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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歲時宴 青靄停云 1613935 字 2025-06-28 15: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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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皇城司密檔庫 子夜

指尖拂過青銅門鎖,冰冷觸感下,細微的金屬紋理如同沉睡的龍鱗。沈知白凝神,耳畔捕捉到鎖芯深處幾不可聞的“咔嗒”輕響,仿佛星辰運轉(zhuǎn)至某個玄妙節(jié)點。裴硯之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她身后,玄色披風垂落,紋絲不動,唯有一只手按在腰間“秋水”古劍的螭龍吞口上,鷹隼般的目光穿透甬道深處濃稠的黑暗,警惕著每一縷氣流的變化。

“千機鎖,九宮格變。”沈知白的聲音低若耳語,在死寂中卻清晰如磬音,“非我母親親繪的‘璇璣密鑰圖’,縱使魯班復(fù)生,亦難開啟這‘藏星’之門?!?/p>

她抬手,自貼身處解下一枚溫潤白玉墜。玉質(zhì)在昏暗中流轉(zhuǎn)著月華般的內(nèi)斂光澤,背面卻非尋常紋飾,而是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陰刻凹槽,細如發(fā)絲,正是景安公主以絕頂心智摹刻的“璇璣密鑰”母本。玉墜嵌入鎖芯中央凹槽,嚴絲合縫。

“嗡……”

一聲低沉悠長的機械共鳴自地底傳來,青銅巨鎖無聲滑開。沉重的門軸轉(zhuǎn)動,發(fā)出仿佛來自遠古的嘆息,塵封二十載的“藏星閣”豁然洞開。一股混合著陳年松煙墨、干燥羊皮、沉水香屑以及冰冷鐵銹的氣息撲面而來,如同打開了一部凝固的史詩。高聳至穹頂?shù)臑跄緯苌涣至ⅲ瑹o數(shù)卷軸整齊排列,覆蓋著歲月的塵灰,每一卷都似一段沉睡的龍魂。

沈知白步履沉穩(wěn),徑直走向最深處。中央高臺上,一卷色澤如古銅的羊皮卷軸靜靜躺在紫檀木托中。她解開束繩,卷軸無聲滑落,露出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名字、代號、身份標注,墨色沉暗,仿佛浸透了血與忠誠。她的指尖帶著一種宿命的篤定,停在了一個名字上。

**“蕭寒”。**

“‘寒江孤影’蕭寒?”裴硯之劍眉微蹙,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驚瀾,“皇城司那位以‘寒江刀法’聞名、深得太后信任的副指揮使?”

沈知白唇角微揚,眼底卻無笑意,唯有洞穿迷霧的冷冽:“不錯。他是我母親埋入皇城司最深的一顆‘定盤星’,二十年飲冰臥雪,等的就是此刻‘璇璣歸位’?!?/p>

話音落,密庫深處,一面與書架渾然一體的烏木墻無聲滑開,露出其后幽暗的甬道。一個身著皇城司副指揮使玄青官服的身影大步而出。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在陰影中棱角分明,周身散發(fā)著久居高位、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沉凝肅殺之氣。行至沈知白面前三步,右膝轟然落地,青磚微震,垂首抱拳,聲音低沉如金鐵交鳴,字字千鈞:

“暗衛(wèi)‘天樞’蕭寒,恭迎少主!蟄龍廿載,今朝得見日月!”

沈知白上前,穩(wěn)穩(wěn)托住蕭寒手臂,將他扶起。四目相對,她清晰地看到對方眼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二十年孤忠的壓抑、血脈重燃的激動、對少主資質(zhì)的審視,以及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蕭統(tǒng)領(lǐng),辛苦?!鄙蛑茁曇羟遒?,穿透黑暗,“母親遺志,今由我承?!?/p>

她隨即從寬大的素色畫師袍袖中,取出一枚令牌。令牌通體玄黑,非金非木,觸手溫潤如墨玉,邊緣卻流轉(zhuǎn)著凝重的暗金光澤。正面浮雕一只振翅欲飛的金鳳,翎羽畢現(xiàn),孤高凜然;翻至背面,四個古篆大字如刀劈斧鑿,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儀:

**“日月當空”!**

景安公主的暗衛(wèi)令!

蕭寒的目光在觸及令牌的剎那,驟然收縮,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擊中。他猛地再次單膝跪倒,頭顱深垂,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微顫:“暗衛(wèi)令現(xiàn),如主親臨!蕭寒,謹遵少主號令!”

沈知白再次扶起他,目光如寒星,直刺蕭寒眼底:“母親留下的‘星火’,如今尚存幾何?皇城這盤死局中,我們還有多少可用的‘活子’?”

蕭寒深吸一口氣,脊背挺直如槍,眼神銳利如刀鋒掃過巨大密庫,仿佛穿透墻壁,俯瞰著整個皇城的脈絡(luò):“三百‘星子’!皇城司、禁軍內(nèi)衛(wèi)、內(nèi)務(wù)府采辦、九門戍衛(wèi)…要害關(guān)節(jié)皆有深埋。隱忍不發(fā),化整為零,如潛淵之龍,蟄伏至今。只待少主‘璇璣令’出,頃刻間可鎖皇城九門,斷內(nèi)外音訊!”

三百精銳!這個數(shù)字沉甸甸地落在沈知白心頭,是力量,更是血火交織的棋局。

“好。”沈知白只吐一字,重逾千鈞。她將手中玄墨暗衛(wèi)令鄭重遞向蕭寒,“以此令為憑,召‘天璇’、‘天璣’、‘搖光’三隊首領(lǐng)。我要見他們,就在此地,就在此刻!”

