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裹挾著涼意，沈瑤的指尖卻燙得厲害。
她面前攤著三本書，一本《西方美術(shù)史》，一本《現(xiàn)代藝術(shù)：從印象派到今天》，還有一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藝術(shù)市場營銷》。
桌角，兩罐喝空了的紅牛歪倒著，咖啡因的氣息彌漫在小小的房間里。
【又想睡了？】
【不行！沈瑤，你給我撐??！】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銳的刺痛瞬間驅(qū)散了睡意。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的小臉，眼下掛著兩抹怎么也遮不住的青黑。
她苦笑一聲。
為了錢，她能豁出命去打三份工。
現(xiàn)在為了一個程昱，熬幾個大夜又算什么？
這樣的男人，就像喜馬拉雅山巔的雪蓮，只可遠觀。
可沈瑤偏不。
她要的，就是把這朵雪蓮從山巔摘下來，親手種進自家的后花園。
“ Kandinsky， Wassily，”
她用標準的德語發(fā)音，輕聲念出這個名字，指尖劃過畫冊上那些狂野的色塊與線條，“將色彩與音樂通感，用幾何圖形表達內(nèi)在精神……”
知識像填鴨一樣硬塞進腦子里。
疼，但有效。
投資，就要下血本。
沈瑤看上的獵物，從沒有失手過。
……
周六，清北大學藝術(shù)館。
人頭攢動。
沈瑤今天穿了一條米白色的羊絨長裙，裙擺恰到好處地垂在腳踝，勾勒出纖細又曼妙的身形。
她只化了淡妝，卻用一支正紅色的口紅點了睛，整個人像雪中綻放的寒梅，清冷，又惹眼。
她沒急著去找程昱，只是安靜地站在一幅蒙德里安的格子畫前，看得專注。
“你也喜歡《紅黃藍的構(gòu)圖》？”
一個清朗又帶著磁性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沈瑤心里一跳，臉上卻不露分毫。她緩緩轉(zhuǎn)過身，視線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程昱。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領(lǐng)羊毛衫，外面是黑色的大衣，身形挺拔，氣質(zhì)卓然。
沈瑤淺淺一笑，眼波流轉(zhuǎn)，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驚喜，“程昱學長？你來了？”
“嗯，”
程昱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我看見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很久了?！?/p>
沈瑤感覺到臉頰微微發(fā)燙。
“我還以為，學長這樣的學霸，會對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不感興趣?！?/p>
沈瑤微微偏頭，將一縷碎發(fā)捋到耳后，露出了小巧瑩潤的耳垂。
程昱的視線不自覺地跟著她的動作，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
“金融的本質(zhì)也是一種藝術(shù)，都是在規(guī)則和混沌中尋找秩序?！?/p>
他走到她身邊，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沈瑤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干凈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的味道，陽剛又充滿侵略性。
“比如這幅畫，”
程昱指著眼前的格子畫，“看似簡單，只是直線和三原色，卻構(gòu)建出一種極致的平衡。
跟我們做量化模型一樣，追求的都是最簡化、最高效的邏輯之美。”
沈瑤的眼睛亮了。
機會來了！
她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反而輕輕搖頭，用一種帶著探討意味的口吻說：“可我總覺得，蒙德里安晚期的作品，失去了一些東西?！?/p>
程昱果然被勾起了興趣，“哦？失去了什么？”
“激情?！?/p>
沈瑤的指尖，隔著空氣，輕輕點向畫中的那個紅色方塊，“他早期的作品里，那些樹，那些海，筆觸是有情緒的。
到了這里，所有的情緒都被冷靜的直線切割、封印。
是理性的勝利，也是感性的……自我閹割?！?/p>
她說到“自我閹割”四個字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
程昱徹底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女孩，用這樣大膽又精準的詞匯來解讀一幅畫。
