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器械刮擦著地磚,發(fā)出刺耳的銳響,每一聲都像鈍刀在蘇晚殘存的意識上鋸割。濃重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沉重地壓進她的肺里,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渣。視野是渾濁的,天花板慘白的燈光暈染成模糊的光團,在昏暗里搖曳。她只能勉強轉(zhuǎn)動眼球,視線費力地聚焦。
兩個模糊的人影正站在她的“病床”旁。說是病床,不過是這間廢棄醫(yī)療倉庫角落里一張蒙著骯臟塑料布的鐵架臺子。那塑料布黏膩冰冷,緊貼著她赤裸的背部皮膚,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
“……霆琛,動作快點!這鬼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多待!” 熟悉的女聲刻意壓低,帶著一種蘇晚從未聽過的、毫不掩飾的焦躁和嫌惡。是林薇薇。蘇晚最好的閨蜜,在她確診“罕見絕癥”后,衣不解帶守在病床前,握著她的手哭腫了眼睛的那個林薇薇。
“急什么?讓她多‘享受’一會兒不好嗎?” 另一個男人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殘忍的戲謔。這聲音曾在她耳邊說過無數(shù)甜言蜜語,此刻卻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耳膜。顧霆琛,她深愛并為之付出一切的丈夫。
蘇晚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她想質(zhì)問,想嘶吼,但身體早已被他們秘密注射的藥物徹底摧毀,連抬起一根手指都是奢望。只有意識,在絕望的深淵里無比清醒地燃燒著。
“享受?”林薇薇嗤笑一聲,高跟鞋不耐煩地敲打著冰冷的水泥地,“看著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顧霆琛,你惡不惡心?趕緊把氧氣拔了!看著她咽氣,我們才能徹底安心!蘇家的一切,才能真正落到我們手里!別忘了,老東西那邊還等著我們過去‘照顧’呢,他那份‘意外’也得盡快安排?!?/p>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蘇晚的心臟。蘇家的一切?照顧?意外?電光石火間,一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jié),一些林薇薇在她病中“無意”透露的關(guān)于父親蘇振邦“病情惡化”的消息,還有顧霆琛接手蘇氏集團后那些看似“正?!钡奶潛p和股權(quán)變更……碎片轟然拼湊出猙獰的全貌!不是絕癥!是謀殺!是他們聯(lián)手,要徹底榨干蘇家最后一點骨髓,連她垂死的父親都不放過!
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殘存的理智,蘇晚的眼珠幾乎要瞪裂眼眶,死死地、怨毒地釘在顧霆琛那張俊美卻無比扭曲的臉上。
顧霆琛似乎很享受她這瀕死的憤怒,俯下身,那張曾讓她神魂顛倒的臉湊得極近,近到蘇晚能聞到他身上慣用的昂貴須后水味道,混合著此刻濃烈的血腥和陰謀的氣息,令人作嘔。
“嘖,別這么看著我,晚晚?!?他伸手,冰涼的指尖惡意地劃過蘇晚因憤怒而顫抖的臉頰,動作輕佻得像在撥弄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要怪,就怪你自己蠢。蠢到以為我真會愛上你這種除了家世一無是處的女人?要不是為了蘇家的錢,誰會忍著惡心娶你?每天對著你這張寡淡無趣的臉,我都快吐了。蘇家的錢,還有你爸手里的最后那點股份,只有到了我手里,才能發(fā)揮最大的價值。你和你那礙事的老爹,安心地去死吧,這就是你們最后的價值了?!?/p>
“跟她廢話什么!”林薇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地打斷顧霆琛,她猛地一把推開顧霆琛,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扭曲嫉妒和急不可耐,“顧霆??!你還在磨蹭什么?舍不得了?別忘了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她死了,蘇家徹底到手,你才能名正言順地娶我!我林薇薇,才配站在你身邊!”