蕭寒雙手恭敬接過令牌,墨玉的溫潤直抵心魄。他轉(zhuǎn)身走向庫角一座不起眼的青銅貔貅燈臺,手指在貔貅眼部幾個特定位置疾點,指法玄奧如撥弄星辰。隨即,他對著貔貅微張的口部,發(fā)出幾聲短促而奇異的低鳴,如夜梟啼月,如寒泉滴石。聲音不高,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瞬間融入黑暗。

等待的死寂被打破。

西側(cè)高處的氣窗無聲滑開,一道紫色身影如煙似絮,飄然滑落,落地無痕。女子面容被紫色鮫綃面紗覆蓋,只露出一雙細長上挑的鳳眼,眸光流轉(zhuǎn),冰冷如毒蛇審視獵物。她腰纏銀鱗軟劍“靈蛇”,身姿玲瓏卻隱含爆發(fā)力。落地后,她立于書架陰影中,對沈知白方向微屈膝,姿態(tài)輕慢:“‘天璇’紫鳶,見過少主?!甭曇羟謇?,帶著疏離的審視。

東側(cè)檔案架后,傳來細微摩擦聲。一個佝僂身影如同從墻縫滲出,緩緩踱出。老者穿著漿洗發(fā)白、滿是補丁的雜役服,臉上皺紋如溝壑,眼神渾濁,雙手粗糙,指甲縫里是洗不凈的污垢,活脫脫一個卑微老朽的灑掃仆役。他走到場中,渾濁老眼飛快掃過沈知白,便對著蕭寒深深躬下腰去,喉嚨里發(fā)出含混的“嗬嗬”聲,姿態(tài)卑微到塵埃里。這是“天璣”啞叔,掌“輜重”。

最后,是來自頭頂!一道黑影如同巨大的夜梟,自穹頂梁木陰影中倒掛而下,一個輕靈翻身,悄無聲息落于沈知白面前五步。來人異常年輕,面色蒼白如紙,唇色卻殷紅似血,一身漆黑勁裝緊裹精瘦身軀,腰間斜插一柄無光短刃“鴉喙”。他站定后,歪著頭,黑不見底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沈知白,嘴角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邪笑:“喲,這就是咱們等了二十年的小公主?細皮嫩肉的,能拿得動刀么?”聲音輕佻,目光如刮骨刀片,充滿毫不掩飾的挑釁與戾氣。此乃“搖光”夜梟,掌“寒刃”。

密庫空氣驟然凝固。三位首領(lǐng),三種姿態(tài):審視、漠然、輕蔑。無形的壓力如山岳般壓下。

沈知白迎著目光,神情無波。她向前兩步,立于長明燈昏黃光暈中心,素衣如雪,身姿卻孤峭如崖邊青松。

“諸位,”聲音清冽,穿透寂靜,“我名沈知白,景安之女。今日持令召見,非為敘舊恩,非為溫故情。”

她目光如寒潭之水,緩緩掃過紫鳶、啞叔,最終釘在夜梟臉上。

“家母血仇未雪,養(yǎng)父冤屈未伸,忠魂泣血九泉。此恨,刻骨!”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字字如冰錐,“然——”

她猛地提高聲調(diào),目光銳利如出鞘古劍:“我要的,非僅一柄復(fù)仇快刀!我要撥亂反正,扭轉(zhuǎn)乾坤!令伏法者伏法,昭雪者昭雪!還宮闈天下,一個朗朗青天!”話語如雷霆,在庫中激起回響,“我,要做執(zhí)棋手,非棋子!景安之志,我承其光,不墮其血!”

“哈!”夜梟嗤笑出聲,如冰錐刺耳,“撥亂反正?朗朗青天?小公主,您當這是戲臺子唱《忠烈圖》呢?”他猛地踏前一步,血腥戾氣撲面而來,蒼白面孔幾乎湊到沈知白眼前,黑眸死死鎖住她,“看看您這雙手!沾的是墨,調(diào)的是朱砂,畫的是花鳥宮柳!怕是連只雞都沒抹過脖子吧?”他輕蔑地掃過沈知白纖細的手指,“就憑您?一個深宮畫師?拿什么復(fù)仇?拿畫砸死慈寧宮那位?還是靠您身后這位裴大人……”他斜睨裴硯之,“單劍殺穿三千禁軍?”

夜梟聲音拔高,尖銳刻?。骸澳捞笊磉呌卸嗌佟[鱗’高手?知道皇城司現(xiàn)在是誰家的狗?知道這二十年,為了抹掉景安公主的痕跡,流干了我們多少兄弟的血?!‘寒刃’的刀,渴仇人的血渴得都快銹了!您根本不知道您面對的是什么!空談大志?可笑!幼稚!您這是拿我們所有人的腦袋,陪您玩一場粉身碎骨的過家家!”他猛地指向沈知白鼻尖,“告訴我!您憑什么?!”

面對近在咫尺的逼視與血腥戾氣,沈知白眼睫未動,平靜如古井深潭。

“我憑什么?”她聲音詭異地平靜,唇角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目光卻越過夜梟,仿佛穿透時空,“就憑我知道,三年前雨夜,東宮詹事府后巷,是誰割斷了‘玉面狐’韓七的喉嚨,將他偽裝成醉漢溺斃臭水溝?!?/p>

“嗡——!”

夜梟臉上所有譏諷狂躁瞬間凍結(jié)、碎裂!瞳孔縮成針尖,死灰般的青氣取代了蒼白!身體劇晃,踉蹌后退一步!難以置信的驚駭、被戳穿隱秘的劇痛、深入骨髓的恐懼攫住了他!

