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晏分居一年后,宮里設(shè)宴賞花,邀我們一同出席。
貴妃提議抽簽助興,他抽中了為心上人賦詩。
滿座賓客注視下,他提筆蘸墨,卻為長公主寫下柔情悱惻的情詩。
而我則抽到簪花予親眷,宮人領(lǐng)來的庶妹蓬頭垢面,衣襟沾泥。
哄笑聲中,裴晏當眾譏諷:“金芙兒,你連親眷都要作假?”
我攥緊袖中玉墜,轉(zhuǎn)身沖向荷花池,一躍而下。
畢竟,系統(tǒng)說過……
只要死在這里,我就能回家,我何苦在此如此受辱。
1
“裴夫人,該您抽簽了。”
宮女遞來一只雕花木筒。
我隨手抽出一支,木簽上刻著:“簪花予親眷”。
身旁的貴婦們掩唇輕笑:“裴夫人,您府上可還有親眷能應這簽?”
我抿唇不語。
金家早已敗落,我孤身嫁入將軍府,哪來的親眷?
“裴將軍抽中了什么?”有人高聲道。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轉(zhuǎn)向主座。
裴晏一襲墨色錦袍,眉目冷峻,手里拿著一支木簽發(fā)愁。
身旁的長公主趙明玉湊近看了一眼,掩唇嬌笑:“景珩抽中了為心上人賦詩呢。”
滿座嘩然,紛紛起哄。
裴晏唇角微勾,提筆蘸墨,在宣紙上揮毫而就。
太監(jiān)高聲念出:“明眸皓齒映春暉,玉骨冰肌勝雪堆……藏頭詩!好詩啊!裴將軍這詩,是寫給長公主殿下的?”
趙明玉臉頰微紅,含情脈脈地看向裴晏。
裴晏神色淡淡,卻未否認。
“裴夫人,您的親眷到了。”
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刺入耳中。
我抬頭,只見兩個宮人推搡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衣衫襤褸,臉上沾著泥灰,畏畏縮縮地站著,活像個乞丐。
“這……這是金家的庶女?”
有人嗤笑出聲。
“金家何時多了個乞丐庶女?”
“裴夫人為了充面子,連親眷都能找人假扮,真是可笑?!?/p>
譏諷聲此起彼伏,我的臉頰燒得發(fā)燙。
裴晏冷嗤一聲:“金芙兒,你連親眷都要作假,果真毫無底線。”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我低著頭,一聲不吭。
系統(tǒng)在我腦海中輕聲道:“宿主,只要在這具身體里死去,你就能回家了?!?/p>
回家。
回到那個有父母疼愛的世界,而不是在這里受盡屈辱。
我猛地站起身,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沖向了荷花池。
“裴夫人!”
有人驚呼。
可我充耳不聞,縱身一躍。
冰冷的池水瞬間淹沒了口鼻,窒息感席卷而來。
恍惚間,我聽見岸上亂作一團。
而系統(tǒng)的聲音清晰傳來:“宿主身死,方可歸家。”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2
再睜眼時,我的喉嚨火辣辣地疼。
眼前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
青灰色的帳頂,濃重的藥草味,還有手腕上被攥出的紅痕。
我沒死成。
“醒了?”
低沉冷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緩緩轉(zhuǎn)頭,裴晏坐在床邊的木椅上,一身墨色錦袍紋絲不亂,唯獨袖口沾了水漬。
他盯著我,眼底壓著怒意。
我?guī)е耷粏枺骸盀槭裁淳任遥俊?/p>
“你以為尋死就能威脅我?”
他冷笑一聲,俯身掐住我的下巴,厲聲道:“金芙兒,你就算要死,也得先把該做的事做完?!?/p>
這時,門簾被掀開了,趙明玉提著裙擺快步走進來,關(guān)切道:“阿晏,太醫(yī)說你夫人無礙了?”
她怯生生地站在裴晏身后,手指揪著他的袖角,“都怪我,若不是我勸你夫人赴宴,你夫人也不會如此……”
裴晏拍了拍她的手背:“與你無關(guān)?!?/p>
我看著他們交疊的衣袖,胃里泛起一陣惡心。
“明日隨我入宮?!?/p>
裴晏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拍在床邊,“照著這個向陛下澄清,是你嫉妒明玉,故意在賞花宴上鬧事?!?/p>
我撐著手臂慢慢坐起來,紙張上的字跡刺得眼睛生疼。
那是我要認罪的供詞。
“若我不愿呢?”
