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帶著料峭寒意,卻吹不散李家村西頭那戶人家的熱鬧。
兩間堂屋里擠滿了看熱鬧的鄉(xiāng)親,生產(chǎn)隊長李寶坤扯著嗓子往外趕人:“都往后退退!
新人鞠躬都快轉(zhuǎn)不開身了!”紅紙上剪的雙喜字歪歪扭扭貼在土墻上,
與一對新人身上的舊衣形成刺眼對比。新娘李梓涵垂著眼,繡著碎花的袖口被手指攥得發(fā)皺。
她記得這一天 —— 上輩子,她就是從這個喜堂開始,走進了長達數(shù)年的泥沼。
”“向革命群眾三鞠躬 ——”“新郎新娘互致革命敬禮 ——”司儀的聲音像鈍刀子割肉,
每一句都敲在李梓涵心上。她抬眼飛快掃過身旁的男人,趙思炎,那個從省城來的知青,
此刻正機械地彎著腰,俊朗的臉上沒有半分喜氣。李梓涵知道,
他心里裝著的是同為知青的姚流蘇,那個從城市帶來的、與他門當戶對的 “白月光”。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謠言四起時他的冷漠,新婚夜他睡在柴房的決絕,
以及后來姚流蘇有意無意的挑釁…… 直到她因 “不清不楚” 的名聲被逼上絕路,
懸梁自盡后重生,竟偏偏回到了這無法挽回的時刻。“禮成!送新娘入洞房!
”幾個嬸子婆子簇擁著她往內(nèi)屋走,李梓涵的腳步像灌了鉛。路過堂屋角落時,
她瞥見趙思炎被知青們圍住勸酒,班長劉國慶拍著他的肩說:“思炎,既成夫妻就是緣分,
好好待憶安?!币α魈K站在人群外圍,臉色發(fā)白,眼神卻像針一樣扎在趙思炎身上。
趙思炎端起粗瓷碗灌下烈酒,喉結(jié)滾動,始終沒看李梓涵一眼。“憶安,快進去歇著,
媽去給你端碗糖水?!?母親白紅梅的聲音帶著喜氣,卻掩不住眼底的憂慮。李梓涵點點頭,
任由自己被推進那間貼滿紅雙喜的土坯房??簧箱佒蛄搜a丁的紅褥子,
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喜糖和柴火煙的味道。李梓涵坐在炕沿,指尖觸到粗糙的被褥,
猛地回神 ——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這場由謠言和算計促成的婚姻起點。
“老天爺……” 她低聲喃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哪怕早重生一天,
我也絕不會讓這婚事成真?!鄙陷呑?,她以為嫁了人就能守得云開,卻落得個自盡的下場。
這輩子,她清楚地知道趙思炎的冷漠、堂哥的算計,還有那些藏在淳樸面孔下的惡意。
屋外傳來喧鬧的劃拳聲,夾雜著趙思炎略顯含糊的應(yīng)答。李梓涵起身走到窗邊,
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縫望去,只見趙思炎被幾個男知青架著,腳步虛浮地朝這邊走來。
“思炎好像喝多了,你把他扶里屋去,外頭有我收拾?!?白紅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李梓涵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房門。趙思炎帶著一身酒氣撞進來,溫熱的呼吸噴在她額前。
她下意識后退一步,卻在看清他眼睛時愣住了 —— 那雙眼眸里沒有平日的疏離,
反而盛著幾分她從未見過的復(fù)雜情緒,像是痛楚,又像是…… 懊悔?
“李梓涵……” 他低低喚了一聲,聲音沙啞。李梓涵猛地回神,
上輩子他從未這樣叫過她的名字。她定了定神,側(cè)身讓開道,語氣冷淡:“謝知青,
床上歇著吧?!壁w思炎卻沒動,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幽深。李梓涵被他看得不自在,
正要再說什么,卻聽他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李梓涵心中一震。上輩子的趙思炎,
何曾說過這三個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縫灑進來,照亮了趙思炎棱角分明的側(cè)臉。
李梓涵忽然覺得,這場她以為注定重復(fù)悲劇的婚姻,似乎從一開始,
就有了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同。晨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欞,在土炕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李梓涵從睡夢中醒來,下意識往身旁摸了摸,卻觸到一片冰涼。她猛地睜開眼,
空蕩蕩的炕頭讓她想起昨夜,趙思炎說要早起干活,便裹著薄被在堂屋的竹榻上將就了一晚。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婚禮結(jié)束,趙思炎仿佛換了個人。
“吱呀 ——”木門被輕輕推開,趙思炎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進來,
身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水氣息?!靶蚜耍靠斐脽岢?,今天煮了紅薯粥?!崩铊骱鹕恚?/p>
警惕地看著他:“你又起這么早?”“不早了,隊里今天要修水渠,我得早點去幫忙。
” 趙思炎把粥放在炕沿的小桌上,“昨天看你咳嗽了兩聲,特意加了點姜片,驅(qū)驅(qū)寒。
”李梓涵盯著那碗粥,前世的記憶翻涌而上。曾經(jīng)的趙思炎,連她病得臥床不起都不聞不問,
如今卻會注意到她的一聲咳嗽?“你…… 為什么要這么做?”趙思炎擦了擦手,
在炕沿坐下:“什么為什么?你是我媳婦,照顧你不是應(yīng)該的?