沈知白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冰錐直刺他收縮的瞳孔:“‘玉面狐’韓七,太后安插東宮之眼線,實為構(gòu)陷我養(yǎng)父沈放之主謀,截殺我父母之兇手!擅易容縮骨,行蹤詭秘,毒如蝮蛇。你追查他三年,江南漠北,數(shù)度失手,折損‘寒刃’精銳數(shù)人…”

每說一句,夜梟臉色便灰敗一分。

“就在你以為再次失手那夜,你收到匿名字條:東宮詹事府后巷,亥時三刻?!?/p>

“你去了,堵到他。惡斗,韓七重傷瀕死,妄圖以謊言求生…”沈知白瞇起眼,如親見其景,“他是否說,知曉景安公主秘密寶庫?是否說,有指證太后鐵證?以此求活?”

夜梟猛地抬頭,眼中是極致的震驚與茫然!嘴唇哆嗦,嗬嗬作響。

“可惜,”沈知白聲音陡寒,“他只為拖延,待援兵!你識破其計,絕望狂怒之下,一刀斷喉!為掩痕,拖尸入溝,偽作醉漢失足?!?/p>

她看著夜梟顫抖的身體,眼神冰冷無波:“你以為天衣無縫?以為太后仍在追查韓七下落?錯了,夜梟!”

沈知白目光掃過震驚的紫鳶、啞叔,落回夜梟慘白的臉,字字誅心:

“韓七,是太后拋給你的棄子!他早已暴露失值!太后利用他對你的恨,利用你復(fù)仇心切,設(shè)下此局!只為——借韓七之死,激怒你,暴露‘寒刃’,暴露你與景安舊部聯(lián)系!她派去‘接應(yīng)’韓七之人,當時就在巷口陰影里看著你!看著你替她除廢物,潑污水于東宮!看著你…步步踏入她為你掘好的墳冢!”

“轟??!”

夜梟如遭雷擊,身體劇顫,“噗通”雙膝砸地!雙手撐地,指節(jié)泛白,劇烈顫抖!冷汗如瀑,砸落塵埃。他抬頭望向沈知白,那雙桀驁黑眸只剩下驚駭、巨大恥辱與剝皮抽筋般的恐懼!野獸般的嗬嗬聲壓抑而出。

密庫內(nèi),死寂如淵。紫鳶倒吸冷氣,面紗起伏,眼中忌憚與敬畏交織。啞叔渾濁老眼精光爆射,佝僂身體前傾,重新評估。蕭寒后怕與狂喜交織!裴硯之心神震撼。

夜梟喘息漸平,灰敗的臉上只剩敬畏。他猛地挪動雙膝,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地磚!

“咚!”

“夜梟…有眼無珠!狂妄悖逆!謝…謝少主點醒!再造之恩!”聲音嘶啞顫抖,“從今往后,夜梟之命,‘寒刃’百余性命,皆系少主之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若有異心,天誅地滅!”

他保持叩首之姿,如待裁決。

沈知白沉默,目光掃向紫鳶、啞叔。

紫鳶深吸一口氣,再無輕慢,上前一步,對沈知白鄭重屈膝行禮:“‘蛛網(wǎng)’紫鳶,參見少主!少主洞若觀火,屬下嘆服?!刖W(wǎng)’之眼耳,即為少主之眼耳!洞察幽微,無遠弗屆!”

啞叔喉嚨發(fā)出急促低沉的“嗬嗬”聲,努力挺直脊背,眼中精光駭人。他走到沈知白面前,顫巍巍從懷中貼身油布包中,取出一本薄薄、磨損嚴重的線裝名冊。雙手高舉過頭頂,深深躬身!無聲的效忠!

蕭寒激動跪地:“暗衛(wèi)三百精銳,蟄伏廿載,今得明主!誓死追隨少主,重振景安遺志,撥亂反正!日月當空,此志不移!”

“日月當空,此志不移!”紫鳶、啞叔沉聲應(yīng)和。夜梟嘶吼:“日月當空!此志不移!”

誓言匯聚成無形風暴,沖擊著塵封的黑暗!

沈知白立于風暴中心,素衣微動。她伸手,從啞叔手中接過那本沉甸甸的名冊。指尖撫過粗糙封皮。

然而,她并未立刻下令,而是從懷中又取出一個更小、以金線纏繞的扁平方匣。匣身無鎖,只有一處微凹的鳳形印記。沈知白將手中那枚“日月當空”令牌,輕輕按入印記。

“咔噠?!?/p>

方匣彈開,并無珍寶珠光,只有一卷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素絹。沈知白將其取出,對著長明燈緩緩展開。

剎那間,昏黃燈光穿透素絹,顯露出其內(nèi)以極細密金線、銀線、朱砂線交織刺繡成的——**《璇璣山河輿圖》!** 圖上非尋常山川城池,而是密密麻麻標注著常人無法辨識的符號:有的是商號徽記(如“云錦記”、“四海漕”、“鹽引通”),有的是地名縮寫(“洛倉”、“蜀茶”、“閩舶”),更有點點金線串聯(lián)其間,構(gòu)成一張覆蓋全國、隱秘而龐大的經(jīng)濟脈絡(luò)圖!

啞叔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此圖的瞬間,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近乎嗚咽的、激動的“嗬”聲!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這圖,他只在傳說中聽過!是景安公主傾盡心血,以皇家內(nèi)庫資源為根基,暗中經(jīng)營二十年,布下的足以支撐一支大軍運轉(zhuǎn)的“錢糧命脈”和“消息孔道”!這才是真正的“輜重”根基!

“啞叔,”沈知白看向激動難抑的老者,聲音沉穩(wěn),“母親留下的‘山河血脈’,可還通暢?”

啞叔用力點頭,喉嚨里發(fā)出急促肯定的音節(jié),渾濁老眼死死盯著那幅在燈光下流淌著金輝的絹圖,如同虔誠的信徒仰望圣物!這圖,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證明少主的底蘊與掌控力!這,才是真正能讓“輜重”運轉(zhuǎn)、讓暗衛(wèi)無后顧之憂的定心錨!