“你以為你還有選擇?”
裴晏嗤笑,“金家雖敗落,但族中老幼尚在京城。”
我猛地抬頭。
他俯身湊近,威脅道:“你若不乖乖聽話,我就讓金家徹底消失?!?/p>
趙明玉輕笑一聲:“阿晏,姐姐剛醒,你別嚇唬她了,萬一……”
“滾?!?/p>
我厲聲打斷她。
兩人同時一怔。
“我說,滾?!?/p>
我抓起藥碗砸向床榻邊的矮幾,瓷片飛濺,“都給我滾!”
裴晏眼中寒光驟現(xiàn),趙明玉嚇得往他身后躲。
僵持片刻后,他竟真的拽著趙明玉轉(zhuǎn)身離去,只在門口丟下一句:“明日辰時,我來接你。”
言畢,門被重重地摔上了。
我癱軟在床榻上,系統(tǒng)突然出聲:“宿主,死亡失敗是因為救援太及時。下次需要更決絕的方式?!?/p>
“我知道。”
我冷笑一聲,“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p>
當夜,我變賣了所有能動的首飾和綢緞,連當年圣上賜的翡翠鐲子都沒留。
管家驚得直搓手:“夫人,這、這可是御賜的……”
“換成現(xiàn)銀?!?/p>
我把銀票塞進袖袋,“全部送去城南的流民棚?!?/p>
回府時已是三更天。
我摸黑走進廂房,從柜底抽出了一條白綾。
系統(tǒng)問道:“宿主確定要現(xiàn)在嘗試?”
“這次不會有人來救我了?!?/p>
我踩著圓凳將白綾拋過房梁。
脖子剛套進去,房門突然被踹開。
寒光閃過,白綾斷成了兩截。
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抬頭看見裴晏手持長劍站在面前,臉色陰沉得可怕。
“你就這么想死?”
他一把將我拽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砸在了我的身上,“看看這個再決定!”
盒蓋彈開,里面是一枚鴿血紅的玉佩。
“給你的生辰禮?!?/p>
他咬牙切齒道,“別再鬧了?!?/p>
我怔怔地看著玉佩。
今日……確實是我的生辰。
五年前的今日,他曾在塞外連夜策馬三百里,就為了趕回來陪我吃一碗長壽面。
“裴晏?!?/p>
我輕聲問,“如果今天我真的死了,你會難過嗎?”
他震驚地看著我,隨即冷笑:“你死了,誰給明玉澄清?”
我點點頭,當著他的面把玉佩扔出了窗外。
“裴晏,我們和離吧?!?/p>
3
玉佩摔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脆。
裴晏冷笑一聲:“你再說一遍?!?/p>
“和離?!?/p>
我迎著他的視線,一字一句道,“裴晏,我們到此為止,你放過我,我也成全你和長公主?!?/p>
他笑了,笑意未達眼底:“金芙兒,你以為將軍府是你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錦盒,將空盒遞還給他,“和離書我已經(jīng)寫好了,明日就遞去官府?!?/p>
他的眼神陡然陰沉,猛地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以為我會同意?”
“你不同意也沒用。”
我用力掙開他的手,“按照大宋律例,夫妻分居一年以上,妻子可自行請離。”
“你!”
“我們分房已經(jīng)一年零兩個月了,裴將軍?!?/p>
我平靜地看著他,“你心里清楚,我們再也回不去了?!?/p>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阿晏?”
趙明玉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瑤е鴰追纸辜?,“你在里面嗎……?/p>
門被推開,趙明玉拎著鴿血紅的玉佩碎片走了進來。
“阿晏,你的那塊玉佩怎么碎了?”
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腰間,那里掛著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鴿血紅玉佩。
“原來如此?!?/p>
我輕笑一聲,“裴將軍真是大方,連生辰禮物都能送雙份?!?/p>
裴晏厲聲道:“你胡說什么!”
我彎腰拾起一塊較大的碎片,借著燭光看清了內(nèi)側(cè)刻著的小字“明玉安泰”。
“真有意思?!?/p>
我笑了笑,將碎片丟回了地上。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裴晏的拳頭攥得發(fā)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晏!”
趙明玉突然插進來,拉住他的手臂,“既然她有意成全我們,你為何不從了她……”
裴晏猛地甩開她:“出去!”
