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位人族大帝在宇宙末法時代窺破真相:整個宇宙不過是至高存在培育的道果牢籠。
絕望之下,他們?nèi)紵詈髩墼Γ瑢⒁粋€斬斷因果的空白嬰兒送入唯一不受掌控的縫隙——《山海經(jīng)》世界。
嬰兒蠻墜落于腐爛雷獸尸骸旁,被酸雨灼燒,被欽原鳥追殺,被赤色巨蟻啃噬。
瀕死之際,一頭獨眼類犬異獸將他叼回巖縫。
蠻在獸窩中第一次睜開眼,望見巖壁上十道黯淡光痕。
那是十帝留下的唯一痕跡,也是撕裂牢籠的星火開端。
至高天,曾經(jīng)光耀萬古的星辰搖籃,如今只剩下死寂的余燼。
天穹之上,曾經(jīng)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如今黯淡如風中殘燭。巨大的星辰碎片懸浮在幽暗的虛空中,如同被啃噬過的巨獸骸骨,緩慢地翻滾著,每一次碰撞都迸發(fā)出無聲的哀鳴,激起一圈圈死寂的漣漪。那光芒,不再是孕育生命的溫床,而是行將就木的冰冷遺骸,是宇宙步入最終沉眠前最后一點徒勞的掙扎。粘稠、滯澀的稀薄靈氣,如同垂死者喉嚨里最后一口濁氣,每一次艱難的吞吐,都帶來深入骨髓的衰竭感。
十道身影,懸于這衰亡宇宙的核心虛空。他們曾是人族傲立萬族之巔的十位至高天大帝,是統(tǒng)御星河、言出法隨的無上存在。他們的帝號曾響徹諸天,他們的意志曾塑造星域。如今,那貫穿寰宇的帝威早已被無情的時光與衰敗的宇宙本源磨蝕殆盡,只剩下十具枯槁如古木的軀殼。帝袍殘破,黯淡無光,覆蓋著布滿裂痕的朽骨,仿佛隨時會化作塵埃,融入這片永恒的寂滅。
“……看到了么?”一個沙啞至極的聲音響起,如同兩塊粗糙的巖石在虛空中摩擦,是中央那位身形最為高大的大帝——禹帝。他空洞的眼眶深處,殘留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帝炎,映照著前方虛空里一幅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景象。
那并非推演星盤的光輝軌跡,亦非法則交織的玄奧符文。那是十帝窮盡最后心力,以自身道基為薪柴,燃燒帝魂本源,才得以窺見的終極真實。
畫面中,浩瀚無垠的宇宙,包裹著無數(shù)星辰、位面、生靈的龐然大物,其本質(zhì)豁然顯現(xiàn)——它并非自然造化的奇跡,而是一個無法言喻其形態(tài)、無法揣度其意志的“那位”至高存在,精心培育的“道果”。宇宙的誕生、星辰的運轉(zhuǎn)、生命的繁衍、能量的循環(huán)……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最終成熟一刻的收割。這整個已知的宇宙,連同至高天、三十三重天、無盡的下位面,只是一個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封閉的、高效運轉(zhuǎn)的能量牢籠。無形的、冰冷到凍結(jié)思維的規(guī)則鎖鏈,密密麻麻地纏繞在宇宙的每一個基本法則之上,將其牢牢束縛,只為最終化作滋養(yǎng)“那位”突破更高境界的純粹資糧。
死寂,比宇宙本身的衰亡更加沉重的死寂,籠罩著十帝。
絕望如同冰冷的宇宙罡風,瞬間穿透了他們早已腐朽不堪的帝軀,凍結(jié)了僅存的帝魂之火。他們曾是人族的脊梁,是億萬生靈仰望的神祇,是開疆拓土、鎮(zhèn)壓萬族的至尊。然而此刻,在這終極的真相面前,他們才驚覺自己,連同他們曾引以為傲的一切輝煌與力量,不過是籠中被精心飼養(yǎng)、等待宰割的牲畜。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榮耀、所有的道途追求,都成了這巨大牢籠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早已設定好的注腳。
“呵……呵呵……” 角落處,身形瘦小、面容枯槁如樹皮的青帝,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破碎笑聲,那笑聲干澀刺耳,如同枯枝在寒風中折斷,“萬古爭渡,帝臨諸天……到頭來,竟是一場笑話?一場……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圈養(yǎng)?”