沈知白收起絹圖,將金匣交予啞叔保管。她目光再次掃過肅立的四人,最后落回夜梟身上。

“夜梟。”

“屬下在!”夜梟立刻垂首應(yīng)道,姿態(tài)恭敬。

“你心有不服,亦有血勇。很好。”沈知白聲音平淡,“但‘寒刃’之鋒,需藏于鞘中,待時而動。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將你的人,從所有可能暴露的邊緣撤回。尤其是盯著慈寧宮和宰相府的眼線,全部蟄伏?!?/p>

夜梟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但立刻化為堅定:“是!謹遵少主令!”

沈知白不再言語。她走回中央高臺旁,從隨身畫囊中取出一個白玉調(diào)色碟,一支細如牛毫的紫狼毫筆。然后,她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屏息的事——

她撩起左臂衣袖,露出小臂內(nèi)側(cè)一片白皙肌膚。拿起那支紫毫筆,并未蘸墨,而是直接、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指尖!

殷紅的血珠瞬間涌出,滴落在白玉碟中。

她以血為墨,以筆為針,蘸取那鮮紅的血珠,在自己的手臂肌膚上,一筆一劃,緩慢而用力地書寫起來。每一筆落下,都帶著刻骨的恨意與冰冷的決心。鮮紅的血線滲入肌膚紋理,如同古老的符咒。

她寫的不是名字,不是命令,而是一個字:

“忍”。

血字在昏黃燈光下,刺目驚心。一股無聲的、慘烈而決絕的氣息彌漫開來。這是比任何誓言都更具沖擊力的宣告——忍辱負重,以待天時!這是最純粹的中式血誓!

四人看著那臂上血字,心神劇震!連最桀驁的夜梟,眼中也只剩下徹底的震撼與臣服。

布局落子,靜待風起

沈知白放下筆,放下衣袖,遮住那刺目的血字。臉上疲憊一閃而逝,隨即被更深的冰寒取代。

“蕭寒。”

“屬下在!”

“所有暗衛(wèi),即刻起,轉(zhuǎn)‘潛淵’蟄伏。無我親令,不得擅動一兵一卒,不得泄露絲毫行跡。尤其‘寒刃’,夜梟,收刀入鞘。”

“是!”

“紫鳶。”

“屬下在!”

“動用‘蛛網(wǎng)’,嚴密監(jiān)控三處:慈寧宮、司禮監(jiān)王德福私邸、東宮詹事府。韓七之死,太后必有后手。我要知道,這把火先燒誰,燒多風。風吹草動,即刻報我?!?/p>

“是!屬下明白!”

“啞叔。”

啞叔躬身,喉中低應(yīng)。

“我需要一個新身份。與宮廷畫院、與沈知白此人徹底無關(guān),但能合理出入宮禁某些特定區(qū)域。要快,要穩(wěn)?!?/p>

啞叔用力點頭,眼中精光閃爍。

“都去吧。按令行事,如履薄冰?!?/p>

“是!屬下告退!”四人齊聲應(yīng)命,再無遲疑。紫鳶如煙消散;啞叔恢復(fù)卑微,蹣跚隱入黑暗;夜梟深躬后,帶著敬畏隱去;蕭寒最后退下安排。

大門合攏,死寂重臨。唯有長明燈芯微弱的“噼啪”聲。

沈知白靠上冰冷書架,緩緩滑坐在地。巨大的疲憊涌來。她看著指尖殘留的血跡,又望向臂上被衣袖遮蓋的位置,眼中脆弱一閃而逝,隨即化為比深淵更幽邃的寒芒。

朱砂為墨,血字為誓。忍字心頭一把刀,刀鋒所指,便是那九重宮闕。

密庫外,夜色如墨,皇城如巨獸蟄伏。風起于青萍之末,而執(zhí)棋之手,已悄然落子。

2 璇璣入宮闕

內(nèi)廷司珍房,三日后,巳時

皇城司密檔庫的死寂與誓言,仿佛被厚重的宮墻徹底隔絕。三日后,內(nèi)廷深處,司珍房所在的西六宮一隅,卻是另一番景象。雕梁畫棟間彌漫著金玉珠翠的微光與各色寶石粉末的細塵,空氣里浮動著沉水香、花露與金屬灼燒后特有的微焦氣息。宮女、內(nèi)侍、匠人們穿梭忙碌,捧著托盤、錦盒,步履輕而急,低聲交談著新季貢品、娘娘們的喜好。

沈知白,或者說,此刻的“司珍房新晉畫樣宮女——阿素”,正垂首立于司珍房管事姑姑崔嬤嬤身后。

她穿著與其他低等宮女無異的淺碧色宮裝,發(fā)髻簡單綰起,插著一支最普通的素銀簪。臉上略施薄粉,掩去了幾分過于清麗的輪廓,眉眼低垂,斂去了所有銳利光華,只剩下一份恰到好處的恭順與拘謹。唯有那雙藏于袖中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啞叔的手藝堪稱鬼斧神工。這張名為“阿素”的面具,身份清晰可查——原是江南織造局選送、擅長工筆花鳥的畫工,因家道中落自愿入宮為役,身家清白,履歷簡單,無任何與宮廷畫院、更與“沈知白”三字相關(guān)的痕跡。她被“分配”到司珍房,負責為各宮娘娘繪制首飾、器物紋樣圖稿,一個看似無足輕重、卻能合理接觸諸多宮禁人事的位置。

崔嬤嬤是個精干利落的中年婦人,眼神銳利如鷹,正對著一個捧著鎏金點翠頭面托盤的宮女訓話:“…這鳳眼點得不夠活!重做!貴妃娘娘要的是‘顧盼生輝’,不是‘死魚眼’!再有差錯,仔細你的皮!”宮女嚇得臉色發(fā)白,連連稱是。

訓斥完宮女,崔嬤嬤才轉(zhuǎn)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垂首肅立的“阿素”,鼻子里哼了一聲:“你就是織造局送來的那個畫工?叫什么素?”

