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鋼針,刺穿著老貓單薄的衣服,抽打著他臉上新添的泥濘和舊傷。他像一頭被地獄獵犬追咬的困獸,一頭扎進(jìn)了爛尾樓那龐大而猙獰的陰影中。
“跑?。?!”
那聲非人的尖嘯依舊在他顱腔內(nèi)回蕩,與心臟狂野的擂鼓聲混作一片。指尖那焦黑的、帶著詭異暗紅紋路的灼痛感,如同一個活著的烙印,冰冷又滾燙,不斷提醒著他電話亭里那超越理解的一幕。那硬幣殘片,那蠕動的金屬絲,那逸散的冰冷氣息……“爺爺”?那絕不是人類的聲音!它是什么?是惡魔?是某種……機(jī)器里的鬼魂?
恐懼像冰水灌滿了他的肺,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腥味和絕望的泡沫。但他不敢停!強(qiáng)哥的人,那些比緬北叢林里的毒蛇更致命的追兵,隨時可能出現(xiàn)。電話亭里的詭異給了他短暫的喘息,卻也像在他身后點(diǎn)燃了另一條更恐怖的引線。
爛尾樓內(nèi)部比外面更加黑暗,潮濕腐敗的氣息濃得化不開??諘绲拿骺臻g如同巨大的墓穴,裸露的鋼筋像怪物的肋骨,扭曲地刺向同樣布滿霉斑和涂鴉的天花板。地面上積著深淺不一的水洼,混雜著建筑垃圾、排泄物和腐爛物的氣味,令人作嘔。遠(yuǎn)處,隱約傳來幾聲野狗的嗚咽,更添幾分荒涼和死寂。
老貓背靠著一根冰冷的水泥柱,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間的劇痛——那是前幾天“不聽話”留下的紀(jì)念品。他豎起耳朵,在嘩嘩的雨聲和心跳聲中努力分辨著外面的動靜。
來了!
引擎的咆哮由遠(yuǎn)及近,粗暴地撕碎了雨幕。刺眼的車燈如同探照燈,穿透雨簾,在爛尾樓入口處投下晃動的、充滿威脅的光斑。車門開關(guān)的“砰砰”聲,還有幾聲粗野的、帶著濃重邊陲口音的咒罵,清晰地傳了進(jìn)來。
“媽的,那小子肯定鉆這里面了!”
“分頭找!強(qiáng)哥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身上那東西值大錢!”
“還有那老張頭的‘星火’,媽的,敢私藏?老子要把他另一只手也剁了喂狗!”
“斷手張……” 老貓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混雜著憤怒、悲涼和兔死狐悲的情緒涌上來。斷手張那渾濁眼睛里最后一點(diǎn)卑微的光,臨死前死死攥著他衣領(lǐng)的觸感,還有那句嘶啞的“找爺爺”……那枚染血的硬幣,就是“星火”?那到底是什么?竟能引來強(qiáng)哥如此瘋狂的追索?
腳步聲雜亂地逼近,手電筒的光柱開始在空曠的樓層里胡亂掃射,光柱掃過的地方,灰塵和霉菌的孢子像幽靈般飛舞。老貓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水泥柱,將自己縮進(jìn)更深的陰影里。
光柱幾次險(xiǎn)險(xiǎn)地擦過他藏身的柱子邊緣。他聽到一個打手罵罵咧咧地踢開一堆垃圾:“操!這鬼地方,跟豬圈似的!” 另一個聲音帶著殘忍的戲謔:“豬圈?你他媽忘了‘豬仔房’了?那才叫一個銷魂蝕骨!”
