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梧桐樹下，滬上阿姨撞見臟辮小伙吐痰?！昂笊?，眼睛長頭頂上啦？
”她尖嗓子像剛開刃的菜刀?！鞍⒁?，儂管得寬哦?！毙』锊戎迥脒^痰漬。
阿姨枯瘦的手指戳向他胸口：“住了五十年弄堂，不是儂撒野的地方！
”小伙彎腰撿滾落的番茄，指甲縫殘留著昨夜涂鴉的丙烯顏料?！皬埌⑵诺倪h(yuǎn)房孫子？
去年還穿開襠褲拜年呢！”阿姨突然笑了。小伙耳朵騰地紅了，臟辮垂下來遮住半張臉。
她拽住他手腕走向涂鴉墻：“這墻被你畫得像只花臉貓?！眽γ嫔贤嵬崤づさ耐盔f里，
竟藏著個小小的笑臉。 “我看它太單調(diào)?！毙』锫曇麴ず?。
阿姨從籃里翻出泡著青梅的酒：“端午一個人過？今晚來吃粽子，帶兩罐啤酒。
”她轉(zhuǎn)身又指墻根：“涂鴉得弄干凈。”暮色漫進(jìn)弄堂，小伙蹲在墻根刷涂料。
阿姨站在旁邊，時不時遞塊干凈抹布。梧桐葉落在兩人之間，像片柔軟的和解書。
弄堂口那棵老梧桐，粗壯的樹干撐開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蔭。
陽光艱難地擠過層層疊疊的闊葉，摔碎在地上，成了無數(shù)跳躍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空氣里浮動著塵埃，還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舊氣味——是青苔爬上老墻根的濕氣，
是經(jīng)年累月飄散不去的飯菜油煙氣，是木頭門窗在梅雨里漚久了散發(fā)出的、略帶腐朽的微酸。
這氣味頑固地盤踞著，像這弄堂里住了幾十年的老住戶一樣，深深嵌進(jìn)了每一塊磚縫。
沈阿姨拎著個舊竹籃，從光影交錯的弄堂深處走出來，腳步踩在青石板路上，
發(fā)出篤篤的輕響。竹籃里堆得冒尖，碧綠鮮嫩的馬蘭頭還帶著水珠，
旁邊是幾個圓滾滾、紅彤彤的番茄。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邊角起了毛球的藍(lán)布衫，
被一陣穿堂風(fēng)猛地灌滿，呼啦啦地鼓脹起來，像一面突然揚(yáng)起的舊帆。
她下意識地把竹籃往臂彎里緊了緊，護(hù)著里頭的新鮮菜蔬。就在這時，
她眼角的余光掃到了梧桐樹粗壯樹干投下的那片濃重陰影里，一個晃動的影子。
是那個新搬來的后生仔。弄堂里的人都叫他阿凱。瘦高個，像根沒長結(jié)實的竹竿。
頭發(fā)剃得極短，只在頭頂中間留了一撮，編成了幾股細(xì)細(xì)的、油亮打綹的臟辮，
隨著他的動作甩來甩去。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松松垮垮，底下一條破洞牛仔褲，
膝蓋和褲腳撕裂著，露出底下年輕、卻沾著點灰的皮膚。
他一只腳踩在一塊色彩花哨的滑板上，另一只腳懸空，身體微微前傾，正對著斑駁的墻根。
沈阿姨的腳步頓住了。眉頭下意識地擰緊。她認(rèn)得這姿勢。果然，
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短促的咕嚕聲，接著是響亮而粘稠的“咳——呸！”一口濃痰，
帶著點黃綠的顏色，像塊甩不掉的污漬，“啪”地一聲，
精準(zhǔn)地糊在了老墻根那層灰撲撲、早已失去光澤的舊涂料上。那痰漬慢慢往下淌，
留下一道濕漉漉、亮晶晶的惡心軌跡。一股無名火“騰”地就沖上了沈阿姨的腦門。這面墻！
這墻根！這弄堂！她在這里走了五十年！五十年！從小姑娘走到頭發(fā)花白！每一塊磚，
每一道裂縫，她都熟悉得像自己掌心的紋路！這地方，是家，是根，是容不得半點糟踐的！
竹籃在她臂彎里又往里勒緊了幾分，幾乎要嵌進(jìn)骨頭里。她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尖利的聲音像把剛在磨刀石上開了刃的菜刀，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鋒利勁兒，
直直劈向那片陰影：“后生仔！眼睛長頭頂上啦？！”聲音在寂靜的午后弄堂里炸開，
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驚得樹上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起。阿凱顯然沒料到身后有人，
更沒料到這聲音如此刺耳。他整個人猛地一哆嗦，腳下一滑，差點從滑板上栽下來。
他單腳支地穩(wěn)住身體，有些狼狽地回頭。額前那幾縷油膩的臟辮隨著他劇烈的動作甩過臉頰，
掃過汗津津的太陽穴。
他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被打斷興致的煩躁和年輕人特有的、混不吝的戾氣。
他一只耳朵里塞著個亮黑色的耳機(jī)，隱隱傳出沉悶、狂躁的鼓點，咚咚咚地敲打著空氣，
連離他幾步遠(yuǎn)的沈阿姨都能感覺到那股震動。他皺著眉，不耐煩地摘下那只耳機(jī)，
露出耳廓上閃亮的小銀環(huán)。眼神斜斜地瞟過來，
上下打量著這個擋在路中間、氣勢洶洶的藍(lán)布衫老太太，嘴角撇了撇，拖長了調(diào)子，