“回嬤嬤話,奴婢阿素。”沈知白聲音放得極低柔,帶著江南口音的軟糯。

“聽說畫工不錯?”崔嬤嬤語氣不咸不淡,“正好,昭陽宮賢妃娘娘要為太后壽辰準備一套‘百鳥朝鳳’的累絲金簪,圖樣要新,要雅致,更要顯出鳳儀天下的尊貴。給你三天時間,先出個草稿。畫好了,送去給掌珍周姑姑過目。畫不好…司珍房可不養(yǎng)閑人。”

“是,奴婢遵命?!鄙蛑坠Ь磻?yīng)下,心中卻飛快盤算。昭陽宮賢妃…是太后的親侄女,在后宮地位超然。接觸她的器物圖樣,無疑是個極好的切入點。

她被領(lǐng)到一間光線尚可的偏室,里面堆放著畫案、顏料、各色紙張,以及一些淘汰下來的舊首飾樣品。空氣中混合著顏料和舊物的氣息。甫一關(guān)門,隔絕了外面的嘈雜,沈知白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放松了一絲。她走到窗邊,借著透入的天光,快速掃視著室內(nèi)環(huán)境。窗欞結(jié)實,門板厚重,角落里堆放的雜物看似無序,卻恰好形成幾個視覺死角。她走到畫案前,指尖在案面邊緣幾處不起眼的木紋上輕輕拂過,感受著啞叔留下的、只有她能辨識的細微標記——安全,暫時無人窺探。

她鋪開一張素白宣紙,磨墨,提筆。筆尖懸于紙上,卻遲遲未落。賢妃的喜好、太后的壽辰、累絲金簪的形制…這些信息在腦中飛速組合,一個精巧的、符合宮廷審美的“百鳥朝鳳”圖樣雛形漸漸清晰。然而,她的心思遠不止于此。

窗欞上,傳來極輕、極有節(jié)奏的幾聲叩擊,如同鳥喙輕啄。三長兩短。

沈知白眼睫未動,筆下流暢地勾勒出一只鳳凰的尾羽輪廓,同時左手卻悄然探入袖中,指尖捻動,無聲地解開了袖口內(nèi)側(cè)一粒特制的盤扣??圩觾?nèi)層,藏著一小卷薄如蟬翼的素絹。

叩擊聲停止。片刻后,一只通體漆黑、毫不起眼的瓦雀,從窗縫靈巧地鉆了進來,悄無聲息地落在畫案一角。它的小爪子上,綁著一個比米粒略大的蠟丸。

沈知白不動聲色,右手繼續(xù)作畫,左手則極其自然地拂過案面,指尖掠過瓦雀的爪子,那枚蠟丸已落入她掌心。瓦雀歪頭看了她一眼,隨即振翅,又從窗縫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這是“蛛網(wǎng)”的“雀語”。紫鳶的效率,令人心驚。

沈知白放下筆,走到窗邊,背對著門,借著天光,用指甲小心剝開蠟丸。里面是更細小的素絹條,上面以極細的朱砂寫著蠅頭小字:

慈寧動向:王德福昨秘會兵部右侍郎于別院,議京畿衛(wèi)戍輪換,疑調(diào)“虎賁營”入西苑。

東宮詹事府:詹事張謙昨夜暴斃書房,仵作驗為“心悸”。其書童失蹤。

司禮監(jiān):新進一批南洋香料,其中“龍涎香”三匣,標記有異,疑為“隱鱗”密信載體。貨存廣儲司甲字庫。

目標:確認香料標記,留意西苑防務(wù)變動。暫勿動。

信息量巨大!太后果然借著韓七之死(被偽裝成東宮詹事府相關(guān))開始動作了!除掉東宮詹事是第一步,嫁禍?還是清除障礙?調(diào)虎賁營入西苑…西苑靠近冷宮和皇史宬,位置敏感。而那批南洋香料,更是傳遞密信的絕佳途徑!

沈知白指尖內(nèi)力微吐,素絹條連同蠟丸瞬間化為齏粉,飄散于窗外微風。她回到畫案前,神色如常,仿佛只是被窗外的鳥雀吸引了片刻。筆下的鳳凰已然成形,華美尊貴,每一根翎羽都透著精心雕琢的匠氣。她需要盡快完成這幅能取悅賢妃的圖樣,穩(wěn)固“阿素”的身份。

就在她專注于勾勒一只環(huán)繞鳳凰的翠鳥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朝這邊快步走來。

沈知白筆尖一頓,墨點險些污了翠鳥的眼。她迅速將畫稿用鎮(zhèn)紙壓好,垂手肅立。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崔嬤嬤或周掌珍。來人一身墨綠色內(nèi)侍服飾,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正是裴硯之!他腰間懸掛著皇城司的腰牌,目光銳利如電,瞬間掃過整個偏室,最后落在垂首的沈知白身上。

他身后跟著兩名同樣身著皇城司服飾的侍衛(wèi),神色肅然。

“你是新來的畫工阿素?”裴硯之的聲音低沉,帶著公事公辦的冷硬。

“是,奴婢阿素,見過大人?!鄙蛑赘I硇卸Y,頭垂得更低,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幾分。裴硯之怎會直接來此?是巧合?還是…

“不必多禮?!迸岢幹哪抗庠谒砩贤A羝蹋坪踉趯徱暿裁?,隨即移開,掃視著室內(nèi),“司珍房報失,稱前日入庫的一批用于鑲嵌的南洋碎金和東珠數(shù)目有差。本官奉命,各處查看?!彼贿呎f,一邊緩步在室內(nèi)走動,目光掃過角落的舊物堆、畫案上的顏料、以及沈知白壓著鎮(zhèn)紙的畫稿。

沈知白心頭一凜。失竊?是啞叔安排的掩護?還是真有其事?裴硯之是例行公事,還是…另有所圖?他此刻的目光,是否在確認她的安全?