”“可你以前……” 李梓涵脫口而出,又猛地閉上嘴。她差點忘了,
現(xiàn)在的趙思炎還不知道他們的前世。“以前是我不對?!?趙思炎突然說,
目光坦誠地看著她,“剛結(jié)婚那會,我心里裝著別的事,對你太冷淡?,F(xiàn)在我想明白了,
既然成了夫妻,就該好好過日子?!崩铊骱念^一顫,別開臉:“說得輕巧,一杯水潑掉了,
還能收回來嗎?”“收不回來,但可以重新燒一壺。” 趙思炎的聲音很輕,“你要是還氣,
就多罵我?guī)拙洌灰隳芟麣??!辈坏壤铊骱貞?yīng),外頭傳來隊長的喊聲:“趙知青!
趙知青!該出發(fā)了!”趙思炎應(yīng)了一聲,起身道:“我先走了,粥記得喝,涼了就不好吃了。
”門重新關(guān)上,李梓涵望著那碗還在冒著熱氣的粥,久久沒有動筷。她想不通,
趙思炎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殷勤?難道真的只是 “想明白了”?可這轉(zhuǎn)變也太過突兀,
就像有人在他腦子里裝了開關(guān),一夜之間就換了個人。接下來的日子里,
這樣的 “異樣” 越來越多。傍晚收工后,趙思炎總是第一個趕回家。
這天李梓涵正在灶前燒火,趙思炎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手里還提著兩條活蹦亂跳的魚:“運氣好,在河里撈著的,今晚給你做魚湯補補。
”“我又沒生病,補什么?” 李梓涵沒好氣地說。“干活累了也得補。
” 趙思炎卷起袖子,熟練地剖魚刮鱗,“你歇著,這些粗活我來就行。”李梓涵站在一旁,
看著他忙碌的背影,想起前世這個時候,趙思炎不是和知青們聚在一起聊天,
就是跑去給林曉妍送東西。那時的她,一個人要包攬所有家務(wù),還要忍受他的冷臉。
“你跟我說實話,” 李梓涵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趙思炎手一頓,
轉(zhuǎn)頭笑道:“說什么胡話呢?我能有什么事求你?就是想對你好。”“想對我好?
” 李梓涵冷笑,“趙思炎,你別忘了,當初你連正眼都不愿看我。現(xiàn)在突然這么殷勤,
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趙思炎放下手中的魚,擦了擦手走到她面前:“我知道,
以前是我虧欠你太多。但人總要往前看,不是嗎?我真的想和你好好過日子。
”“好好過日子?” 李梓涵后退一步,“你以為說幾句好話,做幾頓飯,
就能彌補那些年的傷害?”“我知道沒那么容易,” 趙思炎嘆了口氣,
“但我會用行動證明。”話音剛落,外頭傳來鄰居王嬸的聲音:“趙知青!趙知青!
我家燈泡壞了,能不能幫忙修修?”“來了!” 趙思炎應(yīng)了一聲,又轉(zhuǎn)頭對李梓涵說,
“你先歇著,我去去就回。魚先別煮,等我回來弄?!笨粗w思炎匆匆離去的背影,
李梓涵咬了咬牙。她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不能被這些表面的關(guān)心迷惑。
可心底那根塵封已久的弦,還是不可抑制地輕輕顫動了一下。幾天后,李梓涵在田間勞作時,
不小心踩到一塊松動的石頭,腳踝猛地一崴。鉆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叫出聲,
整個人踉蹌著摔倒在地?!霸趺戳??” 正在不遠處干活的趙思炎聽到聲音,
扔下鋤頭就跑了過來。看到李梓涵腫起來的腳踝,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別動,
我背你回去?!薄安挥茫 ?李梓涵掙扎著要起身,“我自己能走?!薄皠e逞強!
