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高考出分。弟弟只考了兩百分，就被父母連連夸贊，
甚至花了十萬塊給他辦升學宴。我卻只能在宴席上當服務生端盤子。
直到路過的學校老師認出我。“沈墨？你怎么跑這來了？校長給你們辦的升學宴在隔壁！
”“大家都在等你分享狀元心得呢！”1-今天是6月23號，星期一，高考出分的日子。
我坐在書房的電腦前，手心都是汗水。我的手機還是破舊的老人機，沒法上網(wǎng)，
所以只能一遍遍刷新網(wǎng)頁。刷新不知道多少次后，電腦屏幕上的數(shù)字，讓我眼眶微紅。
705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手指掐進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紅印。
媽媽的頭從廚房探出來：“可以查分了？”“嗯，可以查了。”我盡量保持語調平穩(wěn)，
“清華招生辦的老師昨天來電話了，分數(shù)夠了?！卑职肿谏嘲l(fā)上刷手機，頭都沒抬：“嗯。
”廚房傳來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咚、咚、咚，像在給這個平淡的反應打節(jié)拍。
我盯著屏幕上各科成績的細目：語文137，數(shù)學150，英語147，物理87，
化學和生物都是92分。這幾個數(shù)字我反復核對了好幾遍，生怕看錯一位數(shù)?！耙?/p>
快來查你的！”媽媽突然提高嗓門，菜刀聲戛然而止，“沈墨，你快讓給弟弟。
”弟弟趿拉著拖鞋從臥室晃出來，“急什么，反正就那樣?！彼チ俗y糟糟的頭發(fā)，
一屁股擠開我，在鍵盤上胡亂按了幾下。頁面刷新得很慢，爸爸終于放下手機湊過來，
媽媽也擦著手站在弟弟身后。我默默退到一旁，后背貼著冰涼的墻壁。分數(shù)出現(xiàn)，
爸爸猛地拍向桌子，弟弟拿來的可樂被震得跳起來。“200分？”“語文62，數(shù)學19，
英語68，物化生51？理綜三科加起來還沒你姐一科高！
”弟弟無所謂地聳聳肩：“題目太難了。”“難個屁！”爸爸額頭上暴起青筋，“復讀！
明天就給你找補習班！”“我不去！”弟弟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皩W習有屁用！
那么多老板都沒上過大學，不還是賺了那么多錢！”“你！”爸爸揚起手?！袄仙?！
”媽媽急忙攔住，“耀耀說得對，現(xiàn)在大學生滿地都是，會賺錢才是本事。
”弟弟得意地沖我挑眉：“聽見沒？書呆子?！彼话褤屵^我手里拿來登錄網(wǎng)頁的準考證，
“讓我看看狀元長什么樣……嘖嘖，這照片丑得，難怪沒人喜歡?！薄耙?！
”媽媽嗔怪地拍他一下，眼里卻帶著笑。弟弟把準考證揉成一團扔向我，
把幾個字咬得很重：“送你了，未來的清·華·高·材·生——”紙團砸在我頭上，
又彈到地上。我彎腰去撿，聽見他湊到我耳邊說:“知道為什么爸媽從不夸你嗎？
”他壓低聲音：“因為你是個賠錢貨，早晚要嫁人?！彼┲K的鞋子，
用力將紙團踩扁，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我盯著那雙鞋，想起它的來歷。
我高三第一次?？寄昧巳昙壍谝?，班主任夸我是清北的苗子。書包里的成績單，
像是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我坐立難安，迫不及待想回家給父母分享。可當我回到家，
大聲說我考了年級第一時，卻被爸爸一巴掌把成績單扇飛?！叭氯率裁?！
