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的食盒「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糕點(diǎn)滾了一地。
那畫面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曾倚在軟榻上,學(xué)著話本里的樣子,嬌聲讓他喂我吃一顆剝好的荔枝。
那時他臉色難看,冷著聲音問我:「公主是將我當(dāng)成那些面首了嗎?」
我只當(dāng)他讀書人風(fēng)骨,心高氣傲,還為此內(nèi)疚了許久,覺得自己侮辱了他。
原來不是他不做,只是不做給我。
蘇微柔最先看到我,怯生生地從謝硯洲懷里掙扎了一下:「表哥,我……我這就走。」
她起身的動作很急,身子晃了晃。
謝硯洲立刻扶住她,甚至連握著藥碗的手都沒放下,只是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里帶著些為難。
「清辭,你聽我解釋。微柔她現(xiàn)在身子弱,不能吹風(fēng),也離不開人。等她……等她好些了,我立刻就派人送她走。」
我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再看看自己手里提著的食盒,氣得發(fā)笑。
「你們這樣子,倒更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刮依淅溟_口,「是我不合時宜,打擾了。既然她離不開,那我走,給你們騰地方?!?/p>
我轉(zhuǎn)身要走,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清辭,不是你想的那樣?!顾忉尩?,「只是因為她的病……」
「是啊,公主。」蘇微柔靠在謝硯洲的肩上,聲音柔弱,卻像是在炫耀,「從小我發(fā)病時,表哥都是這樣照顧我的。他只是習(xí)慣了,沒有別的心思。」
我聽得胸口一陣翻涌,甩開他的手。
「這糕點(diǎn),不吃了?!?/p>
我回了宮,皇兄正處理完政事來看我。
見我臉色差得厲害,他揮退了宮人,眉頭緊鎖:「清辭,你跟皇兄說實話,昨日誤了吉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嘆了口氣:「這婚,不如作罷。父皇和我還能護(hù)不住你?就算你不想嫁人,再把那二十八個面首養(yǎng)起來,皇兄也允了。」
這婚本來是我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我決定嫁他,要遣散所有面首時,他紅著眼眶將我緊緊抱在懷里,一遍遍說一定會對我好。
心口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
夜里,我獨(dú)自坐在殿內(nèi),謝硯洲卻來了。
他看上去有些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
「清辭,你別生氣了?!顾叩轿颐媲埃曇舴诺煤艿?,「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我這就送她出京休養(yǎng)。」
我心底盤踞了一天的郁氣,似乎有了一點(diǎn)消散的跡象。
我正要開口,殿外忽然有侍衛(wèi)匆匆來報,神色慌張。
「駙馬爺,不好了!蘇姑娘她……她不見了!」
謝硯洲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他甚至沒再看我一眼,只丟下一句「我去尋她」,便掀袍沖了出去,背影慌亂,消失在夜色里。
我又被他丟下了。
我愣在原地,殿內(nèi)燭火搖曳,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心里那點(diǎn)剛剛消散的郁氣,又變本加厲地聚攏,堵得我喉嚨發(fā)緊。
可人是在我這兒不見的。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涌,沉聲吩咐:「去尋。任何一處角落,都不要放過。」
侍衛(wèi)們領(lǐng)命而去。
我獨(dú)自一人,提著宮燈,走在回廊下。夜風(fēng)很涼,吹得我有些清醒。
行至假山附近,一只手猛地從黑暗中伸出,將我拽了進(jìn)去。
一股尖銳的刺痛從我手臂上傳來,蘇微柔的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我的肉里。
她將我死死抵在冰冷的石壁上,那張楚楚可憐的臉在昏暗中扭曲著,聲音又尖又利:「都是你!趙清辭!要不是你,表哥怎么會把我送走!」
我被她撞得后背生疼,心底的火氣徹底被點(diǎn)燃。
我正要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她卻忽然全身一軟,整個人癱倒下去,蹲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公主,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她哭得泣不成聲,「求求你,別把我關(guān)起來,我怕黑……我什么都聽你的,我再也不纏著表哥了……」
這變臉的速度,讓我一愣,看向身后果然看見了謝硯洲。
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徑直沖過來,一把將我推開。
「清辭!」
我被他推得一個趔趄,手臂重重撞在石壁上,一陣鉆心的疼。
他卻已經(jīng)彎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蘇微柔,用自己的外袍將她裹緊。
「別怕,微柔,我在這里。」
我看著他,看著他投向我的眼神,那里面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責(zé)備。
心,一寸寸冷下去。
「謝硯洲,」我開口,聲音都在發(fā)顫,「你是在怪我嗎?你覺得是我傷了她?」
他抱著懷里的人,慢慢站起身,甚至沒有抬頭看我。
「臣不敢怪罪公主?!顾穆曇羝届o得可怕,「公主殿下金枝玉葉,行事向來隨心所欲。就算今日將我們打殺了,我們也無話可說?!?/p>
我愣在原地,覺得荒唐又可笑。
原來在他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蠻橫無理,會隨意欺凌弱小的人。
他將蘇微柔打橫抱起,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我喉嚨梗咽,「可我也受傷了?!?/p>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只是聲音冷淡地飄了過來。
「公主身份尊貴,受了傷,自會有太醫(yī)來瞧?!?/p>
我聽見蘇微柔在他懷里,用那柔弱的聲音說:「表哥,這樣……不好吧。」
「她太任性了。」謝硯洲的聲音從遠(yuǎn)處飄來,「讓她冷靜冷靜,對大家都好?!?/p>
我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
原來如此。
既然他選了蘇微柔。
那我們之間,便到此為止了。
我在殿里喝了數(shù)日的酒。
宮里人人都知道昭陽公主心情不好,殿門緊閉,誰也不見。
關(guān)于我的傳聞在京中沸沸揚(yáng)揚(yáng),可謝硯洲一次也沒來過。我聽說,他正為了蘇微柔受驚的病,尋遍京中名醫(yī),忙得腳不沾地。
他沒來。
倒是另一個人來了。
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逆著光走進(jìn)來,他身上帶著清冽的竹香,驅(qū)散了殿內(nèi)渾濁的酒氣。
是顧昀昭,我那二十八個面首里,最討喜的一個。
他端著一碗醒酒湯,走到我面前。
「公主,」他蹲下身,聲音很輕,「別喝了,傷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