” 趙思炎蹲下身,不由分說地將她背了起來,“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币宦飞?,
趙思炎走得又急又穩(wěn),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滾落。李梓涵趴在他背上,
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五味雜陳。前世她也扭傷過腳,
當時趙思炎只是冷冷地說了句 “自己注意點”,然后就轉(zhuǎn)身走了。回到家,
趙思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炕上,又跑去燒熱水,翻箱倒柜找草藥?!靶r候我媽教過我,
這種草藥敷上能消腫。”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搗碎的草藥敷在李梓涵的腳踝上,
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澳恪?為什么要這么做?
” 李梓涵再次問出這個問題。趙思炎抬頭,目光堅定:“因為我是你丈夫,
保護你是我的責任。以前我沒盡到責任,以后不會了?!崩铊骱瓘埩藦堊?,
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看著趙思炎認真的模樣,心里的警惕漸漸松動??衫碇怯指嬖V她,
不能輕易相信。上一世的傷痛還歷歷在目,她不能再重蹈覆轍?!摆w思炎,
” 李梓涵輕聲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對我好,但有些傷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愈合的。
”“我明白?!?趙思炎握住她的手,“給我時間,我會讓你重新相信我?!崩铊骱榛厥?,
別過臉:“先把眼前的日子過好再說吧?!壁w思炎笑了笑,繼續(xù)給她的腳踝換藥。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進來,為這個小小的房間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李梓涵望著窗外,
心里暗暗想著,不管趙思炎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能再讓自己陷入被動。這一世,
她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六月的日頭毒辣,曬得村口的老槐樹葉子都蔫頭耷腦。
李梓涵蹲在井臺邊搓洗衣服,皂角水濺在青磚上,蒸騰出一股帶著草木香的熱氣。
她剛把浸透的床單拎起來,就聽見身后傳來高跟鞋敲擊石板的聲響。“這不是趙家媳婦嗎?
”嬌柔的聲音裹著一絲刻意的驚訝。李梓涵脊背瞬間繃緊,
手里的棒槌 “咚” 地磕在洗衣板上。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來的是誰 —— 林曉妍,
那個總把白襯衫扎在藍色工裝褲里,連走路都像電影明星的知青?!傲种?。
” 李梓涵慢慢起身,擰著衣角轉(zhuǎn)身。來人踩著半高跟膠鞋,發(fā)梢別著枚銀色蝴蝶發(fā)卡,
白襯衫領(lǐng)口還繡著朵小雛菊,在滿是粗布麻衣的村子里格外扎眼。林曉妍用手帕捂著口鼻,
往旁邊挪了半步:“洗衣服呢?思炎也真是,怎么能讓媳婦干這種粗活?
” 她眼尾微微上挑,“我記得他以前最看不得女孩子手生凍瘡。”李梓涵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就是這樣,林曉妍總愛用輕飄飄的話戳她心窩?!摆w思炎心疼我,
” 她故意把 “我” 字咬得很重,“昨兒還說要給我買護手霜。”“是嗎?
” 林曉妍輕笑出聲,掏出鏡子補了補口紅,“思炎這人就是心軟,看不得別人吃苦。
不過話說回來,城里的護手霜可難買,供銷社的雪花膏……” 她瞥了眼李梓涵發(fā)紅的手背,
“怕是抹了也不管用。”井臺邊漸漸圍了些看熱鬧的嬸子。李梓涵知道這是場鴻門宴,
林曉妍選在村民最多的時候出現(xiàn),就是要讓她下不來臺。她突然笑起來,
故意往林曉妍身邊湊了湊:“對了,林知青上次托趙思炎帶的香胰子,我替你謝謝他。
不過那味道太濃,我聞著頭暈,就轉(zhuǎn)送王嬸了?!眹^人群發(fā)出細碎的哄笑。
林曉妍臉色一白,攥緊了鏡子:“李梓涵,你別血口噴人!”“喲,這怎么是血口噴人呢?
” 李梓涵提高聲調(diào),“上個月趙思炎從鎮(zhèn)上回來,說幫知青點忙,
原來就是幫林知青帶私人物品?。俊?她轉(zhuǎn)向看熱鬧的村民,“咱們村規(guī)不是說,
知青物資要統(tǒng)一登記嗎?”“你!” 林曉妍跺腳,高跟鞋在石板上劃出刺耳聲響,
“趙思炎根本不愛你!他和我說過,這場婚姻就是場鬧?。 边@話像根刺扎進李梓涵心口。
前世她聽到這話時,哭著跑回家蒙頭睡了三天??蛇@一世…… 她挺直腰板,
突然挽住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趙思炎,你什么時候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趙思炎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人群里,手里還提著從供銷社買的煤油燈。
他不著痕跡地把李梓涵往身后護了護,目光冷得像冰:“林曉妍,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