這破碎的笑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擊碎了絕望的冰層,點燃了另一種更加決絕、更加熾烈的東西——那是燃燒骨髓、燃盡魂魄才能迸發(fā)出的最后一點光。
“不!” 禹帝猛地抬頭,那空洞眼眶中的帝炎驟然熾盛,幾乎要焚燒掉他最后的形體。他的聲音不再是沙啞,而是帶著一種斬斷萬物的金石之鳴,穿透了粘稠的衰敗靈氣,在死寂的至高天核心轟然炸響:“吾等……豈能甘心做那盤中食糧?縱使……萬劫不復,魂飛魄散,亦要……撕開這囚籠一角!”
“十方歸元!燃帝魂!焚道基!開一線天機!”
無需言語,十位大帝同時做出了選擇??蓍碌纳碥|爆發(fā)出最后、最璀璨的光芒!那并非帝威重臨的輝煌,而是徹底燃燒自身存在所釋放的、純粹到極致的毀滅與創(chuàng)生之力!
他們的帝軀,寸寸龜裂,如同被無形巨力敲擊的琉璃,裂痕中噴涌出比超新星爆發(fā)更刺目的光流!壽元、法力、歷經(jīng)億萬劫難錘煉的道基……一切構成他們存在的本源,此刻都化作了最狂暴的能量洪流,在他們中央瘋狂匯聚、壓縮、坍縮!
那光芒太過熾烈,照亮了至高天每一寸絕望的黑暗,也映照出十張在光芒中快速消融、卻寫滿無上決絕與悲憫的面容。他們的形體在光芒中模糊、溶解,帝冠、帝袍、帝骨……一切代表無上尊榮的象征,都在烈焰中化為虛無的粒子流。唯有他們?nèi)紵囊庵?,如同十柄開天辟地的神劍,牢牢鎖定著那由他們合力在宇宙規(guī)則壁壘上撕開的、唯一不受“那位”完全掌控或監(jiān)控的縫隙之地——《山海經(jīng)》世界!
“去!”
十股燃燒殆盡的意志,發(fā)出最后一聲超越時空的咆哮,如同十顆燃燒的星辰同時撞向同一個點!
被十帝以生命之火護在核心的,是一個嬰兒。一個被他們聯(lián)手以無上偉力斬斷一切前因后果、抹除所有命運線糾纏的“空白”存在。他如同一張純粹無瑕的白紙,沒有任何過去,也不沾染此方宇宙的任何因果氣息,是這絕望牢籠中唯一的“異物”。
此刻,這小小的嬰兒被那狂暴而溫柔的十色光流包裹著,化作一道比流星更迅疾、比混沌初開第一縷光更純粹的光束,射向那被強行撕裂開來的縫隙!
就在那嬰兒消失在縫隙深處的剎那——
轟!
一只無法形容其形態(tài)、無法揣度其大小的虛幻巨手,驟然在至高天核心的虛無中凝聚!它仿佛由冰冷的宇宙法則本身直接構成,帶著一種俯瞰螻蟻、漠視萬物的至高意志,朝著那正在急速彌合的縫隙,朝著那剛剛消失的嬰兒光點,輕輕一握!
僅僅是意志的投影,僅僅是那輕輕一握的余波!
咔嚓!
十帝燃燒殘存的光影,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瞬間遍布裂痕!那由他們生命開辟出的縫隙,彌合的速度陡然加快!
“吼——!” 十位大帝殘存的意志發(fā)出無聲的、超越痛苦的咆哮,如同瀕死的星辰發(fā)出的最后悲鳴。他們?nèi)紵墓饬鳢偪裼縿?,不顧一切地涌向那縫隙,試圖對抗那碾壓一切的意志,為那微弱的火種爭取最后一絲時間!
光流在巨手意志的碾壓下劇烈扭曲、變形、寸寸崩滅!最終,在那縫隙徹底彌合、巨手虛影也因失去目標而緩緩消散的瞬間,最后一點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十色光芒,頑強地烙印在了那嬰兒小小的身體深處,化作一道極淡、仿佛隨時會消散的奇異疤痕,隨即隱沒。
至高天,徹底陷入了永恒的、連絕望都消失了的死寂。只有十縷徹底燃盡的、連灰燼都未曾留下的帝魂殘煙,無聲訴說著最后的抗爭。
……
混沌!原始!喧囂!
