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六年的冬夜,寒風像裹了冰渣子的鞭子,抽打著鎮(zhèn)國公府嫁女的十里紅妝。
十六盞引魂燈在靖南侯府朱門前明明滅滅,最終在喜轎落地的剎那,“噗嗤”一聲,
盡數(shù)熄滅。黑暗如同貪婪的巨口,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喧囂與喜氣。
新嫁娘沈知微搭著陪嫁婢女阿棠冰冷的手腕,踏進這深不見底的侯門。
心頭那點對“沖喜”命運的忐忑,在觸及洞房內(nèi)鴛鴦錦衾的瞬間,
化作了刺骨的冰寒與鉆心的劇痛——指尖下的金線并蒂蓮,竟像活物般蠕動起來,
滲出粘稠溫熱的鮮血,在刺目的紅緞上蜿蜒爬行,凝成一行猙獰的小字:“替身新嫁娘,
三日頸斷亡?!弊舟E未干,一股陰風平地卷起,“哐當”撞開緊閉的窗欞。
慘白的月光如裹尸布般潑灑進來,不偏不倚,照亮了墻角那面蒙塵的落地銅鏡。鏡中映出的,
并非她精心描畫的芙蓉面,而是一張陌生女子青紫浮腫的臉!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折斷,
暴凸的眼球死死盯著她,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充滿惡意的笑?!吧俜蛉??”門外,
阿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沈知微的心臟狂跳如擂鼓,幾乎要破腔而出。
她猛地扯過錦被,死死蓋住那行妖異的血字。幾乎同時,鏡中的鬼影倏然消散,
只余下她自己蒼白驚惶的倒影?!盁o事?!彼吡Ψ€(wěn)住聲線,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取剪子來,被角有線頭,硌得慌?!奔舻度胧直鶝觯恋榈榈膲嬍?。她假意俯身去剪被角,
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手腕猛地一翻,剪刀帶著破空之聲狠狠刺向那面邪性的銅鏡!“咔嚓!
”一聲脆響,鏡面如蛛網(wǎng)般炸裂開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塊碎片里,
都映出那張女尸扭曲的笑容,密密麻麻,無處不在。新婚第一日敬茶,
祠堂里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檀香,卻怎么也壓不住那股若有似無、鐵銹般的腥甜。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供桌上那盞纏枝蓮紋的瓷杯上,那是新婦拜祭祖宗專用的器皿。杯盞內(nèi)壁,
赫然凝結(jié)著一層深褐近黑的污垢,絕非茶水殘留——那是干涸發(fā)硬的血痂!“少夫人慎動,
”管家垂著眼瞼,聲音平板無波,“這是侯爺先頭那位夫人柳氏的舊物,沾了晦氣。
”話音未落,沈知微袖中昨夜剪下的那片染血錦緞竟毫無征兆地滑落在地。更詭異的是,
那灘暗紅的血漬如同活物般迅速變黑、發(fā)硬,就在眾目睽睽之下,
浮凸出第二行更小的字跡:“柳氏冤魂索命急,舊盞血垢是新傷。”“哐當!”一聲脆響,
供桌上那盞纏枝蓮紋杯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飛濺的瓷片如同淬毒的暗器,
其中一片狠狠劃過沈知微的手指。殷紅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就在此時,
供桌下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倏地伸出一截青白浮腫、毫無生氣的手臂!
那手指枯瘦如柴,指甲縫里滿是黑泥,它蘸著地上沈知微的鮮血,
以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速度在地磚上疾書:“速查柳氏棺!”手臂閃電般縮回黑暗的剎那,
沈知微瞳孔驟然緊縮——那手腕內(nèi)側(cè),清晰地排列著三顆細小的、殷紅如血的朱砂痣!
和她自己左手腕上的位置、形狀,一模一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當夜,
暴雨如天河傾瀉,砸在琉璃瓦上發(fā)出沉悶的轟鳴。沈知微裹緊斗篷,
撬開了侯府深處被鐵鏈緊鎖的禁地——鎖云院。古井旁,一片泥土顯得格外松軟新鮮。
她不顧泥濘,用帶來的鐵鍬奮力挖掘。鐵鍬觸到硬物,并非井石,而是棺木!更駭人的是,
并非一具,而是兩具棺材并排深埋!左側(cè)棺木描金繪鳳,氣派非凡,
棺頭銘牌上刻著“靖南侯夫人柳氏之位”。右側(cè)則是一具薄皮白木的簡陋棺材,
蓋板內(nèi)側(cè)遍布著道道深可見木的抓痕,仿佛死者生前曾瘋狂掙扎。抓痕之間,
是用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寫成的幾個大字:“沈知微,你本是我!”棺蓋被掀開的瞬間,
一股混合著泥土和腐敗氣息的惡臭撲面而來。
棺中躺著一具穿著與她身上嫁衣款式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尸!尸身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顯然是被生生折斷。更讓沈知微渾身血液凍結(jié)的是,那尸體的左手腕上,
赫然也有著三顆排列相同的朱砂痣!尸體懷中緊緊抱著一面樣式古樸的青銅鏡,
鏡背陰刻的篆文生辰八字,在閃電的映照下清晰無比——竟與沈知微的生辰八字分毫不差!