沒看見耀耀正傷心嗎！你炫耀什么！”我看著弟弟把臉捂住嚎哭，卻一滴淚都流不下來。
“考那么高干什么？”媽媽在旁邊安慰他，“故意氣你弟是不是？他這次又沒考好，
你當姐姐的不知道讓著點？”我那時站在原地，剛剛撿起的成績單突然變得無比沉重?！皨?，
我也要那雙鞋！”弟弟突然指著我的腳說。我腳上是已經(jīng)穿了兩年、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
“好好好，媽給你買。”媽媽寵溺地捏了捏弟弟的臉。弟弟卻開始撒潑打滾：“不，
我就要她那雙！”媽媽連忙安慰他，“好好好！”接著看向我，“你那雙鞋給弟弟吧，
反正你也不在乎這些。”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脫掉我的鞋，第二天，
穿著掉了鞋底的運動鞋去上課?！鞍l(fā)什么呆？還不去給你弟倒水！
”父親的呵斥把我拉回現(xiàn)實。我機械地走向廚房，聽見爸媽商量：“六月初四是個好日子！
”“那就那天給耀耀辦升學宴。”媽媽斬釘截鐵，
似乎勢必要把前些年送出去的份子錢給全部收回來。爸爸點點頭：“就定在金鼎大酒店，
六月初四，擺三十桌?！薄白層H戚們都看看我們的乖兒子?！蔽叶酥鰜頃r，
媽媽說著弟弟，卻看著我，似乎還在記恨。記恨他們收養(yǎng)仍在襁褓的我時，
被親戚們嘲笑她不僅是個生不出蛋的母雞，還扒拉賠錢貨回家。結果當年她就懷孕了，
還在私立醫(yī)院查出來是個男孩。從此，我再也沒喝過奶粉，餓哭了，也只有米湯進我的嘴。
我緊抿嘴唇，一言不發(fā)。去年表姐考上二本都擺了十桌，而我，
卻連一句“要不要請老師吃個飯”都沒等到?！吧蚰?。”爸爸開口，
“那天你來幫忙招呼客人。”我張了張嘴，但父親已經(jīng)窩回沙發(fā)，媽媽走回廚房。
菜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更快更重，像是要把什么東西斬斷。我望著水杯中的倒影，
喜悅早已蕩然無存。第二天，班主任王老師發(fā)來一條短信。我匆匆摘下圍裙，洗了手，
留下一句“飯做好了，我出趟門”，便急忙離開家。媽媽聽到動靜，
發(fā)現(xiàn)廚房已經(jīng)沒我的身影，怒氣沖沖：“死丫頭！又去哪里野了！”我一路小跑來到學校，
王老師已經(jīng)等在門口。他把我?guī)Щ剞k公室，清涼的空調風吹走燥熱。又用力拍拍我的肩膀，
“全市第一！全省前五十！清華北大隨便挑?。 鞭k公室里的老師都圍過來道賀，
我有些害羞，低頭盯自己的鞋尖。39塊錢的清倉款帆布鞋，右腳的線頭已經(jīng)開了。
“學校準備在金鼎給這屆高三辦集體升學宴。”王老師遞給我燙金請柬，
“就定在六月二十八號，五天后。”“聽說校長要給你發(fā)特別獎學金，五千塊呢。
”我捏著請柬邊緣，紙張鋒利得像刀片：“我可能……要去弟弟那邊幫忙?！薄皫兔?？
”王老師皺眉，“你可是狀元！是那天的主角！”“我爸媽說……”“沒事。
”王老師突然打斷我，壓低聲音，“那天你抽空過來露個臉就行?！弊叱鲛k公室時，
我看見走廊公告欄貼著弟弟的處分通知：曠課、打架、破壞公物……整整一列。
最下面用紅筆寫著“鑒于該生已畢業(yè)，不予追究”。2-6月28號早上5點，
媽媽就把我從床上拽起來?！鞍堰@些瓜子糖果裝盤，”她指著堆在客廳的塑料袋，“還有，
換上這個?！彼舆^來一套衣服，是金鼎大酒店服務生的制服，白襯衫黑馬甲紅領結，
胸口別著“實習生”的塑料牌。“看起來還挺像模像樣的?！眿寢岆y得對我露出笑容，
手里忙著整理我的領結，“一會兒你就負責親戚這幾桌，上菜倒酒，手腳麻利點。
