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沒了老爺,您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您自己,都歸您娘親所有?!?/p>
“她可以收走您所有的東西,然后再把您賣一次啊?!?/p>
陳大嬸說著說著,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仿佛從林月的遭遇中,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不堪回首的過往。
林月呆住,是啊!她怎么就把這茬給忘了呢?這潘金蓮可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家寡人,她身后還有個把她當成商品隨意買賣的娘家。
古人孝道大過天,她那個便宜娘家,若是存心要拿她這個女兒賺錢,那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的。
別說再賣一次她了,就是為了錢逼她做了半掩門子的暗娼,恐怕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指責半分。
旁人最多也就是在背后感慨一句“可憐攤上這么個娘家,就算是主持正義了。
窗外突然狂風驟起,吹得窗欞咔咔作響。她望著陳嬸子煞白的臉,突然意識到自己精心編織的美夢,正被現(xiàn)實一點點的撕成碎片。
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窟,連血液都似凝結成冰。
林月死死的咬住嘴唇,大腦拼命運轉,直到嘴里傳來一股腥甜的味道,才喑啞的開口:
“嬸子,你知道立女戶都要什么條件嗎?或許我們能從這上面想想辦法?!?/p>
“唉!”陳嬸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事兒我之前也特意去打聽了,當時還花了我一百個銅板呢?!?/p>
“那衙役說,若想立女戶,得符合三種情況。第一種情況,必須是家中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才可以去衙門申請立戶。”
“可咱倆都有兄弟姐妹,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的?!?/p>
“其次呢,就是寡婦守節(jié)不改嫁的。但小娘子您連正經(jīng)的婚書都沒有,如今又被張家趕了出來,這守節(jié)一說更是無從談起?!?/p>
“最后一種情況,你我就更別想了。那衙役說,如果女人娘家地位高,或者丈夫家族無合適男性繼承人,使些銀子倒也可以立個戶頭出來?!?/p>
林月默默聽完,心里明白,立女戶這事兒于她而言,已然是遙不可及了。
看來若想過得自在些,就只能在潘金蓮娘家兄弟姐妹身上打主意了。
若是能帶著他們一起發(fā)家致富,說不定,自己還能在潘家當個有話事權的姑奶奶。
“嬸子,您說我要是回娘家,會是個什么情況呢?”她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
“哎呀,我的小祖宗呀!您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呢?能把自己親生女兒賣兩次的娘家,能是什么好娘家呀!”
陳嬸子嘆氣搖頭:“您要是回去了,這次指不定會被賣給什么人呢?就算賣到樓子里去,也不是沒可能?!?/p>
“聽說您那個弟弟正央著媒婆說親呢,您這一回去,他的聘禮和蓋屋子的錢可就都有著落了。”
林月:好吧,她就知道重男輕女自古有之。特別是在農耕社會,男人就代表著勞力。
因此在普通家庭,哪怕女人除了去田里做事外,還要負擔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也得不到任何尊重。
如今她這么個“好商品”自己送上門去了,她那個娘親肯定會待價而沽,說不定為了多換些銀錢,真敢把她往樓子里送。
“這么說,這武大郎竟是非嫁不可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虛浮縹緲,仿佛一縷風便能揉碎。
“小娘子,我知道讓您嫁給那樣一個男人,確實是委屈您了?!?/p>
“可是您想想,那武大郎雖說懦弱無能,但好處就在于好拿捏呀!往后林娘子您想做什么、想怎么生活,他連半個‘不’字都不敢說?!?/p>
“總好過回了娘家,處處都得矮人一截,不僅要討好一大堆人,還得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賣掉。您說,這又是何苦呢!”
“我知道您擔心什么,放心好了,有嬸子看著,他不敢把你怎么樣。”
“說白了,這不過就是一張婚書而已,不會妨礙您什么的。”
“日后,您若是喜歡上了什么人,給些錢財他,簽個和離書就成?!?/p>
陳嬸子看到林月死寂的眼神,顧不上自己內心的惶恐,連連安慰。
說實話,陳嬸子打心底里不希望林月回潘家。
一來那潘家簡直就是個虎狼窩,回去肯定沒好日子過;二來她這一輩子,也就這一個月,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還能得到別人的尊敬。
她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若是還像以前那樣拼死拼活的干卻只能勉強裹腹,大抵是撐不了多久了。
真到了那一步,說不定哪天死在屋里發(fā)臭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所以,林月絕不能回潘家。她若回了潘家,自己的日子便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了。
林月靜靜地聽著,同時在腦海中不斷推演事情的各種可能性,最終,還是無奈地妥協(xié)了。
她清楚自己有多少能耐,論起宅斗的心機手段,自己絕對比不上古人。
要是回到潘家,每天都得和那些人勾心斗角才能活下去,她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吃得渣都不剩。
“那嬸子……”林月剛開口,門便被砸響了,驟起的聲響驚得兩人齊齊一顫。
四目相對時,皆從對方眼底撞見細碎的恐慌。
“林娘子莫慌,我去開門?!?/p>
陳嬸子說完,卻并不去開門,而是抖著手,把林月梳妝臺抽屜里的銀錢盡數(shù)摟進懷里,彎腰埋進米缸深處,這才整了整衣襟去開門。
“喲,是大郎呀!”
木門吱呀推開,陳大嬸在瞥見那張枯樹皮般的瘦臉時,指尖的顫抖忽然止位,嘴角也扯出笑紋,熟稔地將人往屋里讓。
"陳大嬸,陳大嬸!張老爺沒了!"
武大郎撂下炊餅挑子,用袖角胡亂抹了把額角汗珠,語氣里透出幾分難掩的雀躍。
林月聞言立刻沉了臉:合著這人是來趁喪獻殷勤的?
“哎呦,大郎今兒咋回來的這么早?快進來,快進來?!?/p>
陳嬸子斜睨她一眼,目光里藏著警告,示意她收斂神情,莫壞了后頭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