他看向沈瑤的眼神，變了。
從最初的欣賞，多了一抹探究，和更深層次的……興味。
“說得好?！?/p>
他低聲贊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很特別。”
當然特別。
為了這一刻，她昨晚幾乎把蒙德里安的畫冊翻爛了，連帶著藝術(shù)評論都背了好幾篇。
“程昱哥，”
一個嬌俏尖細的聲音，像一把錐子，蠻橫地刺破了兩人之間剛剛升溫的曖昧氣氛。
沈瑤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快得無人察覺。
林妍來了。
林妍穿著一身粉色的香奈兒套裝，手里拎著最新款的戴妃包，滿臉甜膩的笑容。
她親昵地擠到程昱身邊，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胸前的柔軟有意無意地蹭著他的胳膊。
“程昱哥，我找了你好久呀！原來你在這里看畫呢。”
她的聲音嗲得能擰出水來，眼睛卻像刀子一樣刮向沈瑤。
沈瑤面不改色，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個旁觀者。
這種段位的綠茶，她大學三年見得多了，懶得應付。
程昱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妍，你怎么也來了？”
“人家當然是來陪你的呀！”
林妍跺了跺腳，撒嬌道，“我還以為你一個人會無聊呢，沒想到……沈瑤同學也在啊?！?/p>
她的視線在沈瑤身上掃了一圈，重點停留在她那條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裙子上，眼底的輕蔑一閃而過。
“沈瑤，你不是經(jīng)管學院的嗎？怎么也對藝術(shù)感興趣了？
我上次還聽人說，你看不懂這些畫呢？”
來了。
沈瑤心里冷哼。
段位太低，起手就是當眾拆臺。
她還沒開口，程昱先說話了，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維護。
“沈瑤對藝術(shù)的理解，比很多人都深刻?！?/p>
一句話，直接把林妍噎得臉都綠了。
林妍咬著嘴唇，眼睛里迅速漫上一層水汽，看起來委屈極了。
“程昱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好奇嘛。畢竟這些畫都好深奧的?！?/p>
她轉(zhuǎn)向沈瑤，擠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沈瑤，那你給我講講唄？
比如旁邊這幅，掛在這兩幅中間，肯定很重要吧？這是什么流派呀？”
她指著一幅色彩扭曲、人臉變形的畫作，滿眼都是“求知”。
畢加索的畫，沈瑤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猜，林妍挖的坑不在這里。
沈瑤看了一眼畫作的標簽：《哭泣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開口：“這是畢加索的立體主義作品。
不過嚴格來說，立體主義是一個籠統(tǒng)的叫法，這幅畫創(chuàng)作于1937年，屬于他風格轉(zhuǎn)變后的超現(xiàn)實主義探索期。
他將情人多拉·瑪爾的臉龐進行了拆解和重組，用破碎的線條和刺眼的顏色，來表現(xiàn)西班牙內(nèi)戰(zhàn)帶給人的巨大痛苦?！?/p>
她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林妍，眼神純澈無辜。
“這幅畫，與其說是藝術(shù)，不如說是時代的眼淚。
所以你看，藝術(shù)有時候不需要‘懂’，只需要‘感受’。
林妍同學，你感受到什么了嗎？”
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由表及里，甚至還升華了主題。
周圍幾個本來在自己看畫的觀眾，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向她投來贊許的目光。
程昱眼里的欣賞，幾乎要滿溢出來。
林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像是開了染坊。
她哪里感受到了什么？
她只感受到了羞辱！
沈瑤這番話，明著是在解答，暗著卻是在說她林妍膚淺、沒有同理心！
“我……我當然感受到了！”
林妍梗著脖子，強行挽尊，“我感受到了……嗯……悲傷！”
她憋出兩個字，自己都覺得干巴巴的。
沈瑤不再看她，那是一種無聲的蔑視。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程昱，眼色里仿佛在說：學長，我們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徹底點燃了林妍的妒火。
憑什么！
憑什么她沈瑤一個窮酸學生，能得到程昱的青眼相待！
