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前夜，大觀園紅綢如血。賈寶玉摔碎通靈玉，醉喊：“林妹妹才是我的妻！
”寶釵的鳳釵斷在妝臺上，釵尖染著暗紅。鶯兒尖叫時，
王夫人眼鋒掃過我：“定是你這禍水作祟！”滿園喜慶霎時凍結(jié)成冰，
我知道——金玉良緣碎時，有人要拿命來償。1殘陽像潑翻了調(diào)色碟，
黏稠的橙紅浸透大觀園的飛檐翹角。蘅蕪苑里外掛滿了刺眼的紅綢，被暮色一裹，
沉甸甸地垂著，恍如一道道凝固的血痕。風(fēng)掠過池塘，吹皺了滿池殘荷枯梗，
也吹不散空氣里那股甜膩得發(fā)齁的喜氣，混合著名貴熏香和泥土敗葉的氣息，
讓人心頭莫名發(fā)堵。賈寶玉癱坐在亭子里的冰涼石凳上，腳下東倒西歪滾著幾個空酒壺。
他俊逸的臉龐酡紅一片，眼神卻像兩口枯井，茫然地望著暮色四合的天際。
那枚平日里須臾不離的通靈寶玉，此刻孤零零地躺在碎裂的錦盒里，
一道猙獰的裂紋貫穿了溫潤的玉身，在漸漸濃起的夜色里泛著死寂的光。
伺候的婆子丫鬟遠(yuǎn)遠(yuǎn)跪在廊下，大氣不敢出，臉上的喜色早已褪成一片慘白和惶然。
園子里穿梭來去、腳步匆匆的下人們，臉上堆著假笑，眼神卻只敢盯著腳下猩紅的地毯。
這鋪天蓋地的紅，不是為了林妹妹，
都是為了明天——為了那個金玉良緣、珠聯(lián)璧合的好日子。砰！
又一個青瓷酒杯被寶玉狠狠摜在假山石上，碎瓷濺得到處都是?！岸紳L！統(tǒng)統(tǒng)滾開！
”他聲音嘶啞，像砂礫在磨，“什么金？什么玉？通通是狗屁！狗屁！”他搖搖晃晃站起來，
指著漫天紅綢，對著虛空嘶吼，像一頭走投無路的困獸：“林妹妹！林妹妹才配得上我的玉！
你們逼我！都在逼我！”癲狂的聲音撞在亭柱假山間，又被沉重的紅綢吸走，
砸不出一絲漣漪。只有更遠(yuǎn)處的瀟湘館，窗紙上映出一個單薄得隨時會被風(fēng)吹折的身影，
伏在書案前，瘦削的肩膀無聲地抽動了幾下。一支飽蘸了墨的筆，終是無力地擱下，
留下半闋墨跡淋漓、字字悲咽的詩句。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王夫人坐在不遠(yuǎn)處的偏廳，手里的佛珠捻得飛快，
骨節(jié)捏得泛白。鳳姐兒立在一旁，臉上那八面玲瓏的笑意也像是繃緊的弦，
小心翼翼遞上一盅新茶：“太太，夜深了，寶兄弟心里不痛快，
鬧過了就好……”王夫人沒接茶，眼角瞥見林黛玉窗紙上那孤寂的側(cè)影，
冷峭的眼波又寒三分：“冤孽！生來就是纏磨寶玉的禍水！怎么偏偏就……”一句恨聲未落，
遠(yuǎn)處蘅蕪苑陡然傳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啊——姑娘！姑娘！”是鶯兒！
那叫聲像淬了冰的刀，瞬間撕破了這片虛浮凝滯的喜慶假象。王夫人“騰”地站起，
指尖的佛珠串線“啪”地繃斷，翠玉珠子噼里啪啦滾了一地。鳳姐臉上的笑也霎時凍住。
醉得歪倒的寶玉猛地驚醒，渾濁的目光直愣愣射向叫聲傳來的方向。沉重的腳步雜亂，
人潮慌亂地涌向蘅蕪苑。王夫人一把推開攙扶的婆子，幾乎是疾步?jīng)_進(jìn)廂房。
撲面而來是濃得嗆人的脂粉香，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腥甜氣。屋子里亂成一團(tuán)，
紅燭高燒，映得寶釵的妝臺一片狼藉：胭脂水粉打翻，脂膏抹得到處都是，銅鏡倒扣在地上。
寶釵不見了。洞開的雕花窗格在夜風(fēng)里微微晃動，
窗下地上躺著一支鳳釵——正是薛家為女兒備嫁時精心打造的頭面之一，赤金點(diǎn)翠，
華麗非凡。可此刻，那釵竟從正中斷裂，釵身兩截，斷裂處鋒利得像打磨過。
釵尖一點(diǎn)暗紅的污漬，在燭光下像凝固的血淚。鶯兒癱軟在妝臺邊，渾身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