她尖利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穿了蘇晚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原來如此!原來這對狗男女,早就勾搭成奸!她所有的信任,所有的依賴,所有的傾心付出,都成了滋養(yǎng)這對毒蛇的溫床!林薇薇那些“閨蜜”的關(guān)懷,顧霆琛那些“丈夫”的體貼,全是精心編織的謊言!他們一邊吸著她的血,一邊謀劃著將她和她父親徹底碾碎!
“娶你?”顧霆琛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掃了林薇薇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冰冷而算計?!傲洲鞭?,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不過是我手里一把還算趁手的刀罷了。幫我穩(wěn)住她,幫我套取蘇氏的內(nèi)部消息,幫我……處理掉麻煩。放心,蘇家到手,少不了你的好處。至于名分?呵……”
那聲充滿譏誚的“呵”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薇薇臉上,也徹底碾碎了蘇晚對人性最后一絲可憐的期待。原來在這場精心策劃的謀殺里,連“愛情”都不過是他們互相利用、隨時可以撕毀的骯臟籌碼!她蘇晚,連同整個蘇家,都只是這對豺狼眼中待宰的肥羊!
“你……!”林薇薇被顧霆琛的輕蔑激得渾身發(fā)抖,臉色煞白,精心描畫的眼線因憤怒而扭曲變形,像兩條丑陋的蜈蚣。她猛地抬手,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狠狠抓向蘇晚臉上那根維系著最后一點虛假生命的氧氣管!
“唔——!” 蘇晚殘破的身體在塑料布上劇烈地彈動了一下,如同離水的魚,喉嚨深處爆發(fā)出最后一聲不成調(diào)的悲鳴。視野瞬間被窒息的血紅徹底淹沒!冰冷的塑料觸感、刺鼻的消毒水味、林薇薇扭曲的臉、顧霆琛冷酷的嘴角……所有感官的碎片被無邊的黑暗和徹骨的劇痛瞬間吞噬!意識像摔碎的琉璃,迸裂成無數(shù)尖銳的碎片,每一片都烙印著那兩張猙獰的面孔和錐心刺骨的背叛!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獄的業(yè)火,在她意識徹底湮滅的瞬間,焚盡了一切!若有來世……若有來世!定要他們血債血償!剝皮拆骨!永墮無間!
“呃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撕裂了死寂。
蘇晚猛地從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黑暗中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破膛而出!冰冷的汗珠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料,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陣驚悸的寒顫。肺部像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她張大嘴,貪婪而痛苦地呼吸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瀕死般的抽噎。
眼前不再是廢棄倉庫令人作嘔的污濁和絕望的血色,而是……一片刺目的、鋪天蓋地的紅。
龍鳳呈祥的喜被,繡著繁復金線的百子千孫圖帳幔,床頭柜上貼著的碩大“囍”字剪紙……空氣里彌漫著尚未散盡的酒氣、脂粉香,還有一種……新家具特有的、淡淡的木質(zhì)氣味。
這里是……她的婚房?
三年前,她和顧霆琛的新婚之夜!
蘇晚僵硬的脖頸如同生了銹的機器,一寸寸,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目光掠過梳妝臺上貼著紅紙的鏡子——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五官精致,眉眼間還殘存著未經(jīng)世事磋磨的、屬于富家千金的單純和……茫然。臉頰上甚至帶著一絲新嫁娘特有的、羞澀的紅暈,盡管此刻被巨大的驚悸所覆蓋。
這不是夢!那深入骨髓的劇痛、那被背叛啃噬靈魂的絕望、那被活生生拔掉氧氣管的窒息感……清晰得如同剛剛發(fā)生!那不是夢!是……她回來了?
“砰!”