蠻感覺自己被拋入了一個由純粹噪音、混亂色彩和狂暴力量構成的巨大漩渦。無休止的墜落感撕扯著他幼小的感官,尖銳的嘶鳴、震耳欲聾的咆哮、沉悶如雷的心跳聲(不知來自何方)瘋狂沖擊著他剛剛形成的意識壁壘。無數(shù)光怪陸離、完全無法理解的景象在急速下墜的視野邊緣瘋狂閃爍、扭曲、破碎:遮天蔽日的巨翼陰影掠過,布滿荊棘、流淌著熔巖的巨大藤蔓,倒懸在血色天空中的、流淌著漆黑液體的山峰,深不見底的淵壑中亮起的、密密麻麻如同星河的冰冷瞳孔……
沒有時間感,沒有空間感,只有無窮無盡、永不停歇的混亂與沖擊。
砰!
沉重的撞擊感終于終結(jié)了那令人瘋狂的墜落。身體砸在某種富有彈性卻又極其堅韌的物體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感覺刺破了黑暗。
冷。一種粘稠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濕冷感,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針,刺穿著他裸露的、柔嫩無比的皮膚。緊接著,是鉆心的灼痛!
“哇——!”
蠻的本能發(fā)出了降臨此世的第一聲啼哭,微弱得如同蚊蚋。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模糊,充斥著渾濁的灰綠色。冰冷的液體正從上方滴落,砸在他的臉上、身上,每一次接觸都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堆巨大、粗糙、覆蓋著某種暗紫色硬皮的“山丘”上。這“山丘”散發(fā)著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腐敗和一種奇異焦糊味的濃烈惡臭,幾乎讓他窒息。粘稠的、墨綠色的液體從硬皮的縫隙中不斷滲出,將他小小的身體浸泡其中,那腐蝕性的濕冷感正是來源于此。
他扭動著唯一還能動的脖頸,向上望去。
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厚重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會砸落下來。那帶著強烈腐蝕性的冰冷雨水,正是從這云層中傾瀉而下。雨水沖刷著周圍的一切,發(fā)出沙沙的、令人不安的聲響。
他身下,不是什么山丘,而是一具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巨獸尸??!那覆蓋暗紫色硬皮的部分,只是它一小塊塌陷的肋部。視線所及,是斷裂的、如同小山梁般的巨大骨骼,刺破腐爛的皮肉,猙獰地指向灰暗的天空。破碎的鱗片散落四周,每一片都有磨盤大小,邊緣閃爍著不祥的金屬光澤。巨大的頭顱在不遠處,半邊被砸得稀爛,僅剩的一只眼睛空洞地睜著,大如房屋,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與不甘,殘留著細微的、跳躍的暗紫色電光,發(fā)出噼啪的微響。尸骸周圍的地面,被墨綠色的污血和腐爛的內(nèi)臟浸透,形成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致命惡臭的泥沼。
“嘶桀——!”
一聲穿透雨幕的尖厲嘶鳴,如同冰冷的鋼錐,狠狠刺入蠻的耳膜!遠比之前墜落時聽到的任何聲音都要清晰、都要充滿赤裸裸的嗜血欲望!
蠻驚恐地轉(zhuǎn)動眼珠,循聲望去。
在尸骸另一側(cè),一頭猙獰的怪鳥正撕扯著巨獸殘存的筋肉!它體型龐大如牛,形態(tài)卻似巨蜂,覆蓋著青黑色、濕漉漉的甲殼。尾部一根長逾丈許、閃爍著幽藍寒芒的毒針高高翹起,每一次甩動都帶起破空的銳響。最令人膽寒的是它的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占據(jù)了大半個腦袋的、布滿螺旋狀利齒的口器!此刻,那口器正瘋狂地撕咬著堅韌的獸肉,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墨綠色的汁液和碎肉不斷從口器邊緣飛濺出來。
是欽原!蠻的意識深處,毫無征兆地跳出這個名字,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烙印。
蠻的啼哭雖然微弱,卻像是一顆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打破了欽原專注的進食。那顆猙獰的、布滿螺旋利齒的頭顱猛地轉(zhuǎn)向蠻的方向!雖然沒有眼睛,但那空洞的頭部朝向,精準地鎖定了這闖入它“餐桌”的微小活物。一股冰冷、貪婪、純粹以殺戮和吞噬為樂的惡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將蠻從頭到腳澆透!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蠻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力量,手腳并用,瘋狂地向后蠕動,試圖遠離那頭可怕的兇鳥。小小的身體在巨獸腐爛滑膩的皮肉上徒勞地掙扎著,每一次挪動都帶起粘稠的污穢,那刺鼻的惡臭和皮膚被腐蝕的劇痛幾乎將他淹沒。
“嘶桀——!”