指著窗欞，聲帶哭腔又含了巨大驚恐：“姑、姑娘說心頭憋悶得緊，
想透透氣……我就去給她端杯水……一轉(zhuǎn)眼，
人就不見了……窗子開著……釵也斷了……”暮色徹底沉了下來，
只剩洞開的窗欞外無邊無際的黑。王夫人僵在原地，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
緩慢而沉重地從地上的斷釵抬起，一寸寸掃過搖搖欲墜的鶯兒，
掠過隨后沖進(jìn)來、滿臉驚惶的薛姨媽，最后，像一塊堅冰，沉甸甸地、帶著千鈞之重的猜疑，
“砸”在了剛剛被婆子們簇?fù)碇s來的林黛玉身上！林黛玉鬢發(fā)微亂，
幾縷青絲貼在汗?jié)裆n白的額角，纖細(xì)的身體裹在一身素色衣袍里，被晚風(fēng)一吹，
越發(fā)顯得伶仃。只有那一雙眼睛，在滿室刺目的紅光下，清亮得驚人，也冷得驚人。
她看到了地上的斷釵，呼吸一窒。王夫人胸中那股無處發(fā)泄的怨毒戾氣瞬間找到了決堤口。
“孽障！”尖厲的叱咤如同鞭子抽在凝滯的空氣里。她猛地一指還愣在門檻邊的寶玉，
聲音銳利得能把琉璃劃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混賬事？！喝得爛醉，
胡說八道，把寶丫頭嚇跑了？！你說?。 睂氂褚粋€激靈，似乎被這一聲驚醒。
短暫的茫然過后，他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扭動起來，眼睛里充了血，
像一個在噩夢里掙扎許久終于脫困的人，
突然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狂亂的解脫般的嘶吼：“跑得好！跑得好啊——！”他揮舞著手臂，
踉蹌著，聲音破碎卻充滿了怪異的快意，“都散了！都散了干凈！什么金玉良緣，
什么門當(dāng)戶對！壓死人了！林妹妹！只有林妹妹才是——”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赤紅的雙目迸射出炙烈瘋狂的光，狠狠釘在黛玉身上：“——才是我的妻！
你們通通是拆散我們的！通通是！”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傲止媚?！
”薛姨媽驚駭?shù)剞D(zhuǎn)向黛玉，眼中的淚珠和懷疑混在一處，
“你……你……”黛玉的脊背瞬間挺得筆直。王夫人那淬了毒汁的眼神，
寶玉那指向她的嘶喊，薛姨媽那驚疑不定的目光，
周遭所有奴仆看過來時閃爍的神情……如同一盆帶著冰渣的雪水，兜頭澆下。
那冰冷的寒意直透骨髓，
又迅速被胸臆間騰起的烈焰灼燒成一片尖銳的刺痛和……荒謬絕倫的憤怒。
極度的驚悸和羞辱感涌上，喉頭一陣腥甜翻涌，被她死死壓住。
蒼白的唇抿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唯有那雙清泠泠的眸子，
清晰地映出王夫人此刻扭曲的面孔，帶著一種幾乎要將她凌遲的怨毒和冷酷。
那目光銳似穿心箭。心口的舊創(chuàng)被猝不及防狠狠撕開，一股腥甜之氣直沖喉頭，
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那原本因虛弱而微顫的身子，這一刻卻繃得像拉滿了弦的弓。
那雙含著江南煙雨的清泠眸子，此刻只凝著王夫人臉上刻毒冰冷的怨怒，
如同被猝不及防推入寒潭深處，連指尖的血液都凍住了。
“太太這話……”她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聲音不大，卻像玉磬碎在冰面上，
清晰地砸進(jìn)每個人的耳鼓里，“……是疑我害了寶姐姐？”話音輕飄飄的，