趙明玉踉蹌了一下,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
她咬了咬唇,轉(zhuǎn)身離開了。
房門關(guān)上后,他一把將我按在墻上,低頭就要吻下來。
我偏頭躲開。
“別碰我?!?/p>
我冷冷道,“惡心?!?/p>
“好?!?/p>
他后退一步,“如你所愿?!?/p>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房門被摔得震天響。
4
千秋宴當日,我穿了一身素白襦裙。
自從那夜和裴晏徹底撕破臉,我便再沒見過他。
和離書已經(jīng)遞去官府,只等批復。
“夫人,該出發(fā)了?!?/p>
丫鬟在門外輕聲提醒。
馬車駛向皇宮,系統(tǒng)忽然出聲:“宿主,今日是最后的機會?!?/p>
我攥緊袖口,“我知道,只要死成,就能回家了?!?/p>
宴席設(shè)在御花園的千秋亭。
我剛落座,就聽見一陣騷動。
裴晏來了,身邊還跟著盛裝打扮的趙明玉。
她今日穿了件緋紅紗裙,腰間那枚鴿血紅玉佩格外刺眼。
裴晏一身玄色錦袍,腰間配劍,面容冷峻如常。
經(jīng)過我面前時,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停留。
“裴夫人?!?/p>
趙明玉在我身旁坐下,“聽說和離書已經(jīng)遞上去了?真是可惜呢。”
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沒有搭話。
“其實阿晏心里是有你的。”
她湊近幾分,“只是他這人重情義,當年我救過他一命,所以他……”
“趙明玉。”
我放下茶盞,“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
她一愣。
“就是這副假惺惺的嘴臉?!?/p>
我輕笑,“明明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卻偏要裝出一副為我好的樣子。”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她正要開口,遠處傳來:“陛下駕到!”
眾人慌忙起身行禮。
皇帝落座后,宴會正式開始。
酒過三巡,忽然有侍衛(wèi)慌張跑來,在皇帝耳邊低語幾句。
皇帝臉色驟變:“有刺客混入宮中,諸位愛卿暫且留在亭中,禁軍已去搜查?!?/p>
亭內(nèi)頓時騷動起來。
裴晏立即起身護在皇帝身前。
就在這時,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直釘在了柱子上。
“保護陛下!”
混亂中,有人從背后捂住我的口鼻。
我掙扎著回頭,看見趙明玉也被另一個黑衣人制住。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破廟的地上,雙手被粗繩綁在身后。
趙明玉蜷縮在對面墻角,發(fā)髻散亂,臉上掛著淚痕。
“醒了?”
一個蒙面男子蹲在我面前,刀刃貼上我的脖頸,“裴夫人,別來無恙啊?!?/p>
冰涼的刀鋒激起一陣戰(zhàn)栗,我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系統(tǒng)在我腦海中提醒:“宿主,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蒙面人立刻警覺起來,拽起我和趙明玉擋在身前。
廟門被踹開,裴晏持弓闖入,身后跟著一隊禁軍。
他冷聲道:“放人?!?/p>
蒙面人獰笑:“裴將軍,只能選一個?!?/p>
說著將刀逼得更緊了,“要你夫人,還是要長公主?”
裴晏的目光在我和趙明玉之間游移。
趙明玉哭喊:“阿晏!救我……救我啊……你難道不要我和孩子了嗎?”
他沒有理會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金芙兒,這次又是你自導自演的吧?”
我靜靜地看著他,淡淡一笑:“是啊,你猜對了。”
他臉色一沉,抬手拉弓。
箭矢破空而來,卻不是射向綁匪。
我眼睜睜看著那支箭擦過我的耳際,精準地穿透劫持趙明玉那人的咽喉。
“阿晏!”
趙明玉趁機掙脫,撲進了裴晏懷里。
蒙面人暴怒,刀刃陷入我的皮膚:“見人!你丈夫?qū)幵妇葎e人也不救你!”
鮮血順著脖頸流下,我卻感覺不到疼。
系統(tǒng)在我腦中倒數(shù):“通道開啟倒計時:十、九、八……”
“裴晏。”
我輕聲喚他。
他這才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再見。”
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我猛地抓住綁匪持刀的手,狠狠往自己心口刺去?/p>
劇痛襲來的瞬間,我聽見裴晏撕心裂肺的喊聲:“芙兒!”
“三、二、一。恭喜宿主,返回通道已開啟?!?/p>
黑暗徹底吞噬了我的所有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