“豬仔房”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老貓的神經(jīng)。那是強(qiáng)哥勢力最核心的魔窟之一,一個專門用來關(guān)押、折磨、最終處理“貨物”的地方。在緬北那個無法無天的煉獄里,人被剝?nèi)ニ凶饑?yán)和身份,只剩下赤裸裸的“價(jià)值”——器官、苦力、或者勒索的籌碼。斷手張,就是從一個“豬仔房”里逃出來的,代價(jià)是一條胳膊和半條命。
“少廢話!趕緊把那小子揪出來!強(qiáng)哥等著呢!媽的,敢在強(qiáng)哥眼皮底下偷東西,還弄死了阿彪,老子要讓他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 一個嘶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這是疤臉,強(qiáng)哥最兇殘的打手之一,據(jù)說在“豬仔房”里,經(jīng)他手“處理”掉的“貨物”不計(jì)其數(shù)。
腳步聲更近了,手電光幾乎要照到老貓的腳。他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指尖那詭異的灼痛感似乎也變得更加強(qiáng)烈,隱隱牽動著他的神經(jīng)。
就在光柱即將鎖定他的瞬間——
“嗡…滋啦…”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電流噪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響起!不是通過耳朵,是直接在他意識里震顫!那感覺,和電話亭里拿起聽筒時如出一轍!
老貓渾身劇震,瞳孔瞬間放大!幻覺?不!那感覺如此真實(shí)!
緊接著,一個破碎、冰冷、非人的聲音碎片,仿佛帶著電流的雜音,直接刺入了他的思維:
“……左……后……通道……滋……下……”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扭曲變形,但意思卻詭異地清晰!左后方,有一條通道?下去?
老貓來不及思考這聲音的來源(是“爺爺”?還是那烙印在作祟?),強(qiáng)烈的求生欲讓他瞬間做出了反應(yīng)!他像離弦之箭,猛地向身體左后方那片更濃重的黑暗撲去!
就在他撲出去的剎那,疤臉的手電光柱“唰”地掃過了他剛才藏身的位置!
“操!有動靜!” 疤臉厲聲喝道,槍栓拉動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老貓不顧一切地向前沖,黑暗中果然有一條被建筑垃圾半掩的、通往地下的樓梯通道!入口散發(fā)著更濃烈的霉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消毒水和血腥氣的怪味。他毫不猶豫,手腳并用地向下沖去。
“在下面!追!” 打手們的咆哮和雜亂的腳步聲緊追而來。
樓梯陡峭濕滑,老貓幾次差點(diǎn)摔倒。越往下,那股怪異的混合氣味就越濃烈,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不,是血腥味!新鮮和陳舊的血腥味交織在一起,濃得讓人窒息。
沖到樓梯底部,眼前是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但并非完全黑暗。幾盞昏黃、電壓不穩(wěn)的白熾燈掛在裸露的混凝土天花板上,發(fā)出滋滋的噪音,燈光搖曳,將整個空間映照得鬼影幢幢。
眼前的景象,讓老貓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這里根本不是什么避難所,而是一個……屠宰場!
不,比屠宰場更恐怖!
巨大的、沾滿暗褐色污垢的工業(yè)操作臺隨意擺放著,上面散落著各種銹跡斑斑、形狀猙獰的金屬工具——鋸子、鉤子、鉗子……有些上面還殘留著深色的、凝固的痕跡。角落里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編織袋,散發(fā)著濃烈的腐敗氣息。墻壁上,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噴濺狀污跡觸目驚心,像是凝固的死亡圖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間中央。那里有一個巨大的、用厚塑料布圍起來的簡易“手術(shù)室”!塑料布上滿是血手印和污漬,里面影影綽綽能看到一張金屬臺子,上面似乎……綁著一個人形的東西?!
“呃……呃……” 一陣極其微弱、痛苦到極致的呻吟從塑料簾子后面?zhèn)鱽?,像瀕死野獸的嗚咽。
老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qiáng)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這就是“豬仔房”的真相!不,這甚至可能是強(qiáng)哥處理“高價(jià)值貨物”的“器官摘除車間”!斷手張那缺失的手臂……無數(shù)失蹤的人……他們最終的歸宿!