卻似一根燒紅的針在燭火跳動的死寂里炸開。滿室的猩紅綢緞映著滿園殘荷枯葉，
驟然間失了所有聲音。窗欞被夜風(fēng)撞得一響，滿地碎落的脂粉像凝固的血痕。
鳳姐從驚駭中猛地回過神，眼波銳利一掃，厲聲喝道：“死人嗎！還不快把寶二爺扶回屋去！
鶯兒！給我鎖死了嘴！今晚的事，哪個敢漏出去半個字，仔細(xì)他的皮！婆子、小廝！給我搜！
搜遍大觀園的每一寸土！活要見人，死……也要把尸首給我抬出來！
”滿屋子奴仆這才被炸雷般的呵斥驚醒，連滾帶爬地動起來。王夫人卻只死死盯著林黛玉，
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她一步步走近，深青的百褶裙擺擦過地上的鳳釵碎片和脂粉殘跡，
厚重的陰影沉沉壓向黛玉蒼白的面孔。那兩片薄唇終于動了，擠出的字眼又低又沉，
裹著不容置辯的威壓和徹骨的冰寒：“林姑娘心神不寧，想是操勞太過?！彼郑?/p>
枯瘦的指節(jié)拂過黛玉冰冷的臉頰，指尖的寒意直刺肌骨，“送回瀟湘館，好生看管。
”“太太??？”薛姨媽失聲。黛玉只覺那只枯手拂過之處，皮膚如被霜刃割過。
肩頭隨即傳來兩股大力——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婆子早已上前，鐵鉗般抓住了她單薄的胳膊！
“讓姑娘安心靜養(yǎng)，”王夫人的眼風(fēng)冷得像千年玄冰，刮過黛玉的面頰，“沒有我的吩咐，
不許踏出一步，也不許……任何人探視?！北涞拿钊缂湘i落下。滿園紅綢依舊鋪天蓋地，
紅得刺目驚心，喜堂還未開席，血色的猜忌已凍結(jié)整座大觀園。
妝臺上那半截斷釵尖的暗紅痕跡像一道冷笑，無聲滲入窗格沉沉的暮色里。
2天光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卻穿不透大觀園上空凝結(jié)的陰霾。
昨夜的喧囂喜慶被一種死寂的恐慌取代，濃稠得讓人喘不過氣。紅綢依舊刺目地懸著，
在晨風(fēng)里有氣無力地拂動，像招魂的幡。搜檢的仆婦小廝們腳步匆忙，眼神卻躲閃游移，
仿佛園中每一片葉子、每一塊假山石后都藏著噬人的秘密。鳳姐兒一身素凈的銀灰色襖裙，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凝重與疲憊，腳步卻像踩著鼓點(diǎn)，雷厲風(fēng)行地穿行在抄檢的人流中，
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每個人聽清：“都仔細(xì)著！角角落落，哪怕耗子洞，
也得給我翻個底朝天！活生生的二奶奶，還能蒸發(fā)了不成？”她眼風(fēng)一掃，
兩個婆子正翻檢蘅蕪苑墻角的亂草，立刻噤若寒蟬，手下動作更重了幾分。
王夫人坐在榮禧堂偏廳臨時辟出的“查案之所”，一夜未眠讓她眼下泛著濃重的青黑，
手里的佛珠捻得飛快，發(fā)出單調(diào)壓抑的脆響。鳳姐適時地遞上一盞參茶，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與試探：“太太，您千萬保重身子。園子里都搜遍了，
還沒……還沒消息?！彼D了頓，眼角余光瞟著王夫人陰沉的臉色，話鋒像游魚般一轉(zhuǎn)，
“林妹妹那邊……倒是安靜得出奇。紫鵑回話，說姑娘自打回去就在抄經(jīng)祈福，一筆一劃，
心誠得很，連藥都忘了喝?！蓖醴蛉四矸鹬榈氖种该偷匾活D，眼皮都沒抬，
只從鼻腔里冷冷哼出一聲。鳳姐心頭微微一緊，面上卻紋絲不動，
又接著道：“倒是薛家姨媽那邊，瞧著是真急瘋了，哭天搶地，
拉著平兒絮絮叨叨的……還透出個事，薛蟠表弟，天不亮就帶著幾個親隨，
急匆匆騎馬出城往南去了，說是……南邊鋪?zhàn)佑屑笔拢馃济?，非他親自去不可。