裴硯之走到畫案前,手指狀似無意地拂過那幅“百鳥朝鳳”圖稿的邊緣,指尖在鳳凰尾羽某處極其隱蔽地、極其快速地敲擊了三下——這是他們之間約定的安全信號!

沈知白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了一分。他果然是借機前來!傳遞安全信號,同時也在觀察她的處境。

“畫工不錯?!迸岢幹闷甬嫺?,看似隨意地評價了一句,目光卻銳利地掃過畫稿上每一處細節(jié),仿佛在尋找什么線索?!百t妃娘娘要的?”

“回大人,是?!鄙蛑椎吐暤?。

裴硯之放下畫稿,目光又掃向窗欞和角落,似乎在尋找失竊物品的蛛絲馬跡。片刻后,他轉(zhuǎn)身對身后侍衛(wèi)道:“此處無異常。去下個地方。”

“是!”侍衛(wèi)應(yīng)道。

裴硯之轉(zhuǎn)身欲走,行至門口,腳步卻微微一頓,并未回頭,只是用只有沈知白能勉強聽到的、極低的氣音迅速說道:“…當心香料…‘青蚨’有異…”

青蚨?沈知白心頭猛地一跳!青蚨,是古代傳說中一種母子相依的蟲,取其子母之血分別涂在錢上,用掉的錢也能飛回。這顯然是在指代那批南洋香料中用于傳遞密信的載體!裴硯之在皇城司也查到了這個線索?而且,他特意點出“有異”!

沒等她細想,裴硯之已帶著侍衛(wèi)大步離開,偏室的門被重新關(guān)上,腳步聲迅速遠去。

室內(nèi)重歸寂靜。沈知白緩緩抬起頭,眼中再無半分怯懦恭順,只剩下冰冷的銳利與急速運轉(zhuǎn)的思慮。裴硯之冒險傳遞的信息,印證了紫鳶的情報,更點出了關(guān)鍵——“青蚨”有異!這意味著那批香料中的密信傳遞方式,可能比預(yù)想的更危險、更詭秘!

她走到窗邊,看向裴硯之消失的方向。高大的身影已消失在宮墻拐角。他冒險前來,只為傳遞這寥寥數(shù)字的警示…沈知白袖中的手微微攥緊。

就在這時,窗外再次傳來瓦雀輕啄的聲音。這一次,是兩長三短。

沈知白迅速回到窗邊。瓦雀落下,爪子上又是一個小蠟丸。

她取下蠟丸,剝開。這次的素絹條上,朱砂字跡帶著一絲急促:

急報:蕭寒密訊,西苑“虎賁營”調(diào)動屬實!三日后子時換防!另,夜梟于冷宮廢井附近發(fā)現(xiàn)“寒刃”舊部暗記,指向井底!疑與當年景安公主遺物有關(guān)!請示:是否探查?

西苑換防在即!冷宮廢井下的線索!景安公主的遺物?!

沈知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又劇烈地跳動起來。風暴的中心,正以遠超預(yù)期的速度向她逼近!太后的刀已經(jīng)出鞘,而母親留下的謎團,也在此刻露出了冰山一角!

她看著素絹條,目光最終落在“冷宮廢井”四個字上。那口井…她幼時似乎聽母親身邊的舊人模糊提起過,是宮中一處極其偏僻荒涼的禁忌之地,傳聞有前朝妃嬪投井自盡,怨氣不散…

是陷阱?還是母親留下的真正后手?

沈知白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她走到畫案前,拿起筆,蘸飽了濃墨,在那幅即將完成的“百鳥朝鳳”圖稿上,鳳凰的尾羽末端,極其自然地、添上了一道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痕紋路。

這道裂痕,指向畫中一株不起眼的、纏繞著枯藤的古樹。

她取過一張新的小箋,用朱砂寫下幾個字,卷成細條,塞回蠟丸。走到窗邊,對著虛空,發(fā)出幾聲模仿瓦雀的低鳴。

很快,那只靈性的小黑影再次出現(xiàn),銜走了蠟丸,消失在重重宮闕的琉璃瓦頂之上。

小箋上只有八個字:

按兵不動 待我親探

冷宮廢井的秘密,她必須親自揭開。母親的血脈在呼喚,而前方的黑暗,深不可測。

她回身,看向畫稿上那只華美卻尾羽帶裂痕的鳳凰,以及那株纏繞枯藤的古樹。窗外,陽光正好,灑在司珍房琳瑯滿目的珠寶上,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這金玉其外的宮闕之下,暗流已洶涌如沸。

3 **章名:冷井鎖龍吟**

**地點:西六宮深處·冷宮廢苑**

**時間:三日后·亥時末(臨近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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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珍房偏室的燈光早已熄滅,“阿素”的身影也消失在宮女居所的暗影中。三日的期限如流沙逝去,沈知白上交的“百鳥朝鳳”圖樣精巧雅致,那道隱于尾羽的細微裂痕被巧妙地融入古藤紋路,不僅未被挑剔的周掌珍和賢妃近侍看出破綻,反被贊有“滄桑古韻”,算是初步站穩(wěn)了腳跟。然而,她無暇體會這份“成功”,所有的神經(jīng)都繃緊在即將到來的子時。