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滿不在乎：“阿姨——儂管得寬哦？”每一個字都像浸了油的棉花，
軟塌塌，卻又滑不留手，充滿了挑釁。話音未落，他那只踩著滑板的腳猛地發(fā)力，
在粗糙的地面上蹬了一下。滑板輪子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猛地向前竄出。
他特意操控著滑板，前輪精準(zhǔn)地碾過地上那灘剛剛吐下、還濕漉漉亮晶晶的痰漬。
輪子沾上粘稠的液體，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啦”一聲，
然后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帶著惡心水痕的印記，一直延伸到沈阿姨腳邊不遠(yuǎn)處。
沈阿姨只覺得一股熱血“轟”地涌上頭頂，臉頰發(fā)燙。藍(lán)布衫被風(fēng)吹得再次鼓起，
她像一只被激怒的、羽毛蓬松的老母雞，幾步就沖到了阿凱面前，
幾乎要撞上他那件松松垮垮的黑T恤?？菔莸P(guān)節(jié)粗大的手指猛地抬起，
帶著積攢了半輩子的力氣和不容置疑的氣勢，
狠狠地戳向阿凱那還帶著點少年單薄的胸口：“儂給我聽清爽！這是阿拉住了五十年的弄堂！
五十年！不是儂這種小赤佬撒野的地方！懂伐？！”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得更高，
帶著尖銳的顫音，在弄堂里嗡嗡回響。那根戳在阿凱胸口的手指，像根燒紅的鐵釬，
傳遞著滾燙的憤怒。也許是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力太強(qiáng)，也許是竹籃勒得太緊，
就在沈阿姨用力戳出那一指的瞬間，竹籃猛地一晃。一個圓溜溜、紅彤彤的大番茄，
從堆得冒尖的菜蔬里滾了出來，不偏不倚，
正落在阿凱那雙沾滿了灰塵和滑板輪子油污的破洞板鞋旁邊。
番茄在粗糙不平的青石板上蹦跳了一下，又滾了兩圈，最終停在阿凱腳邊，沾上了一層灰土，
像個無辜的、滾落塵埃的紅燈籠。阿凱被戳得胸口一痛，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里的煩躁和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他正要發(fā)作，
低頭卻看見了那個滾落腳邊的、沾了灰的紅番茄。那刺眼的紅色，突兀地撞進(jìn)視線。
他硬生生把沖到喉嚨口的臟話咽了回去。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混的咕噥，
帶著點被強(qiáng)行壓抑下去的暴躁。他彎下腰，動作有些粗魯?shù)厝炷莻€番茄。
深藍(lán)色的破洞牛仔褲緊繃在他年輕的大腿上，膝蓋處撕裂的破洞里，
露出他同樣沾著點灰的皮膚。就在他伸手抓住番茄的瞬間，沈阿姨銳利的目光，
像探照燈一樣，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他伸出的那只手。指甲縫很深。那里面不是泥土的褐色，
而是一種更為鮮明、更為刺目的色彩——是濃烈的藍(lán)，是跳躍的黃，
是凝固了的、油亮亮的丙烯顏料。這些顏料頑固地嵌在指甲邊緣的縫隙里，
像一個個小小的、無法洗脫的罪證。和他手腕上那個同樣沾著點點斑駁顏料的黑色護(hù)腕，
形成了無聲的呼應(yīng)。沈阿姨的目光，像兩道冰冷的射線，從阿凱沾滿顏料的指甲，緩緩移開，
掃過他手腕上的護(hù)腕，最終，定格在他年輕卻寫滿桀驁的臉上。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里，
之前的滔天怒火，像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fēng)吹散了迷霧，露出底下更為復(fù)雜的東西——是洞悉，
是了然，甚至，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帶著點刻薄的玩味。她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緊繃的嘴角忽然向上扯開一個古怪的弧度。那笑容來得突兀，像陰沉的天空驟然裂開一道縫。
眼角的皺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笑意，猛地向中心聚攏、擠壓，層層疊疊，
瞬間堆成了一朵盛開的、帶著滄桑質(zhì)感的深褐色菊花。那朵“菊花”里，
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揶揄和一種“我早看穿你”的了然?！芭秵选?！”沈阿姨拖長了調(diào)子，
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個八度，像唱戲似的，帶著一種夸張的恍然大悟，
在這寂靜的弄堂里顯得格外響亮，“我說是哪個煞神咧！
原來是張家阿婆三樓新來的那個租客?。K嘖嘖……”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瞇起眼睛，