”我抿著嘴不說話。三天前，當媽媽宣布要我以服務生身份參加弟弟的升學宴時，
我以為她在開玩笑。“反正你也不愛熱鬧，”媽媽當時是這么說的，“幫忙端菜還能省點錢。
你弟弟這次雖然沒考好，但排場不能小，不僅來了親戚朋友，還有你爸生意上的重要客戶。
”打扮完成，媽媽退后一步，臉上的笑容表示她十分滿意。但我卻覺得領結太緊，
勒得喉嚨痛，剛想開口。“媽，我……”“你穿這個方便干活?！眿寢尨驍辔?，
“耀耀的西裝要兩千八呢，弄臟了怎么辦？”弟弟打著哈欠從臥室出來，
嶄新的深藍西裝襯得他像個精英。他隨手抓起果盤里的巧克力塞進口袋：“給我同學拿點。
”爸爸在鏡子前打領帶：“親戚們十點到，沈墨你去后廚盯著涼菜?！苯又?，
他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別給我丟臉！”背后火辣辣的疼，我踉蹌走進員工通道。
上午七點整，金鼎大酒店。是全市最貴的酒店，水晶吊燈從十米高的大廳頂部垂下，
照得人睜不開眼。我有些恍惚?！吧蚰?！”班主任王老師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我轉身，
看見他踩著皮鞋匆匆走來，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色，“可算找到你了！慶功宴就在隔壁廳，
校長和教育局領導都來了，快跟我過去！”我愣住了，戴著劣質白手套的一雙手抓緊衣擺。
“什么慶功宴？”媽媽皺眉插進來，“我們家今天只辦耀耀的升學宴?！蓖趵蠋熗屏送蒲坨R，
詫異地看了我媽媽一眼：“沈太太，您不知道嗎？沈墨是今年市高考狀元，
學校特意安排在今天給她慶祝，就在隔壁的金玉廳?！蔽铱吹綃寢屇樕祥W過一絲尷尬，
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種不耐煩的表情：“她待會兒過去露個臉就行，現(xiàn)在得先顧著這邊，
她弟弟……”“恐怕不行。”王老師為難地說，“校長特意交代，沈墨是今天的主角，
電視臺記者還等著采訪呢?！薄澳氵@老師怎么這么煩人！”媽媽突然氣急敗壞，
“我說了等會就叫她去！這里是耀耀的升學宴，您不來祝福的話請出去！
”王老師被“請”了出去，我想去追他，鼻子卻撞上被媽媽關緊的門?！澳銊e想去炫耀！
狀元有什么了不起！”媽媽指著我，眼眶發(fā)紅，仿佛做錯事的是我，“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得耀耀考的那么低！”“你這個賠錢貨，你這個喪門星！”“升學宴要開始了。
”我蠕動嘴唇說出這句。隔著門，廳堂里傳出背景的音樂聲，媽媽這才罵出最后一句?！皾L！
”“別讓我看見你偷懶！否則有你好看！”我沒有回答，推開大門。
弟弟的巨幅照片被投影在LED屏上，配文“前程似錦”。
我認出其中好幾張都是偷拍我的學習照片，只是把臉P成了弟弟的?！吧蚰?/p>
”酒店領班驚訝地看著我，之前學校要交卷子錢爸媽不肯給時，我來這里做過一段時間兼職。
“你怎么……”“我來幫忙?！蔽业皖^整理餐巾。十點，親戚們陸續(xù)到場。
大伯一進門就嚷嚷：“耀耀考的哪所大學啊？”“這么多桌！”姨媽驚嘆，
“你們家下血本了??！耀耀肯定考得很好吧！”“誒，你家沈墨今年不是也考嗎？
是不是考砸了？怎么沒給她也辦一個？”“這還用說，肯定是為了省錢唄！
”二伯母“嗐”了一聲。爸爸笑容僵在臉上，媽媽趕緊遞上果盤：“先吃東西！
”我端著飲料穿梭在酒桌間，聽著此起彼伏的吹捧?！耙珡男【吐斆?！”“男孩子后勁足，
大學肯定比女生強！”“老沈家祖墳冒青煙啊！”沒人認出我。我彎腰布菜時，