亥時末,皇城徹底沉入墨色。西六宮最荒僻的一隅,冷宮廢苑如同被遺忘的孤島。殘破的宮墻爬滿枯藤,野草瘋長過膝,在夜風中發(fā)出沙沙的嗚咽。月光慘白,勉強勾勒出歪斜的殿宇輪廓和一口被亂石半掩的古井輪廓。井口石欄早已斷裂,黑洞洞的,如同通往幽冥的巨口,散發(fā)著潮濕的泥土和腐敗植物的腥氣。

沈知白已換下宮女裝束,一身緊窄利落的玄色夜行衣,臉上覆著啞叔特制的、能融入陰影的薄皮面具。她如貍貓般伏在一堵半塌的宮墻陰影下,呼吸輕緩,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目光如鷹隼,穿透夜色,死死鎖住廢井方向。

根據(jù)紫鳶最后傳來的情報和夜梟發(fā)現(xiàn)的暗記,線索就指向這口廢井之下。而西苑“虎賁營”的換防,就在子時!時間緊迫如弦上之箭。

遠處,隱約傳來整齊劃一的沉重腳步聲和甲胄摩擦的鏗鏘聲,如同悶雷滾動,由遠及近!那是調(diào)往西苑換防的“虎賁營”精銳!聲音的方向…正朝著冷宮區(qū)域而來!太后果然借機加強了對這片“不祥之地”的控制!一旦他們布防完成,再想探查廢井,難如登天!

不能再等了!

沈知白眼中寒光一閃,身形如離弦之箭,無聲地掠過荒草叢,幾個起落便貼近了廢井邊緣。她并未貿(mào)然探頭,而是伏低身體,指尖捻起一小撮井沿的濕土,湊近鼻端。泥土腥氣中,夾雜著一絲極淡、卻絕不屬于此地的氣味——是啞叔特制的、用于標記重要地點的“引路香”殘跡!夜梟果然來過,標記就在此處!

她迅速從腰間革囊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銅管,拔掉塞子。管內(nèi)并非暗器,而是一只通體近乎透明、僅綠豆大小的奇異甲蟲,觸須細長,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幽藍光澤——“蛛網(wǎng)”豢養(yǎng)的“熒惑”,對特殊氣息極其敏感,尤其擅長追蹤啞叔的“引路香”。

小甲蟲振翅而起,在空中盤旋半圈,毫不猶豫地朝著黑黢黢的井口俯沖下去!

就是這里!

沈知白再不遲疑,反手從背后抽出一捆特制的、浸過桐油堅韌無比的“天蠶索”,一端牢牢系在井旁一截半埋地下的粗壯石柱上。她試了試繩索的牢固度,隨即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繩索,身體輕盈地滑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井壁濕滑冰冷,布滿滑膩的青苔和凸起的嶙峋石塊。下落不過數(shù)丈,光線便徹底消失,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繩索摩擦井壁的沙沙聲。陰冷潮濕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仿佛有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在黑暗中抓撓。遠處虎賁營的腳步聲和呼喝聲,透過厚厚的土層和井壁隱隱傳來,更添幾分緊迫的壓抑。

沈知白屏息凝神,憑借超凡的感知力和“熒惑”甲蟲翅膀發(fā)出的微弱幽藍光點指引,勻速下滑。大約下墜了十十丈深,腳下突然一空!

她心頭一凜,腰腹瞬間發(fā)力,穩(wěn)住身形。雙腳試探著踩到了堅實的、略微傾斜的地面。到了井底?不,這里并非井底淤泥,更像是一條人工開鑿的甬道入口!

“熒惑”甲蟲懸停在她面前,幽藍的光點映照出一小片區(qū)域。借著這點微光,沈知白看到腳下是粗糙的石板,向前延伸,隱入更深的黑暗。井壁在此處向內(nèi)凹陷,形成一個小小的平臺。而在她正前方的石壁上,赫然刻著一個不起眼的符號——那正是景安公主暗衛(wèi)獨有的“璇璣星紋”標記!標記下方,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與石紋融為一體的縫隙!

找到了!入口!

沈知白心中狂跳,強壓下激動。她收起“熒惑”,從腰間皮囊中取出一顆鴿卵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瞬間驅(qū)散了身周數(shù)尺的黑暗,照亮了這處狹窄的平臺和那道縫隙。縫隙邊緣異常光滑,顯然是精心設(shè)計的門戶。她伸出手指,指尖運起一絲內(nèi)力,沿著星紋標記特定的幾個節(jié)點,按照母親留下密卷中記載的特定順序,快速而精準地按了下去。

“咔噠…咔…咔咔…”

一連串沉悶而古老的機械轉(zhuǎn)動聲從石壁深處傳來,在寂靜的井底顯得格外驚心!那道縫隙緩緩擴大,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更加陰冷、帶著鐵銹和塵?;旌系年惻f氣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嘆息,撲面而出!

就在洞口完全開啟的瞬間!

“嗖!”

一道凌厲至極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沈知白頭頂上方疾射而來!速度快如閃電,直取她后心要害!殺機凜冽,時機拿捏得狠毒刁鉆,正是她心神因成功開啟秘門而稍有松懈的剎那!

沈知白汗毛倒豎!生死關(guān)頭,她多年習練的輕身功夫和危機本能發(fā)揮到極致!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遵循本能做出反應(yīng)——抓住繩索的雙手猛地發(fā)力向側(cè)后方一蕩!同時腰肢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擰轉(zhuǎn)!

“嗤啦!”

冰冷的鋒刃幾乎是貼著她的腰側(cè)掠過,狠狠釘入她剛才站立位置的石壁上!火星四濺!借著夜明珠的光芒,沈知白驚鴻一瞥,看清了那暗器——一枚三棱透骨錐!錐身泛著幽藍,顯然淬有劇毒!