浴室的門被粗暴地推開,帶著一股濕冷的、不耐煩的氣息,瞬間打破了房間內(nèi)蘇晚瀕臨崩潰的死寂。
顧霆琛走了出來。他只在腰間松松垮垮地圍著一條浴巾,露出精壯的上身,水珠順著他結(jié)實的胸膛滑落,沒入浴巾邊緣。他隨意地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那張英俊得足以迷惑眾生的臉上,此刻卻布滿了毫不掩飾的、濃得化不開的厭煩和……冰冷的嫌惡。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強塞給他、避之不及的垃圾。
他的目光掃過床上驚魂未定、臉色慘白如紙的蘇晚,眉頭嫌惡地擰緊,嘴角撇出一個極盡諷刺的弧度,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無比地扎進蘇晚剛剛重生的、尚未愈合的傷口:
“鬼叫什么?晦氣!” 他的聲音帶著宿醉的沙啞和一種高高在上的鄙夷,“要不是為了你們蘇家的錢,誰他媽會娶你這種無趣又礙眼的女人?”
他隨手將擦頭的毛巾像扔垃圾一樣扔在昂貴的歐式梳妝椅上,動作粗魯,帶著一種主人對私有物品的肆意踐踏。他甚至懶得再看蘇晚一眼,徑直走向?qū)挸ǖ幕榇?,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指著臥室角落里那張鋪著薄薄毯子的歐式單人沙發(fā):
“離我遠點!看著你就煩!今晚,你睡那兒去!”
話音落下,他掀開那象征著喜慶和圓滿的龍鳳喜被,帶著一身濕冷的水汽和毫不掩飾的厭惡,重重地躺了下去,背對著蘇晚,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會污了他的眼睛。
“……”
死一般的寂靜,在鋪天蓋地的紅色婚房里彌漫開來。
蘇晚僵硬地坐在奢華的婚床上,身下是柔軟昂貴的絲綢床單,觸感卻像坐在燒紅的烙鐵之上。顧霆琛那句冰冷刺骨的話,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她剛剛經(jīng)歷了死亡與重生、無比脆弱的神經(jīng)上。
“為了蘇家的錢……”
“無趣又礙眼的女人……”
“睡沙發(fā)去……”
前世臨死前,顧霆琛那充滿算計和輕蔑的嘴臉,與眼前這張寫滿厭煩的英俊面孔,在這一刻,在蘇晚劇烈翻騰的腦海中,轟然重疊!
不是夢!那血淋淋的背叛,那被活生生剝奪生命的痛苦,那地獄般的絕望……全都是真的!她回來了!真的回到了三年前,這個被羞辱踐踏的起點!這個……一切悲劇開始的新婚之夜!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瘋狂攀升,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欢?,在這足以凍僵靈魂的寒意之下,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灼熱、足以焚盡一切的力量,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熔巖,轟然噴發(fā)!
恨!滔天的恨意!像無數(shù)條淬了劇毒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瘋狂絞殺!那是對顧霆琛和林薇薇深入骨髓的仇恨!是對自己前世愚蠢眼盲的痛恨!是對命運殘酷玩弄的憤怒!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軟的皮肉,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蘇晚死死地咬著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她需要這痛!這痛讓她清醒!讓她確認這不是虛幻的泡影!讓她記住這切膚之恨!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目光越過顧霆琛那冷漠疏離的背影,投向梳妝鏡。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被咬得滲出血絲,但那雙眼睛……那雙原本應(yīng)該盛滿新婚嬌羞和此刻屈辱淚水的眼睛,此刻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幽暗冰冷,翻涌著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風暴。一絲極淡、極冷、毫無溫度的弧度,緩緩地、如同刀鋒般,在她染血的唇角勾起。
顧霆琛……林薇薇……
很好。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如今,她這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厲鬼,回來了!
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潑灑在巨大落地窗的玻璃上,映照著室內(nèi)喜慶而詭異的紅光。一片被揉皺的報紙碎片,不知何時被風吹到了昂貴的波斯地毯邊緣,上面用加粗字體印著的“政策風向標:扶持‘新能源材料’產(chǎn)業(yè)?”一行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