三姑的包砸在我背上：“服務員，加個凳子！”金鼎大酒店的空調開得很足，
我卻出了一身汗。制服襯衫的領口已經(jīng)濕透，緊貼在脖子上。“沈墨，3號桌要加飲料。
”媽媽穿著新買的旗袍，指甲上的紅色甲油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我端著沉重的飲料壺邁步過去，弟弟穿著嶄新的西裝坐在主桌，正和幾個男生碰杯。
“服務員，這邊！”大伯大聲招呼我，他的酒杯已經(jīng)空了。倒酒的時候，
我聽見大伯問：“耀耀準備上哪個大學??？”爸爸的笑聲很洪亮：“先放松放松！
我們耀耀腦子活，以后自己當老板！”“就是?！眿寢尳舆^話頭，“現(xiàn)在大學生不值錢，
我單位新來的研究生一個月才掙四千。”我死死咬住嘴唇，手中的玻璃壺突然變得很重，
冰塊碰撞的聲音像在嘲笑?！拔?，你！”弟弟突然指著我，“我哥們要喝可樂，快去拿！
”“自己去?！蔽颐摽诙觥Ｕ麄€桌子瞬間安靜，爸爸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
“怎么跟耀耀說話的？”媽媽快步走過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快去！”我轉身時，聽見弟弟的朋友們起哄：“耀哥，這服務員誰啊這么拽？
”“我家保姆?！钡艿艿穆曇魩е?，“專門伺候我的?！弊呃壬?，我靠著墻深呼吸。
制服的領結勒得喉嚨發(fā)疼，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我：“沈墨？”是教語文的李老師，
她驚訝地看著我手中的抹布：“你怎么在這里？”“我來幫忙。”我下意識把抹布藏到身后。
“校長在隔壁廳找你呢！”李老師著急地說，“馬上要給你頒獎了！
”我猶豫地看了眼宴會廳，透過門上的玻璃，能看到爸爸正拿著話筒準備講話。
“我…得先回去……”“哎呀！”李老師跺跺腳，“那我先去告訴校長！”她匆匆跑走了。
我推門回到宴會廳時，爸爸的演講正到高潮：“…我家耀耀雖然分數(shù)不高，但能力強！
以后肯定比他姐有出息！”全場響起掌聲，弟弟站起來鞠躬，像個獲獎的明星。就在這時，
大門突然被推開。校長帶著十幾位老師走了進來，胸前都別著“市一中”的?；?。
宴會廳一下子安靜了。“抱歉打擾各位?！毙ｉL的聲音很洪亮，“請問沈墨同學在這里嗎？
”“我們是來邀請她參加學校的升學宴的。”3-此話一出，宴會廳里沒了聲音，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吧蚰?？誰是沈墨？”爸爸的同事低聲問，
這里不是沈耀祖的升學宴嗎？難道是他親戚？“她家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嗎？
”媽媽的閨蜜一臉疑惑，“沈墨是誰？根本沒聽過??？”親戚們則左看右看，來這么久了，
他們怎么沒看見我？爸媽則臉色鐵青，仿佛校領導的到來攪亂了弟弟的升學宴。
“那不是沈墨嗎？”三姑突然指向我，“她怎么穿著服務員的衣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我攥緊衣擺。弟弟突然大笑起來：”校長，我姐現(xiàn)在是我家保姆！
”校長沒理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沈墨同學，高三師生都在等你。
”爸爸一個箭步?jīng)_過來：“她沒空！”“沈先生?！毙ｉL的目光掃過我的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