上下打量著阿凱瞬間變得僵硬的身體，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臉上逡巡，
最終落在他那因為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嘴上，
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砸下后半句：“不就是去年春節(jié)，還穿著開襠褲、拖著兩筒鼻涕，
跑到我家門口拜年討壓歲錢的那個小猢猻嘛！張阿婆的遠(yuǎn)房孫子！叫…叫阿凱，對吧？
一年不見，本事見長啊！開襠褲換破洞褲，鼻涕蟲變滑板俠，
現(xiàn)在倒學(xué)會在弄堂里耍橫吐痰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精準(zhǔn)投擲的小石子，
噼里啪啦砸在阿凱身上。尤其是“開襠褲”、“鼻涕蟲”、“小猢猻”這幾個詞，
帶著強(qiáng)烈的畫面感和巨大的羞辱性，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年輕而敏感的自尊心上。
阿凱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彎腰撿番茄的動作徹底僵住。他保持著那個尷尬的半蹲姿勢，
手里捏著那個沾滿灰土的番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剛剛還盛氣凌人的臉上，
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隨即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脖子根一路向上狂涌，
瞬間燒透了整張臉，連耳廓都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那幾縷油膩的臟辮，
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羞窘，失去了剛才甩動的囂張氣焰，軟塌塌地垂落下來，
正好遮住了他漲紅的半張臉，只留下一只慌亂躲閃的眼睛和緊緊抿住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弄堂里死寂一片。只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幾聲自行車鈴鐺的叮鈴聲，還有更遠(yuǎn)處，
那“叮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清脆而規(guī)律的敲擊聲，由遠(yuǎn)及近，又慢慢飄遠(yuǎn)。
那是弄堂里推著白色木頭箱子、裹著厚厚棉被賣冰棍的老伯，用小木槌敲擊木箱蓋子的聲音。
那聲音單調(diào)、清涼，像一串被頑童無意間扯散了的珠子，零零落落地滾過悶熱的午后，
越發(fā)襯得阿凱此刻的狼狽和沈阿姨那意味深長的沉默。那冰棍的“叮當(dāng)”聲，
像冷水滴進(jìn)滾油鍋，讓阿凱猛地驚醒。他像被燙到一樣，手指一松，
那個沾滿灰土的番茄差點又滾落在地。他手忙腳亂地攥緊，身體猛地站直，幾乎帶起一陣風(fēng)。
他不敢再看沈阿姨那洞察一切、帶著戲謔笑容的臉，
目光死死地釘在自己腳下那塊色彩斑駁的滑板上。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
泄憤似地、重重地踢了一下滑板的前輪。輪子空轉(zhuǎn)起來，發(fā)出“嗚嗚”的輕響。
“那……那是小時候不懂事……”阿凱的聲音從臟辮的遮掩下悶悶地擠出來，又干又澀，
像砂紙摩擦著粗糙的木頭，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羞恥感，黏糊糊地糊在喉嚨口。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要把那份難堪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去。沈阿姨沒再接話。
那朵刻薄的“菊花”在她臉上慢慢收斂，但眼底深處那點銳利的光，絲毫沒有減弱。
她忽然動了，不是后退，而是上前一步?？菔莸惓Ｓ辛Φ氖郑褚话谚F鉗，
毫無預(yù)兆地、精準(zhǔn)地攥住了阿凱那只沒拿番茄、戴著黑色護(hù)腕的手腕！阿凱猝不及防，
只覺得手腕一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他下意識地想掙脫，但沈阿姨的手指像生了根，
死死扣住他的腕骨。她的指腹粗糙得如同砂石，帶著常年操勞留下的厚繭，
隔著那層薄薄的護(hù)腕布料，狠狠地磨過他的皮膚，帶來一陣刺痛和灼熱感?！白撸「襾?！
”沈阿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像在牽一頭不聽話的倔牛。她不由分說，
拽著阿凱就往梧桐樹另一側(cè)的弄堂深處走。阿凱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另一只手還緊緊攥著那個倒霉的番茄，身體僵硬地被拖行著。