欽原發(fā)出一聲更加興奮和嗜血的尖嘯,放棄了嘴邊的腐肉。它那覆蓋著青黑色甲殼的龐大身軀異常靈活地一轉(zhuǎn),帶著一股腥風,幾條布滿倒刺的節(jié)肢在腐爛的尸骸上快速劃動,如同一道致命的青黑色閃電,朝著蠻疾撲而來!那張布滿螺旋利齒的口器大大張開,露出里面更深邃的黑暗和更細密的尖牙,腥臭的涎液混合著腐肉的碎末滴落!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扼住了蠻的咽喉!
“跑!” 一個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嘶吼在他意識中炸開,盡管他根本不懂這聲音的含義。
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力量,蠻猛地向尸骸下方一個狹窄的縫隙滾去!動作笨拙而狼狽,沾滿了腥臭的污泥。
嗤!
一道幽藍的寒光幾乎是貼著他的后背掠過!欽原尾部的毒針狠狠刺入了他剛才所在位置的腐爛皮肉中,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悶響。針尖帶起的銳風,甚至劃破了他后背脆弱的皮膚,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痕。
蠻滾進了尸骸下方狹窄的縫隙,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和欽原在縫隙外瘋狂抓撓、撞擊的恐怖聲響。腐爛的肋骨在他上方構成一道岌岌可危的屏障,每一次撞擊都震落下腥臭的粘液和碎骨。
但這喘息之機極其短暫!欽原尖銳的節(jié)肢如同鉆頭,輕易地撕開外圍相對脆弱的腐肉,試圖擴大洞口。那張布滿螺旋利齒的口器,如同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死亡磨盤,從縫隙邊緣探入,瘋狂地啃噬著阻擋它的腐肉和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腥臭的涎液如同雨點般濺落,滴在蠻的臉上、身上,帶來更強烈的灼痛!
蠻蜷縮在縫隙最深處,小小的身體因恐懼和劇痛而劇烈顫抖。他能清晰地“看到”(或者說感受到)那張死亡之口正在快速逼近,那貪婪的啃噬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就在那張布滿螺旋利齒、散發(fā)著致命腥臭的口器即將探到蠻的頭頂,冰冷粘稠的涎液幾乎滴落在他額頭之際——
異變陡生!
嗤嗤嗤!
一陣密集如驟雨敲打芭蕉葉的輕微聲響,突兀地蓋過了欽原的啃噬聲!
蠻驚恐地看到,縫隙入口處腐爛的陰影中,涌出了一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赤潮!那是由無數(shù)拳頭大小、通體赤紅如血、覆蓋著厚重幾丁質(zhì)甲殼的螞蟻組成!它們的前顎如同巨大的鐵鉗,閃爍著金屬的冷光,行動迅捷如電,目標明確地撲向正在專心擴大洞口的欽原!
赤蟻!劇毒!食肉!
欽原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它被幾只赤蟻狠狠咬在了探入縫隙的節(jié)肢關節(jié)處!那足以撕裂巨獸腐肉的厚重青黑甲殼,在赤蟻恐怖的前顎下,竟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嘶桀——?。?!”
欽原發(fā)出一聲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劇痛和暴怒的凄厲嘶鳴!它猛地將口器和節(jié)肢從縫隙中抽出,龐大的身軀瘋狂甩動,試圖甩掉身上越來越多的赤紅螞蟻。尾部的毒針狂亂地刺向蟻群,每一次刺擊都能將幾只赤蟻扎穿、碾碎,墨綠色的汁液飛濺。但赤蟻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它們悍不畏死,如同跗骨之蛆,順著欽原的節(jié)肢瘋狂向上攀爬,鋒利的前顎瘋狂撕咬著它相對薄弱的關節(jié)和甲殼縫隙!