一個連真品香水都用不起，只會用廉價香氛的女人，裝什么名媛？
林妍心念電轉(zhuǎn)，一個毒計涌上心頭。
她忽然拉住程昱的袖子，語氣變得焦急起來。
“哎呀，程昱哥，你看我這記性！
剛才我過來的時候，碰到金融系的張教授了！
他說找你有急事，讓你看見他了就趕緊過去一趟！他就在那邊休息區(qū)等你呢！”
張教授？
程昱果然露出了重視的神情。張教授是國內(nèi)藝術(shù)界的泰斗，也是他父親的好友。
“張教授在哪？”他問。
林妍心中竊喜，連忙用手指了個方向，“就在那邊，拐角沙發(fā)那兒！”
她說完，挑釁地看了沈瑤一眼。
這下，你總該被丟下了吧？
程昱去見導師，總不可能還帶著你這個外人。
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里，我看你還怎么裝！
程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面露難色。
他轉(zhuǎn)回頭，看著沈瑤，眼神里帶著一絲歉意。
“抱歉，沈瑤，我得過去一下?！?/p>
沈瑤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露出一個體貼的微笑，“學長快去吧，別讓教授等急了，我正好也再逛逛。”
她表現(xiàn)得越大度，程昱心里反而越過意不去。
看著女孩安靜美好的側(cè)臉，程昱想到剛才的相談甚歡，再看看旁邊一臉得意的林妍，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無名火。
就這么把沈瑤一個人丟在這里，讓林妍看笑話？
這叫什么事。
程昱的目光沉了沉，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他對著沈瑤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一個邀請的姿態(tài)。
他的手掌寬大，指節(jié)分明，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
“要不，你跟我一起過去吧?！?/p>
沈瑤愣住了。
林妍也愣住了。
世界仿佛都按下了暫停鍵。
程昱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張教授也是個藝術(shù)愛好者，他很喜歡和有見解的年輕人聊天。
正好，我把你介紹給他認識。”
轟！
林妍只覺得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的頭頂上。
她……她聽到了什么？
程昱要帶沈瑤去見他的長輩？那個在藝術(shù)圈跺一跺腳，整個行業(yè)都要抖三抖的張教授？
這……這跟她預想的劇本完全不一樣！
她本來是想把程昱從沈瑤身邊支開，讓沈瑤當眾出丑，怎么反而成了給沈瑤做嫁衣？
她親手把沈瑤送到了一個更高、更核心的圈子里去？
“程昱哥，這……這不太好吧？”
林妍的聲音都在發(fā)顫，“張教授找你談的肯定是正事，帶上沈瑤，多不方便啊……”
程昱看都沒看她一眼，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沈瑤的臉上，等著她的回答。
眼神專注又期待。
沈瑤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著，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極致的興奮。
她看著林妍那張因為嫉妒而扭曲的臉，心里涌上一陣報復的快感。
【想跟我斗？你還嫩了點。】
沈瑤抬起眼，迎上程昱的目光。
她的臉上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紅暈，帶著幾分羞澀，幾分受寵若驚。
“這樣……會打擾到你們嗎？”
“不會?！?/p>
程昱的嘴角勾起，那抹笑容，是獨獨給她的，“他會喜歡你的?！?/p>
說完，他見沈瑤沒動，以為她還在猶豫，竟然主動上前一步，寬大的手掌輕輕覆在了她纖瘦的后腰上。
手心傳來的溫度，隔著薄薄的羊絨裙。
她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
一種帶著占有意味的引導姿態(tài)。
曖昧，又充滿了保護的意味。
“走吧。”
程昱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響起，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
然后就這么半摟著她，從林妍身邊走了過去。
林妍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風化了的石像。
她看著兩人的背影，看著程昱那只放在沈瑤腰間的手。
指甲狠狠地掐進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