滑板的輪子在青石板上磕磕絆絆，發(fā)出雜亂的噪音。他試圖穩(wěn)住身體，
嘴里發(fā)出不滿的抗議：“哎！哎！阿姨你干嘛？放手！我自己會走！”沈阿姨充耳不聞，
腳步又快又穩(wěn)。她那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衫下擺，隨著她的步伐有力地擺動。她目標(biāo)明確，
拽著阿凱徑直走到一段弄堂的拐角處，這里背陰，墻面顯得格外潮濕陰郁。她猛地停下腳步，
松開了鉗制阿凱的手，但枯瘦的手指卻像一截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枯枝，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狠狠戳向前方那堵斑駁的老墻?！翱纯矗z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面墻！
”沈阿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再次拔高，帶著一種痛心疾首的尖銳，“前年！就前年夏天！
街道剛剛派人來刷過！里里外外，刷得雪白嶄新！花了不少鈔票！
”她的指尖用力地戳點在墻面上，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仿佛要戳穿那層覆蓋物，
露出底下新刷的白色。“再看看現(xiàn)在！看看儂做的好事！”她的手指憤怒地劃過墻面。
那堵墻，確實面目全非。原本的白色涂料早已在風(fēng)吹日曬雨淋中變得灰暗、剝落。
但覆蓋其上，使它顯得格外刺眼、格外骯臟的，是層層疊疊、雜亂無章的涂鴉。
、難以辨認(rèn)的圖案；噴漆罐留下的印記像一團(tuán)團(tuán)暈開的、色彩俗艷的污漬——刺目的熒光綠，
俗氣的玫紅，
突兀的亮藍(lán)；還有用粗大的馬克筆寫下的、歪歪扭扭的英文單詞和根本不成形的簽名，
像一群丑陋的爬蟲，肆無忌憚地占領(lǐng)了整片墻面。墻根處，更是糊滿了黑褐色的污跡，
有干涸的泥點，有可疑的深色斑塊，還有……阿凱剛剛吐下的那口痰留下的新鮮濕痕。
整面墻，活脫脫就是一張被頑童用臟手和劣質(zhì)顏料胡亂涂抹過的、巨大而丑陋的“花臉貓”。
“看看！看看！被儂畫得像只花臉貓！還是只癩皮貓！”沈阿姨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抖，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針，“弄堂的臉面！阿拉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就被儂這樣糟蹋？！
儂良心痛不痛？！”阿凱被她連珠炮似的斥責(zé)釘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他順著沈阿姨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掃過那些自己也曾“貢獻(xiàn)”過幾筆的混亂涂鴉，
一股混合著羞恥和不服氣的情緒在胸腔里翻騰。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想要說“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畫的”，或者“這破墻本來就難看”。
可就在他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一片用熒光綠噴漆涂寫的巨大字母邊緣時，動作猛地頓住了。
他的呼吸似乎也停滯了一瞬。在那些狂放、混亂、充滿戾氣的線條和色塊的下方，
靠近墻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塊剝落的白墻皮旁邊，
被人用細(xì)細(xì)的、略顯稚嫩的黑色簽字筆線條，畫了一個小小的圖案。
那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笑臉。一個圓圈，里面兩個彎彎的小月牙是眼睛，
一個向上翹起的半圓弧是嘴巴。線條甚至有些歪扭，畫得也不夠圓潤。
但在這個充滿了攻擊性和混亂感的環(huán)境里，這個小小的笑臉，
像污泥里頑強(qiáng)鉆出的一朵白色小花，帶著一種笨拙的、格格不入的……溫暖？或者說，
一種小心翼翼的、試圖表達(dá)的善意？它安靜地藏匿在污穢之中，幾乎被完全淹沒。
如果不是沈阿姨這通劈頭蓋臉的怒罵，
如果不是阿凱此刻被逼著仔細(xì)“欣賞”自己的“杰作”，
他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角落里的秘密。是誰畫的？什么時候畫的？阿凱腦子里一片混亂。
他盯著那個小小的笑臉，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見”這面被他和其他人肆意涂抹的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