縫隙外瞬間變成了血腥的殺戮場。兩只兇物激烈地搏殺在一起,嘶鳴聲、甲殼碎裂聲、毒針破空聲、前顎咬合聲混雜成一片死亡交響曲。腐肉飛濺,腥臭的體液如同墨綠色的雨點潑灑,濃烈到極致的血腥味和惡臭幾乎凝成實質(zhì)。
蠻蜷縮在黑暗的縫隙深處,緊緊抱著自己,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每一次欽原的掙扎撞擊,都讓頭頂?shù)氖×艺饎?,落下腥臭的污穢。赤蟻的殘肢和欽原破碎的甲殼碎片,甚至帶著溫熱的粘稠液體,不時濺射到他身上。死亡的氣息從未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更狂暴、更混亂的方式在他咫尺之外上演。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小小的身體因為極度的驚悸和冰冷的酸雨浸泡而僵硬麻木,皮膚上被腐蝕和擦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能感覺到力氣在飛速流逝,意識在寒冷、疼痛和窒息的惡臭中變得模糊。外面兩只兇物的嘶鳴和搏殺聲,似乎也開始變得遙遠。
要……死在這里了嗎?像身下這巨獸一樣,腐爛,然后被分食……
就在黑暗即將徹底吞噬他意識的邊緣,一道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光,在他模糊的視野里亮了一下。那是烙印在他胸腹之間、那道由十帝最后力量留下的十色光痕,在極度的恐懼和瀕死的冰冷中,仿佛被無形的意志點燃,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一股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熱流,毫無征兆地從那道光痕的位置涌出,瞬間擴散到四肢百?。∪缤獾南飨伦⑷肓艘还蓽責岬娜?,雖然無法驅(qū)散嚴寒,卻讓那即將徹底熄滅的生命之火猛地跳動了一下!
蠻猛地吸了一口氣,腥臭的空氣涌入肺部,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卻奇跡般地驅(qū)散了一些昏沉。求生的欲望被這股微弱的熱流再次點燃!他不能死在這里!他……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雖然那理由模糊不清,像風中殘燭,卻真實存在!
他必須離開這個死亡陷阱!
趁著外面兩只兇物殺得難解難分,震耳欲聾的嘶鳴和甲殼碎裂聲成了最好的掩護,蠻用盡剛剛恢復的一絲力氣,手腳并用地在狹窄、滑膩的縫隙中,朝著與入口相反的方向艱難地爬去。每一次移動,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腐爛的污穢灌入口鼻,但他不敢停,不敢咳,只能用盡力氣往前爬!
不知道爬了多久,仿佛耗盡了一生的時間。前方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隱約透出一絲微弱的天光,還有嘩嘩的雨聲。是縫隙的另一端!
蠻心中涌起一股狂喜,用盡最后的力氣猛地向前一撲!
噗通!
他滾出了尸骸的縫隙,重重摔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脫離了那令人窒息的腐臭空間,冰冷的雨水再次澆打在身上,帶來熟悉的灼痛,卻也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虛脫的清醒。
然而,這清醒只維持了一瞬。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摔在了一片布滿青黑色苔蘚的泥濘里。周圍是低矮、扭曲、枝干如同鬼爪般的怪樹叢。而就在他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一株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像是一朵巨大的、半腐爛的蘑菇。菌蓋呈污濁的暗黃色,表面布滿了令人作嘔的、不斷分泌著粘稠膿液的孔洞。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近乎透明的白色菌絲從菌蓋下方蔓延出來,如同活物般在泥水中輕輕搖曳。更詭異的是,在菌蓋的中心位置,赫然“鑲嵌”著一顆拳頭大小、早已干癟腐爛的動物頭顱!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對著蠻的方向,嘴巴大張著,里面同樣長滿了那種白色的菌絲,仿佛還在無聲地吶喊。
一股比巨獸尸骸更加陰冷、更加污穢、仿佛能直接凍結(jié)靈魂的氣息,從那詭異的蘑菇上散發(fā)出來。蠻甚至能“看到”(感知到)那些細微的白色菌絲尖端,正貪婪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微微擺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
尸蕈!食腦腐魂!
