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浮光城的朱雀街還飄著七夕未散的甜香 —— 糖畫攤子的銅鍋咕嘟冒著泡,胭脂鋪的幌子上還掛著未售完的同心結(jié),晚風(fēng)卷過時,結(jié)上的銀鈴發(fā)出細(xì)碎的響。
街上,一少女拄著截帶刺的槐樹根,在青石板路上步履蹣跚的走著,裙擺拖過墻角的乞巧果攤,沾了滿襟芝麻糖屑,與滲出的血珠混在一起,結(jié)成暗紅的硬塊。
她忽然被什么絆了下,踉蹌著撞在賣巧果的攤子上,木架轟然倒塌。
“哎呀,我的果子” 戴帷帽的婦人見著一頭發(fā)散亂,滿身血污的少女絆倒在自己的攤子前,本想發(fā)作,但看著少女面無表情的臟污小臉,唇瓣嚅動,終是沒說話。
少女艱難的爬起來,低頭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巧果,又巧了眼自己,苦惱的皺眉。
“走吧、走吧”,戴帷帽的婦人看著少女的慘狀,也不好說什么。邊收拾東西邊在嘴里嘀咕“今天算我倒霉”。
少女在原地站了會兒,面無表情轉(zhuǎn)身離開。她也沒有目的地,就在街上隨意亂逛,直到一滴雨落在她拄著槐樹跟的手上。
不過一呼一吸的剎那,豆大的雨點(diǎn)突然砸在青石板上,炸出細(xì)碎的銀花。前一刻還在叫賣糖畫的小販、挽著竹籃歸家的婦人、追逐嬉鬧的頑童,連同燈籠搖曳的暖光都被這場急雨揉碎。
不過剎那,街上就剩少女還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抬頭任雨水在臉上沖刷。包扎好的傷被雨水打濕,衣裙上的血跡混著雨水往下淌。
“哎呀,姑娘,下這么大雨,你咋還在這傻站著呢”。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少女才恍然回神,慢吞吞的轉(zhuǎn)頭,看見一佝僂著背的老婦人,花白的頭發(fā)用一根木棍松松束著,幾綹濕發(fā)黏在布滿皺紋的臉上。她枯樹枝一樣的手抱著一只豁口瓷碗。
少女歪著腦袋看她,老婦人也不管少女回不回答,伸出枯樹枝一樣粗糙的手一把抓起少女的胳膊,帶著她冒雨往一個方向沖。
少女被老婦人帶到城外一家破廟,少女似有所感環(huán)視了一圈破廟。廟里正殿香案前的蒲團(tuán)露出了草芯,香案前端坐著一尊斑駁的觀音像。
廟里三三兩兩或躺或坐著十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都是白天在浮光城亂晃討錢的乞丐,夜晚在這里寄居。
老婦人拉著少女走到角落里,把她按坐在草堆上。少女看著老婦人忙前忙后翻找著自己從草堆下面掏出來的破布包。但翻了半天,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老婦人為難的看著少女身上濕透的衣服。
少女仿佛沒看出她的為難,直挺挺靠著墻角躺下就不動了。老婦人本是想給少女找一身干凈的衣服,但翻了半天,連一件完整的內(nèi)衫都沒有,只能作罷。
半夜,外面的雨聲還沒有停,廟里人都睡著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傳來??吭趬撬纳倥貌⒉话卜€(wěn),半夢半醒間,雨幕、刀光、血水,無數(shù)的畫面此起彼伏的交錯。
少女猛地坐起來,旁邊的老婦人被吵醒,跟著坐起來。
問道:“怎么了?姑娘?做噩夢了?”
少女恍惚的看著散發(fā)著善意的老婦人,沉吟了幾息,沒說話,挨著墻角繼續(xù)躺下來。
老婦人也不介意少女的沉默,繼續(xù)問道:“還沒問過呢,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大家都叫我牛大嬸”。
牛大嬸問完還是長久的沉默,就在她以為少女不會回答了時,一道沙啞的聲音傳來,“泓兒”。
牛大嬸愣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笑道,“泓兒,真好聽的名字”。
牛大嬸暗自摸索著想看看泓兒的衣服干的怎么樣,黑暗中看不太清,摸到泓兒露在外面的手,驚呼,“泓兒,你......你發(fā)熱了”。
“無礙,牛大嬸你睡吧”。泓兒的聲音因?yàn)殚L久不開口,喉間似有殘礫,徒留半縷喑啞。
“這怎么行”。
相比泓兒的無所謂,牛大嬸急的在黑暗中從之前的破布包里掏出兩條殘布條,摸黑走到破廟門口,將殘布條打濕,又佝僂著腰蹣跚走回來,放在泓兒的額頭,替她降溫。
這邊的動靜吵醒了破廟里的其他人,對面靠墻睡覺的大漢,惡聲惡氣的威脅,“再不睡,給老子滾出去”。
牛大嬸瑟縮了一下,動作越發(fā)放輕。當(dāng)她再一次拿起泓兒額頭上的布條,準(zhǔn)備重新去打濕時,胳膊被一道滾燙的小手抓住。
“牛大嬸,我沒事,您睡覺”。
牛大嬸沒在乎泓兒語氣里的強(qiáng)硬,還想再去,被泓兒強(qiáng)制拉住躺在她身邊。
牛大嬸暗自驚了一下,這姑娘力氣怎么這么大,看著柔柔弱弱,她居然沒有掙脫開。
泓兒沒再管牛大嬸,她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入睡。至于發(fā)熱,又死不了人,況且......死就死了吧。
第二天,當(dāng)泓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眼睛還沒適應(yīng)亮光,下意識抬手擋在眼前。
這時,牛大嬸激動的聲音傳來,“泓兒,你可醒了,叫了你好幾次都不醒”。
泓兒慢慢放下手,才發(fā)現(xiàn),破廟里除了她和牛大嬸,已經(jīng)沒有別人了。
泓兒撐著軟綿綿的身體坐起來,牛大嬸遞給她一個白面饅頭。
泓兒看著饅頭沒接,她也能看出來,牛大嬸乞討為生,連一身完整的衣裙都找不出來,現(xiàn)在給她吃白面饅頭,她都不用想這個饅頭是怎么得來的。
她張了張口,喉嚨干澀,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牛大嬸,我不餓”。
“怎么會不餓,昨晚又發(fā)熱了,乖,快吃”。
牛大嬸硬是把饅頭塞到她手里。泓兒身上的衣服雨水混著血水濕了又干,已經(jīng)慘不忍睹。衣服里面的紗布更是干了后跟肩膀上的傷口粘在一起。
但泓兒渾不在意,跟牛大嬸要了一碗水,等牛大嬸把存下的雨水裝在豁口碗里給她。
泓兒先喝口水,潤潤嗓子,終于不再那么干澀疼痛后,撕下一半饅頭,自己吃一半,另一半給了牛大嬸。無論她如何推拒,都死活不吃。牛大嬸沒辦法,欣慰的笑著吃下了另一半饅頭。
就這樣,泓兒靠著牛大嬸的接濟(jì),在破廟里躺了三四天。
可能是她命大,發(fā)熱了兩天,自己好了。而且身上的傷口在牛大嬸找來的藥材的治療下,也有慢慢愈合的趨勢。
牛大嬸看不過泓兒天天躺在破廟里,好幾次試圖拉著她去乞討,都無果。最后沒辦法,給她討來了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終于換下了泓兒身上那慘不忍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