偷襲者來自井口上方!而且能無聲無息潛至如此之近,絕非普通侍衛(wèi)!是太后的“隱鱗”?還是…其他覬覦此地的勢力?

沈知白心念電轉(zhuǎn),身體卻毫不停滯。避開致命一擊的瞬間,她已借繩索之力蕩向洞口方向,同時反手一揚!

“咻咻咻!”

三道細如牛毛、幾乎無聲的烏光從她袖中激射而出,呈品字形射向井口上方偷襲者可能藏匿的方位!這是“蛛網(wǎng)”配發(fā)的“無影針”,雖不致命,但針尖淬有強力麻藥,中之立僵!

上方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悶哼,以及衣袂急速掠空的聲音,顯然偷襲者也被逼退!

沈知白無暇追擊,也無力追擊。她人在半空,繩索已因剛才的劇烈動作而劇烈搖晃,腳下是深不見底的真正井底淤泥,若此時繩索斷裂或失手,后果不堪設(shè)想!她必須立刻進入秘道!

她猛地一蕩繩索,借著回擺之力,身體如同輕盈的雨燕,精準地投向那剛剛開啟的幽深洞口!

就在她身體即將沒入洞口的剎那——

“站?。 ?/p>

一聲壓抑著驚怒的低吼,如同悶雷,自井口上方炸響!

一道熟悉的身影,帶著凌厲的勁風,竟順著她系在石柱上的“天蠶索”,以比她剛才快上數(shù)倍的速度,如同捕食的蒼鷹般疾撲而下!正是裴硯之!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跟蹤自己?!還是…他就是那個偷襲者?!

無數(shù)念頭瞬間沖入腦海!裴硯之的速度太快,勁風撲面,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他顯然是來阻止她進入秘道的!

沈知白眼中寒芒暴漲!母親留下的線索就在眼前,千辛萬苦打開的秘門,豈能因他功虧一簣?!她人在空中,無處借力,眼看裴硯之的手就要抓向她的腳踝!

電光石石間,沈知白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刺激下,潛能爆發(fā)!她身體在半空強行擰轉(zhuǎn),蜷縮,險之又險地避開裴硯之抓來的大手。同時,她空著的左手閃電般探向腰間革囊,摸到一個冰冷的金屬圓筒!

“裴硯之!讓開!”她厲喝一聲,聲音在狹窄的井壁間回蕩,帶著決絕的怒意。她毫不猶豫地扣動了圓筒上的機括!

“嗤——!”

并非暗器,而是一大蓬濃烈刺鼻的、帶著辛辣氣息的赤紅色煙霧瞬間噴涌而出,如同炸開的血霧,瞬間充斥了她與裴硯之之間的狹小空間!

“咳?。 迸岢幹Р患胺?,被那辛辣刺鼻的煙霧嗆得悶哼一聲,視線瞬間被遮蔽,動作也為之一滯!這是“蛛網(wǎng)”特制的“赤蝎煙”,能瞬間刺激口鼻眼睛,雖不致命,卻能有效阻敵!

借著這瞬間的遲滯和煙霧的掩護,沈知白身體終于完全沒入秘道洞口!她反手一揚,一道烏光精準地射向洞口上方某個位置!

“咔嚓!”一聲脆響!

是系在石柱上的“天蠶索”被某種精巧的機關(guān)刃瞬間切斷的聲音!

繩索斷裂,裴硯之失去了借力點,身體猛然下墜!但他反應(yīng)極快,強忍著煙霧的刺激,低吼一聲,腰腹發(fā)力,雙腿猛地蹬向濕滑的井壁!石屑紛飛中,他竟硬生生止住了下墜之勢,如同壁虎般吸附在井壁上!

赤紅色的煙霧在井中彌漫、沉降,漸漸稀薄。裴硯之的身影在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他抬起頭,透過殘留的辛辣霧氣,看向那個幽深的洞口。洞口內(nèi),沈知白的身影已消失不見,只有她留下的冰冷回音和那斷掉的繩索末端在微微晃動。

“沈知白!”裴硯之的聲音低沉壓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和后怕,更多的卻是被違逆的怒意。他剛才那一撲,并非要傷她,而是想將她強行帶離這危險的旋渦!這口井,這秘道…絕非善地!

就在此時!

“轟隆隆——!”

一陣沉悶而劇烈的震動,突然從秘道深處傳來!整個井壁都在簌簌發(fā)抖,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緊接著,在裴硯之驚怒的目光中,那道剛剛開啟的、通往秘道的石門,竟發(fā)出沉重刺耳的摩擦聲,開始緩緩閉合!

是沈知白觸發(fā)了里面的自毀機關(guān)?還是…這秘道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該死!”裴硯之低咒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他猛地一蹬井壁,身體如炮彈般射向那即將閉合的洞口!

石門閉合的速度極快,縫隙越來越窄!

裴硯之的身影在最后一剎那,險之又險地擦著閉合的石門邊緣,如同游魚般擠了進去!

“轟?。?!”

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后轟然關(guān)閉,嚴絲合縫!將最后一絲外界的光線和聲音徹底隔絕!

井底,只剩下斷裂的繩索、彌漫的辛辣煙塵、以及死一般的寂靜。上方,虎賁營沉重的腳步聲和呼喝聲已清晰可聞,火把的光芒開始映亮冷宮廢苑的斷壁殘垣。

而秘道之內(nèi),是更深沉、更未知的黑暗,以及生死未卜的兩人。沈知白的孤注一擲,裴硯之的緊隨而入,將這盤棋局,瞬間推向了更兇險莫測的深淵。龍吟已鎖于冷井,是福是禍,唯有深入這幽冥腹地,方能知曉。


更新時間:2025-06-28 15:3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