蠻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剛剛爬出虎穴,又掉入了鬼窟!他想后退,想逃離,但身體已經(jīng)徹底脫力,連動一動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株散發(fā)著致命誘惑(對腐物而言)和致命威脅的尸蕈,以及它那些蠢蠢欲動的白色菌絲。
就在這時——
“嗚……”
一聲低沉、壓抑、帶著某種痛苦意味的嗚咽聲,從旁邊扭曲的怪樹叢陰影中傳來。
蠻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到了極限!又是什么?!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聲音來源。
陰影中,兩點微弱、渾濁的幽綠光芒亮起,如同墳地里的鬼火。一個生物緩緩地走了出來。
它的體型不大,大約只有成年犬只大小,但形態(tài)極其怪異。身軀枯瘦,覆蓋著一層稀疏、打結(jié)的灰褐色短毛,隱約能看到下面嶙峋的骨頭輪廓。最詭異的是它的頭部——本該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一只占據(jù)了小半張臉、渾濁不堪的獨眼,瞳孔深處似乎有渾濁的粘液在緩慢轉(zhuǎn)動。另一側(cè)則是一個巨大的、不斷流淌著腥臭黃膿的潰爛傷口,周圍裸露著暗紅色的腐肉。它的嘴巴異常寬闊,幾乎咧到耳根,露出參差不齊、帶著黃漬的獠牙,此刻正微微咧開,發(fā)出低沉而痛苦的“嗬嗬”聲,粘稠的涎液順著嘴角滴落。它的三條腿(一條后腿似乎受過重傷,以一種扭曲的角度拖在身后)踩在泥濘里,每一步都顯得蹣跚而沉重,散發(fā)著一種被山海世界淘汰的、失敗者的腐朽氣息。
類?一種被遺棄的、畸變的、食腐的弱小異獸?
蠻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尸蕈,后有這看似虛弱卻明顯帶著兇性的食腐者……真正的絕境。
那獨眼類獸渾濁的獨眼,先是警惕地掃過那株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尸蕈,似乎對它頗為忌憚。然后,那渾濁的目光落在了泥濘中幾乎無法動彈的蠻身上。它微微低下頭,那只巨大的獨眼湊近了一些,渾濁的瞳孔里映出蠻沾滿污泥、布滿細小傷口、奄奄一息的小小身影。它巨大的、咧開的嘴巴翕動著,發(fā)出更響亮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呼哧呼哧”聲,腥臭的熱氣噴在蠻的臉上。
蠻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獠牙刺破皮肉的劇痛。
然而,預想中的撕咬并未降臨。
他感覺身體一輕——那只類獸竟然小心翼翼地、用相對完好的前肢,將他從冰冷的泥濘中撥弄了出來!動作雖然笨拙,甚至有些粗魯,弄疼了蠻的傷口,卻并非捕食的姿態(tài)。
接著,一個溫熱、粗糙、帶著濃烈腥臊味的東西碰了碰他的臉頰和身體——是那類獸的舌頭!它在舔舐他身上的污泥和雨水!那舌頭如同砂紙,刮得蠻生疼,但奇異的是,被舔過的地方,那股刺骨的冰冷和火辣辣的腐蝕感,似乎減輕了那么一絲絲?
“嗚……” 類獸再次發(fā)出低沉而痛苦的嗚咽,獨眼中那渾濁的光芒似乎閃動了一下,不再僅僅是兇性和饑餓,似乎多了一絲……笨拙的、原始的焦急?它停止了舔舐,低頭,張開那布滿獠牙的巨口。
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但那張巨口并未咬下,而是極其小心地、用并不鋒利的側(cè)齒,輕輕叼住了蠻身上包裹著的、那件由十帝最后力量幻化出的、早已被酸雨和污穢侵蝕得破敗不堪的襁褓布料。
然后,它拖著那條扭曲的后腿,艱難地轉(zhuǎn)過身,小心翼翼地將叼在口中的蠻提離冰冷的地面,朝著怪樹叢后方的黑暗,一瘸一拐、卻異常堅定地走去。
蠻被懸空地叼著,身體隨著類獸蹣跚的步伐而輕輕搖晃。視野顛倒搖晃,只能看到灰暗的天空、扭曲的樹影、冰冷的地面在下方倒退。雨水不斷打在臉上,帶來絲絲刺痛。類獸口腔里濃烈的腥臊味和身上散發(fā)的腐爛氣息充斥著他的口鼻。
它要帶我去哪里?它的巢穴?作為儲備的食物?
