徹底變了。
他不再讓我住在偏遠的清寒閣,而是將我安置在離他寢殿最近的棲棠宮。
他頻繁地召我伴駕,賞賜如流水般送入清寒閣,甚至破例升了我的位分。從答應(yīng)一躍升至貴人。六宮嘩然,淑妃更是氣得砸碎了好幾套御賜的瓷盞。
宮人們私下議論紛紛,說沈答應(yīng)怕是要一步登天,就連淑妃都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刁難我。
他們不知道,蕭長陵的寵愛從來都是有目的的。
淑妃先按捺不住了。
那日我正在御花園賞梅,淑妃帶著一群宮女太監(jiān)浩浩蕩蕩地闖了過來。
她一身華貴紫衣,發(fā)髻上的金鳳步搖隨著步伐叮當(dāng)作響,臉上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
“沈貴人好大的架子!”她冷笑一聲,“見了本宮,連禮都不行了?”
我垂眸淺笑,不緊不慢地福身行禮:“嬪妾參見淑妃娘娘?!?/p>
她盯著我身上的衣裳,那是尚衣局新制的月華錦,連她這個四妃之首都還沒得到,眼底的嫉妒幾乎要溢出來。
她伸手掐住我的下巴,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你最近很得圣心。怎么?以為學(xué)了先皇后幾分皮毛,就能騎到本宮頭上?”
我不躲不閃,任由她的護甲刮得我生疼,只是輕聲笑道:“娘娘說笑了,嬪妾怎敢?倒是娘娘......”
我微微抬眸,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您父親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提議增稅三成,惹得百姓怨聲載道,皇上似乎很不悅呢?!?/p>
淑妃臉色驟變:“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退后一步,故作惶恐地低頭:“嬪妾失言了?!?/p>
可她已經(jīng)被我激怒,揚手就要打我:“賤人!你敢污蔑本宮父親!”
“住手!”
一聲冷喝傳來,蕭長陵不知何時已站在不遠處,身后跟著幾位朝臣,其中就有淑妃的父親,丞相趙元德。
淑妃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煞白。
蕭長陵緩步走近,目光從淑妃身上掃過,最終落在我臉上:“怎么回事?”
我立刻跪下,聲音微顫:“回皇上,是嬪妾失言,惹淑妃娘娘生氣了......”
蕭長陵瞇了瞇眼,忽然看向趙元德:“丞相,朕記得前幾日你說增稅一事,是為了充實國庫?”
趙元德額頭滲出冷汗:“是、是......”
“可朕怎么聽說,江南已有百姓因稅賦過重而賣兒鬻女?莫非丞相覺得,朕的江山,是靠盤剝百姓得來的?”
蕭長陵語氣淡淡,卻字字如刀。
趙元德“撲通”一聲跪下:“老臣不敢!”
淑妃見狀,急忙替父親辯解:“皇上,父親絕不是這個意思......”
蕭長陵卻抬手打斷她,目光冰冷:“淑妃,你身為后宮妃嬪,屢次僭越,朕念在舊情,一直未加責(zé)罰??山袢漳憔垢以谟▓@動手!”
他一字一頓:“禁足三個月,抄寫《女戒》百遍,好好反省!”
淑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可蕭長陵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連看都沒再看她一眼。
當(dāng)晚,蕭長陵來了我的寢殿。
他坐在榻邊,指尖輕輕摩挲著我下巴上被淑妃掐出的紅痕,低笑一聲:“你倒是聰明?!?/p>
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懵懂地看著他:“陛下在說什么?”
他沒接話,把我摟得更緊了一點。
“浣之......”
我趴在他懷里,眼眸冰冷。
他想要削丞相的權(quán),而我愿意做這把刀。
只不過螳螂捕蟬,卻不知道身后的黃雀在虎視眈眈。誰才是真正的贏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