”“南邊？”王夫人終于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什么鋪?zhàn)樱磕芗钡眠^他妹妹的生死？
”“說的是呢！”鳳姐立刻附和，眉頭蹙起，顯出十二分的不解和憂慮，
“這節(jié)骨眼上……薛家表弟走得也太急了些。莫非……”她恰到好處地停頓，
留下無盡的猜疑在空氣中發(fā)酵。王夫人眼神更冷了幾分，抿緊了唇。鳳姐覷著她的神色，
又像是想起什么，語氣帶著點(diǎn)猶豫：“還有件小事……趙姨娘院里那個叫小鵲的丫頭，
昨兒個后半夜，有人瞧見她在蘅蕪苑后墻根那片竹林子里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問她，
只支支吾吾說是找跑丟的貓兒。您看……要不要叫過來問問？”話音未落，
外間猛地響起薛姨媽尖利失控的哭喊，伴隨著踉蹌的腳步聲：“王淑儀！你給我出來！
你們賈府就是這樣待客的？！我好好的女兒，在你們這金尊玉貴的地界上沒了蹤影！
你……你們是不是嫌我寶丫頭礙了你們的眼？嫌我們薛家如今敗落了，
拖累了你們國公府的門楣？！”薛姨媽幾乎是撞進(jìn)門來，發(fā)髻微散，雙眼紅腫，
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雍容的氣度。她直沖到王夫人面前，
手指幾乎要戳到對方臉上：“昨兒晚上鶯兒那丫頭可說了！寶丫頭不見前，是你！
是你單獨(dú)把她叫去，塞給她一個勞什子香囊！說是安神的！安神？安得我女兒人都不見了！
那里面裝的什么？你說！你給我說清楚！”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讓她口不擇言，
竟將這樁隱秘抖落出來。王夫人臉色倏然一變，厲聲道：“薛姨媽！你失心瘋了不成！
寶丫頭不見，我也心痛如絞！那香囊是宮里賞下的上等安神香料，多少貴眷求而不得！
我念她待嫁心緒不寧，給她定神用，一片好心倒成了驢肝肺？！”“好心？”薛姨媽慘笑，
眼淚滾滾而下，“我女兒呢？！我的寶丫頭呢？！”她身子晃了晃，被后面趕來的婆子扶住，
兀自泣不成聲。就在這時，得了鳳姐暗示的趙姨娘和賈環(huán)也“適時”地出現(xiàn)了。
趙姨娘撲通一聲跪倒在王夫人腳邊，拍著大腿哭嚎起來：“太太啊！太太您可要給我做主??！
冤枉死我了！哪個天殺的嚼舌根，說我家丫頭在園子里亂竄？小鵲那丫頭就是只笨鵝，
連只貓都看不住，她哪有那個膽子去二奶奶院里?。∵@是要逼死我們娘倆??！
”她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zhuǎn)。賈環(huán)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
嘴角掛著一絲與其年齡不符的陰冷譏誚，涼颼颼地插話：“要我說，寶二嫂子那么大個人，
又不是個物件兒，還能說沒就沒了？指不定啊……”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廳堂，“……是心里頭不樂意，跟哪個相好的約好了，卷了細(xì)軟，趁亂跑了吧？
這深宅大院的，憋悶得緊，誰說得準(zhǔn)呢？”“放屁！” “混賬東西！” “撕爛你的嘴！
”幾聲怒斥同時炸響。薛家的人目眥欲裂，王夫人更是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趙姨娘也嚇了一跳，趕緊去捂賈環(huán)的嘴。這“私奔”的臟水潑得惡毒至極，
瞬間點(diǎn)燃了更多壓抑的憤怒和難堪，廳內(nèi)更加混亂。瀟湘館內(nèi)，卻像隔著一層冰冷的琉璃。
竹影森森，投在窗欞上，晃動間如同鬼魅。案頭堆著厚厚一疊抄好的佛經(jīng)，墨跡未干透，
