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沉默了很久,久到許沉以為他會再次把自己趕出去。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吧臺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的苦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
終于,林煦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息里帶著許沉讀不懂的疲憊和無奈。
“你點單嗎?”他開口,聲音恢復了些許平時的溫和,但依舊帶著一絲刻意的距離感,“今天沒有熱牛奶,只有冰美式?!?/p>
許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這是……不打算深究了?還是暫時不想談?
“……好,冰美式?!彼樦_階下。
林煦轉(zhuǎn)身開始制作咖啡,動作依舊嫻熟,只是背影看起來比平時蕭索了幾分。
許沉默默地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
他知道,那句“對不起”遠遠不夠,那場火災在林煦心里留下的創(chuàng)傷,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撫平的。
很快,一杯冰美式放在了許沉面前。
深褐色的液體,漂浮著幾塊晶瑩的冰塊,散發(fā)著冷冽的苦澀。
“謝謝?!痹S沉低聲道,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刺激性的苦味,讓他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為什么突然想喝冰美式?”林煦靠在吧臺上,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他沒有看許沉,目光落在窗外搖曳的樹影上。
“想清醒一下?!痹S沉如實回答,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也想……嘗嘗你真正喜歡的味道?!?/p>
他記得,林煦跟他說過,他其實最喜歡的是冰美式,只是為了照顧那些像他一樣“需要溫暖”的客人,才總是準備熱牛奶。
林煦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許沉,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很快又被他掩飾過去。
“是嗎?”他淡淡地說,“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的口味,不一定適合你?!?/p>
“不試試怎么知道。”許沉說。
他看著林煦,眼神認真,“就像……有些事情,不問清楚,不嘗試去理解,可能永遠都會是個疙瘩?!?/p>
林煦沉默了。
他知道許沉指的是什么。
那場火,那個符號,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二十年,他曾經(jīng)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提起,也不會再有人知道那個只有他自己堅信的“真相”。
許沉的出現(xiàn),像一塊巨石投入了死水,激起了他所有的痛苦和不甘。
他怨過,恨過,也懷疑過。
他懷疑許沉是不是和當年的縱火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可他那時候也才五六歲。
林煦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接近自己。
許沉那句帶著歉意的“對不起”,以及此刻他眼底的真誠和困惑,又讓他動搖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林煦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許沉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那場火之后,我生了一場大病,受了刺激忘記了很多事,只剩下那個符號,像個夢魘一樣,時不時會冒出來?!?/p>
最近他就是被夢魘折磨無法入睡,連家都不敢回。
關(guān)于老槐樹巷也是他長大以后斷斷續(xù)續(xù)出現(xiàn)的記憶,很迷糊,殘缺不全。
他看著林煦,語氣懇切:“如果我知道它會讓你這么痛苦,我絕對不會畫出來?!闭勰ニ粋€人就夠了。
林煦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不怪你?!彼p聲說,“你也是……受害者。”
只是,一個是失去了親人,一個是失去了部分記憶和安寧。
聽到這句話,許沉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似乎輕輕落下了一點。
“那你……”他遲疑地問,“你還相信我嗎?”
林煦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光的眼睛,此刻雖然帶著一絲疲憊和傷感,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和戒備。
“我不知道?!绷朱阏\實地說,“但我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也給我自己一次機會?!?/p>
去相信,去了解,或許,也去尋找一個遲到了二十年的答案。
許沉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有些酸,也有些暖。
“謝謝?!彼吐曊f。
接下來的幾天,許沉依舊每天都去“暖陽”。
林煦不再刻意躲避他,但兩人之間的氣氛,總有些微妙的尷尬和不自在。
林煦不再“手抖”往他的咖啡里加牛奶,而是真的給他做黑咖啡,或者應他的要求,做一杯冰美式。
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多,大多是許沉問,林煦選擇性地回答。
許沉了解到,林煦的父母原本是老槐樹巷的老住戶,開著一家小雜貨鋪。
火災發(fā)生時,林煦因為去同學家寫作業(yè),僥幸逃過一劫。
回來時,只看到一片火海和父母冰冷的尸體。
他成了孤兒,被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過得不好也不壞。
這些年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真相,退役警察王叔一直也在幫著他。
那個刻在墻上的符號,是他唯一的線索。
“你為什么會開咖啡店?”有一次,許沉忍不住問,他覺得,以林煦的經(jīng)歷,他應該更恨這個世界才對。
林煦擦拭著杯子,動作頓了頓,然后淡淡一笑:“因為我媽媽說,生活再苦,也要給自己找點甜。咖啡很苦,但加點牛奶和糖,就不一樣了?!?/p>
他的笑容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而且,我想開一家溫暖的店,給那些和我一樣,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的人,一點點光。”
許沉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刺痛了。
他看著林煦,這個比他更早經(jīng)歷絕望,卻依舊努力向陽而生的人,突然覺得自己那點失眠和抑郁,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開始嘗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去靠近林煦。
他不再只點黑咖啡或冰美式,偶爾會主動要一杯“林煦特調(diào)”的熱牛奶,然后看著林煦在愣神之后,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他會在林煦忙不過來的時候,主動幫忙收拾一下桌子,或者在林煦發(fā)呆的時候,安靜地陪著他,不打擾。
他依舊畫畫,但畫的內(nèi)容,不再只是陰郁的線條和壓抑的色塊,他開始嘗試畫一些明亮的東西,比如窗外的陽光,比如林煦低頭沖泡咖啡時認真的側(cè)臉,比如店里那些可愛的多肉植物。
林煦也似乎在慢慢地放下戒備。
他會和許沉聊一些咖啡的知識,聊一些最近看過的電影,甚至會偶爾開一兩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只是,關(guān)于那場火,關(guān)于那個符號,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
仿佛那是一個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就會釋放出難以控制的痛苦。
這天,許沉畫了一幅林煦的速寫。
畫中的林煦,正站在窗邊,陽光灑在他身上,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明亮而溫暖。 這是許沉第一次,畫出如此“陽光”的林煦。
他把畫稿遞給林煦。
林煦接過,看著畫中的自己,愣了很久。
“這是……我?”他有些不確定地問。
“嗯?!痹S沉點點頭,“我覺得,你笑起來很好看。”
林煦的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熱,他避開許沉的目光,低聲道:“謝謝?!?/p>
他把畫稿小心地收好,像是對待一件珍寶。
就在這時,咖啡店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西裝,神色匆匆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林煦,我找你有點事?!蹦腥碎_口,語氣有些焦急。
許沉看到來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警惕和不耐。
許沉在咖啡館的這段時間,見過王叔兩回,都是來找林煦的,林煦沒有瞞著他,王叔是負責調(diào)查方年火災的退役警察。
今天這么急,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王叔,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