“很驚訝嗎?”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穿透雨幕。
沈知微猛地回頭,只見靖南侯陸錚不知何時已站在雨幕中。他身形高大,
面容在閃電的慘白光芒下半明半暗,手中握著一根沉重的鐵鏈,
鏈端尖銳的彎鉤正往下滴落著雨水,或是……血水?他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物。
“既然找到了你的‘原身’,是時候物歸原主了。”陸錚的聲音毫無波瀾,手腕一抖,
那帶著彎鉤的鐵鏈如同毒蛇般朝沈知微纖細的脖頸套來!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那冰冷鐵鏈即將觸及肌膚的剎那,
沈知微懷中那具女尸緊抱的青銅鏡突然爆發(fā)出滾燙的高溫!
鏡面瞬間浮現(xiàn)金光流轉(zhuǎn)的復雜符咒,一股無形的巨力猛地炸開!“轟!”陸錚猝不及防,
被這股沛然巨力震得連退數(shù)步,臉色首次劇變:“裁天鏡?!
柳氏那個賤人……竟把它縫進了你這具尸身里?!”電光石火之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沈知微不顧一切地撲向右側(cè)棺內(nèi)那具與自己有著相同朱砂痣的尸骸,
指尖猛地觸碰到那冰冷頭骨的瞬間——嗡!仿佛有萬千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腦海,
又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記憶的閘門。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聲音、情感瘋狂涌入:江南水鄉(xiāng),
煙雨蒙蒙的繡坊。一個與她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卻更顯溫婉柔弱的女子,笑著喚她:“渺渺!
”——那是她的姐姐柳含煙(柳氏本名)。她們本是孿生姐妹,她叫云渺。三年前,
權(quán)勢滔天的靖南侯陸錚為修煉一門名為“裁天局”的逆天邪術(shù),
需要命格至陰的女子作為陣眼。他查到了柳含煙。一場強娶,將姐姐拖入侯府深淵。
大婚當夜,姐姐柳含煙無意中窺破了陸錚以活人精魂滋養(yǎng)邪陣、意圖竊取國運的驚天陰謀!
絕望之際,姐姐柳含煙以心頭精血強行啟動了祖?zhèn)鞯拿貙殹安锰扃R”,拼盡最后一絲力量,
己的一縷主魂和部分記憶投射到了遠在江南、與她血脈相連、命格同樣特殊的妹妹云渺體內(nèi)。
同時,裁天鏡扭曲了所有相關(guān)者的記憶與認知,
讓云渺頂替了已死的鎮(zhèn)國公府嫡女“沈知微”的身份,得以存活于世,
成為姐姐埋下的最后一步暗棋。而真正的鎮(zhèn)國公府嫡女沈知微,
早在三年前就被陸錚制成了“活人樁”,活生生封入侯府的地基之下,
成為滋養(yǎng)裁天邪陣的怨靈之源!她,云渺,頂著沈知微的皮囊,背負著姐姐的冤魂與期望,
一步步走入了這個精心為她(或者說為“沈知微”)準備的死亡陷阱!記憶的洪流沖刷而過,
留下冰冷殘酷的真相。沈知微——或者說云渺,緩緩抬起頭,
眼中曾經(jīng)的驚惶迷茫被一種淬了冰的、混合著無盡悲慟與滔天恨意的寒光取代。
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任人擺布的“沈知微”了。自那夜起,
云渺的眼中開始看到“倒影”。那不是水中的倒影,而是因果的碎片,
是邪陣扭曲現(xiàn)實與靈魂邊界產(chǎn)生的殘像。對鏡梳妝時,光潔的銅鏡里,
映出的不再是她的面容,而是陸錚手持三寸金針,
正獰笑著將針尖刺入一個被鎖鏈捆縛、容貌酷似“沈知微”的女子頭頂百會穴!
那女子發(fā)出無聲的凄厲嘶喊。而云渺的頭頂,同一位置,瞬間傳來尖銳的刺痛。
走過雨后的回廊,腳下積水中倒映的,不是她自己的身影,而是阿棠鬼鬼祟祟的身影,
正將一包暗綠色的粉末倒入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中,眼神冰冷。最可怕的是黑夜。
每當她疲憊地閉上雙眼,意識便不受控制地沉入一片無邊的黑暗與窒息中。
冰冷、堅硬、狹窄……那是活埋的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泥土沉重的壓力,
感受到空氣一絲絲耗盡的絕望,
感受到脊椎被某種冰冷堅硬的東西穿透的劇痛——那是真沈知微被困在地底三年的無盡折磨!
而每一次,當陸錚在陣眼處釘入一根新的符樁,
云渺的脊背上便會憑空多出一道深可見骨、鮮血淋漓的傷口!仿佛有根無形的線,
將她的痛苦與地底那具尸骸,與陸錚的邪術(shù)緊緊相連?!吧俜蛉擞謮趑|了?”一日清晨,
阿棠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安神湯走近,聲音帶著慣常的關(guān)切,眼神卻深不見底。
云渺沒有接湯,目光如刀鋒般射向阿棠。她猛地出手,快如閃電,一把扣住阿棠的手腕,
用力向上一掀衣袖!臂彎內(nèi)側(cè),一個銅錢大小的、邊緣猙獰的陳舊燙傷疤痕,
赫然暴露在空氣中!這個疤痕的形狀、位置,與鎖云院井中柳氏尸骸手臂上的疤痕,
一模一樣!“姐姐最信任的貼身婢女,怎么會認賊作父,甘當幫兇?”云渺的聲音冰冷刺骨,
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哐當!”阿棠手中的湯碗失手墜地,摔得粉碎。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看向云渺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你……你回來了?!
是小姐……小姐的魂……回來了嗎?”偽裝的面具徹底碎裂。阿棠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