散發(fā)著淡淡的松煙氣息。林黛玉端坐案前，握著筆的手蒼白纖細(xì)，指節(jié)微微泛白。
她眼神落在窗外那片搖曳的竹影上，看似平靜，眼底深處卻翻涌著無聲的驚濤駭浪。
紫鵑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換茶，低聲回稟著外面的情形：“……二奶奶的人還在搜，
連藕香榭那邊的蘆葦蕩都翻了幾遍……太太氣得不輕，
薛家太太哭暈過去一次了……趙姨娘和環(huán)三爺鬧了一場，
被太太喝退了……”黛玉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還有，”紫鵑的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絲驚疑，“奴婢剛才去小廚房提熱水，聽見兩個粗使婆子在背人的地方嘀咕，
說……說昨個兒半夜，好像看見二奶奶身邊的旺兒，鬼鬼祟祟從后角門出去了一趟，
天快亮才回來，懷里還鼓鼓囊囊的……”黛玉的睫毛輕輕扇動，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沒說話，呼吸卻略微急促了幾分。紫鵑繼續(xù)道：“……另外，她們還嚼舌頭，
說請來的那位老供奉大夫，悄悄驗(yàn)了蘅蕪苑地上那點(diǎn)子污漬，說……說不是血，
倒像是……像是某種藥草汁子混了香料的顏色，聞著還有點(diǎn)甜絲絲的怪味……還說，
那鳳釵斷得古怪，茬口齊整得很，不像是摔的，倒像是……像是什么鋒利東西，
比如剪子、刀子，一下給鉸斷的……”黛玉握著筆的手指猛地收緊，筆桿硌得指骨生疼。
鉸斷的？不是血？鳳姐的人半夜出府？無數(shù)碎片在腦海中飛旋，碰撞，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王夫人冰冷的眼神，薛姨媽的指控，
趙姨娘母子的污蔑……還有那支躺在冰冷地上、斷口整齊的赤金點(diǎn)翠鳳釵。寶玉呢？
黛玉的目光終于從窗外收回，落在紫鵑臉上，聲音干澀：“寶玉……怎么樣了？
”紫鵑眼圈一紅：“寶二爺……時好時壞。襲人姐姐說，他有時呆坐著像個泥胎木偶，
有時又……又對著空屋子說話，
說什么‘鎖是假的’、‘玉也蒙了塵’……還、還說什么‘姨媽……好狠的心吶……’，
嚇得她們寸步不敢離……”‘好狠的心’？黛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是在說誰？
薛姨媽？還是……怡紅院里，寶玉倚在窗邊的榻上，目光空洞地望著院子里一株凋零的海棠。
襲人端著藥碗，小心翼翼地勸著：“二爺，好歹喝一口吧？這樣熬著，
身子怎么受得住……”寶玉毫無反應(yīng)，像是魂魄早已離體。忽然，他猛地轉(zhuǎn)過頭，
一把抓住襲人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
眼神里卻是一片狂亂的迷茫：“金鎖……玉……都是假的……假的！”他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孩童般的驚懼，“鎖住了誰？鎖住了誰？
鎖得人喘不過氣……要憋死了……”“二爺！二爺您醒醒！”襲人嚇得魂飛魄散，
藥碗差點(diǎn)打翻。寶玉卻猛地甩開她，沖到墻角，對著那架雕花的檀木屏風(fēng)低吼：“我知道！
我都知道！她不想嫁！她跟我一樣！都是籠子里的雀兒！飛不走，就得被掐死！
姨媽……姨媽……”他的聲音陡然低下去，化作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夢囈般的絮語，
毒與恐懼：“……好狠的心吶……連……連骨頭渣子都不給留……”襲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