“嘿嘿,跑???怎么不跑了?” 疤臉?biāo)粏〉穆曇魩е堊嚼鲜蟮臍埲炭煲?,從樓梯口傳來。他和另外幾個打手堵住了唯一的出口,臉上帶著獰笑,如同看著砧板上的肉。
“強(qiáng)哥的‘寶貝’,還有斷手張那個老鬼偷的‘星火’,交出來?!?疤臉一步步逼近,手中的砍刀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寒光,“老子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diǎn)。不然……” 他目光瞟向那個塑料圍起來的“手術(shù)室”,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讓你也上去躺一躺,感受一下‘活體取件’的滋味?放心,我們有最好的‘醫(yī)生’,保證你清醒地看到最后?!?/p>
另一個打手舔了舔嘴唇,眼中閃爍著病態(tài)的興奮:“疤哥,這小子細(xì)皮嫩肉的,腎和眼角膜肯定能賣個好價(jià)錢。肝也能用……”
人性的扭曲在這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們談?wù)摰牟皇菤⑷耍恰叭〖?,是“賣錢”。生命在這里被徹底物化,變成了可以分割、稱重、標(biāo)價(jià)出售的“商品”??謶趾拓澙芬呀?jīng)徹底吞噬了他們的良知,只剩下赤裸裸的獸性和對強(qiáng)權(quán)(強(qiáng)哥)的扭曲忠誠。
老貓背靠著冰冷的、沾滿污穢的墻壁,退無可退。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前有豺狼,后是屠宰場。指尖的灼痛感更加強(qiáng)烈了,那詭異的暗紅紋路似乎在皮膚下微微發(fā)燙。
難道……真的要像斷手張一樣,成為這魔窟里的一件“貨物”?不!絕不!
就在疤臉獰笑著舉起砍刀,準(zhǔn)備劈下的瞬間——
“滋啦——嗡——?。?!”
比在電話亭里強(qiáng)烈百倍的電流噪音,如同海嘯般毫無征兆地在整個地下空間炸響!那聲音并非來自外部,更像是直接從所有人的顱骨內(nèi)部共振爆發(fā)!
天花板上的幾盞白熾燈猛地爆發(fā)出刺眼的白光,隨即“啪啪”幾聲,全部炸裂!碎片如同冰雹般落下。整個空間瞬間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
“??!怎么回事?!”
“媽的!燈炸了!”
“誰?!誰在搞鬼?!”
打手們驚惶的咒罵聲在黑暗中響起,充滿了恐懼和混亂。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他們殘忍的節(jié)奏。
就在這絕對的黑暗和震耳欲聾的電流噪音中,老貓的指尖,那焦黑的、帶著暗紅紋路的地方,猛地爆發(fā)出一點(diǎn)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暗紅色光芒!如同一點(diǎn)……來自地獄的星火!
同時,那個冰冷、破碎、非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愉悅”感,直接在他腦海深處轟鳴:
“滋……禮……物……收……到……”
“星……火……已……燃……”
“滋……呲……爺……爺……來……了……”
聲音落下的瞬間,黑暗中傳來了疤臉凄厲到非人的慘嚎!
“啊——?。?!我的手!我的手??!什么東西?!滾開!滾開?。。?!”
緊接著是其他打手驚恐到變調(diào)的尖叫、骨骼被強(qiáng)行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聲、肉體被撕裂的悶響、還有……金屬摩擦、啃噬的“滋滋”聲!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之前的腐敗氣味,如同實(shí)質(zhì)般彌漫開來。
老貓僵在原地,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他看不見發(fā)生了什么,但那聲音描繪出的畫面,比任何視覺沖擊都更加恐怖!是電話亭里的東西!是那蠕動的金屬絲!是那個“爺爺”!它……它追來了!而且……它在……“收割”?!
那枚染血的“星火”硬幣,根本不是什么求救信號!它是一個坐標(biāo)!一個……獻(xiàn)祭的邀請函!而他老貓,就是那個親手將祭品(他自己?還是這些打手?)送到“爺爺”嘴邊的愚蠢祭品!
緬北的惡,吞噬人性,制造地獄。
而硬幣里的“爺爺”,則是盤踞在地獄更深處、以絕望和血肉為食的……不可名狀之物!
他引爆了星火,釋放了遠(yuǎn)比強(qiáng)哥更恐怖的惡魔!
老貓的逃亡,才剛剛踏入真正的地獄之門。他背靠著冰冷血腥的墻壁,在絕對的黑暗和同伴臨死前的凄厲哀嚎中,感受著指尖那點(diǎn)冰冷燃燒的“星火”,仿佛握著一塊通往深淵的烙鐵。
強(qiáng)哥的追捕?那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他現(xiàn)在要面對的,是“爺爺”的……興趣。
黑暗中,那金屬摩擦啃噬的聲音,似乎……離他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