死亡的陰影并未散去,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籠罩。蠻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傷痛和未知的恐懼而瑟瑟發(fā)抖。他能感覺到類獸叼著他的動作雖然小心,但獠牙偶爾還是會硌到他的身體,帶來尖銳的疼痛。每一次它瘸腿邁步時的顛簸,都讓他如同風中飄零的落葉。
穿過一片散發(fā)著奇異苦味的低矮灌木叢,越過幾塊布滿滑膩苔蘚的黑色巖石,類獸叼著蠻,最終停在了一處背風的巖壁下方。那里有一道狹窄、僅容類獸勉強擠入的石縫。
類獸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將口中的蠻輕輕放在石縫入口處一塊相對干燥的大石上。然后,它自己先擠了進去,在黑暗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后,它又探出頭來,用鼻子輕輕拱了拱蠻,喉嚨里發(fā)出催促般的低沉嗚咽,渾濁的獨眼望著他。
蠻躺在冰冷的石頭上,渾身劇痛,精疲力竭。他看著眼前狹窄、黑暗、散發(fā)著類獸濃重體味的石縫,如同看著另一個未知的囚籠。但他沒有選擇。外面的世界,有酸雨,有欽原,有赤蟻,有尸蕈……每一樣都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艱難地、一點點地朝著那黑暗的縫隙里挪動。粗糙的石壁摩擦著身上的傷口,帶來新的刺痛。縫隙很淺,沒挪幾下,他就觸到了盡頭——那是一片相對平整、鋪著厚厚一層干燥枯草和不知名柔軟羽毛的角落。類獸龐大的身軀就蜷縮在角落的另一邊,幾乎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只給蠻留下了一小塊地方。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臊味和動物巢穴特有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讓他再次窒息。但在外面世界的冰冷、酸雨和死亡威脅的對比下,這氣味和黑暗,竟也帶上了一絲詭異的……安全感?
類獸見他進來,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咕嚕聲,似乎安心了些。它將那顆巨大的獨眼頭顱湊近蠻,再次伸出粗糙的舌頭,笨拙地、一下下地舔舐著他身上殘留的污泥和雨水,尤其是那些被酸雨灼傷、被擦破的地方。每一次舔舐都伴隨著它壓抑痛苦的“嗬嗬”聲。
蠻蜷縮在角落的枯草羽毛堆里,身體依舊在無法控制地顫抖,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全身的疼痛。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從濕透的襁褓縫隙鉆入,滲透骨髓。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破布,生命的熱量正一點點被抽離。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也許是很久。那笨拙的舔舐停止了。類獸發(fā)出粗重的喘息聲,似乎這簡單的動作也耗盡了它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它巨大的頭顱低垂下來,擱在自己枯瘦的前肢上,渾濁的獨眼緩緩閉上,只有那痛苦的低沉嗚咽聲還在喉嚨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滾動。
黑暗、溫暖(相對于外面的冰冷)、濃烈的氣味、類獸痛苦的喘息和嗚咽……這一切構成了蠻對這個新世界最原始、最深刻的“巢穴”印象??謶植⑽聪?,只是被極度的疲憊和寒冷暫時壓制。意識如同在驚濤駭浪中飄搖的小船,漸漸沉向無邊的黑暗。
就在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瞬,蠻無意識地、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地望向頭頂。
石縫的穹頂并非完全平整。在靠近入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強能及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巖壁表面,似乎有一些……痕跡。
那并非天然的巖石紋路。
十道淺淺的、長短不一、方向各異的刻痕,深深地烙印在冰冷的巖石上??毯郾旧硪呀?jīng)非常古老,邊緣被時光磨蝕得圓潤模糊,幾乎與巖石融為一體,幾乎無法辨認。
然而,就在此刻!
石縫外,壓抑的鉛灰色云層中,一道極其微弱、幾乎被厚重云氣完全吞噬的紫色電光,無聲地一閃而逝!
那微弱到極致的電光,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性的力量,瞬間掠過石縫入口,在那十道古老的刻痕上極其短暫地拂過!
嗡……
極其微弱、近乎幻覺的嗡鳴在蠻的意識深處響起。
那十道本已徹底黯淡、融入巖石的刻痕,在那一閃而逝的電光掠過的剎那,竟同時亮起了一絲微弱到極致、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奇異光芒!赤紅、玄黃、靛青、霜白、幽藍……十種截然不同、卻同樣蘊含著某種無法言喻的古老、浩瀚、不屈意志的光色,在那十道刻痕中極其短暫地流轉(zhuǎn)、明滅!
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星辰,在宇宙的盡頭,回應著某種跨越時空的呼喚,極其艱難地、睜開了最后一絲眼縫。
光芒一閃即逝,快到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石縫內(nèi)重新陷入昏暗,只有類獸粗重的喘息和嗚咽聲。
蠻小小的身體在枯草羽毛中蜷縮得更緊,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