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距離那布滿孔洞的慘白骨頭，僅剩毫厘。
胸口殘玉傳來的那股渴望悸動，如同饑餓野獸的低吼，強烈得幾乎要沖破凌燼的胸膛，驅使著他去觸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殘留物。冰冷的寒意和詭異的誘惑交織，讓他呼吸都停滯了。
“喂！凌燼！你他娘的杵那兒發(fā)什么瘟？！”王奔捂著漏風的嘴，甕聲甕氣地咆哮從坑道深處傳來，帶著不耐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這小子對著死人骨頭發(fā)什么呆？
王奔的吼聲像一盆冰水澆在凌燼頭上，瞬間澆滅了那股被殘玉勾起的沖動。他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不能碰！天知道碰了會發(fā)生什么！萬一殘玉搞出什么大動靜，被王奔這老狗看見，自己就死定了！
他強壓下胸口的悸動和翻涌的惡心感，用礦鎬粗暴地將那幾根骨頭和干皮撥拉到更深的碎石縫隙里，胡亂用碎石掩蓋住。做完這一切，他才感覺殘玉那股強烈的渴望稍稍平息，但一種冰冷的、仿佛吸收了過多寒意的感覺卻從胸口蔓延開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晦氣東西！趕緊干活！”王奔罵罵咧咧地走近，渾濁的眼睛狐疑地掃視著凌燼剛才待的地方和凌燼蒼白的臉，“挖個石頭都能挖出死人骨頭，你小子真是掃把星轉世！”
凌燼低著頭，一聲不吭，掄起礦鎬繼續(xù)砸向巖壁，動作比之前更加用力，仿佛要將心中的驚悸和寒意都發(fā)泄出去。鐺！鐺！鐺！ 每一次撞擊，手臂的酸麻和經(jīng)脈的刺痛都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丹田里那點凝實了一絲的火元氣也在反復震蕩中消耗著。但胸口的殘玉，依舊持續(xù)散發(fā)著那股微弱的吸力，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濾網(wǎng)，將侵襲入體的金煞悄無聲息地吞噬掉一部分，讓他勉強維持著揮鎬的力氣。這痛苦而緩慢的淬煉，是他在死坑里唯一的生存方式。
不知過了多久，當凌燼終于將最后一塊黑紅色的火灼石扔進礦簍時，整個人幾乎虛脫。汗水混合著礦洞的污濁，在他臉上沖出幾道泥溝，嘴唇干裂，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灼痛的丹田和疲憊的經(jīng)脈。雖然靠著殘玉挺過來了，但這感元初期的身體，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哼，算你小子命硬！”王奔檢查了一下礦簍，眼神依舊陰鷙，但也沒再刁難。他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滾吧！明天照舊！”
凌燼如蒙大赦，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走出那如同地獄入口的坑道。夕陽刺眼的光芒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恍如隔世。
他沒有立刻回弟子居，而是繞到礦場邊緣一處廢棄的引水溝旁。溝里只有淺淺一層渾濁的泥水。他不管不顧，跪在溝邊，掬起冰冷的泥水，拼命地往臉上潑，用力搓洗著手上、臉上沾染的金煞粉塵和那股仿佛滲入骨髓的尸骸寒氣。冰冷的泥水刺激著皮膚，讓他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胸口那塊殘玉，依舊散發(fā)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吸收了尸骸殘留能量后的冰冷感，讓他心頭發(fā)毛。
“媽的…這鬼東西…”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扯開衣襟，低頭看向緊貼胸口的殘玉。
殘玉依舊是那副黑不溜秋、布滿裂紋的寒酸模樣。但仔細看去，凌燼瞳孔微微一縮！玉身上那幾道最深的裂紋邊緣，似乎…比之前光滑了一絲絲？顏色也仿佛沉淀了一丁點，不再那么晦暗無光，隱隱透著一絲極其內斂的溫潤？最詭異的是，當他凝視其中一道細微的裂紋深處時，仿佛看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如同遙遠星辰般的幽暗金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他以為是眼花了。
“見鬼了…”凌燼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那點金芒已然消失，只有冰冷的觸感和那絲微妙的“飽食感”殘留。它真的“吃”掉了那些骸骨上的東西？這玩意兒到底是什么怪物？！
帶著滿身的疲憊、驚悸和滿腹的疑問，凌燼步履蹣跚地回到那片破敗的弟子居。夕陽的余暉將斷壁殘垣拉出長長的影子，更添幾分凄涼。他只想趕緊回到自己那個漏風的窩棚里癱著。
然而，剛走到自己窩棚附近，他就看到李三和王五那兩個瘟神，正抱著胳膊，像兩尊門神似的杵在路口?？吹剿貋?，兩人臉上立刻露出不懷好意的、帶著審視的賤笑。
“喲！凌大英雄回來啦？”李三拖著長腔，三角眼在凌燼沾滿泥污、疲憊不堪的身上來回掃視，重點瞄向他胸口的位置，“嘖嘖，三號死坑一日游，滋味如何??？沒缺胳膊少腿，命可真大！”
王五也湊上來，賊兮兮地壓低聲音：“小子，聽說你在里面…挖到‘好東西’了？對著死人骨頭看了半天？怎么，想撿點陪葬品發(fā)財?。俊?顯然，坑道里的事，瞞不過這些地頭蛇的耳目。
凌燼心頭一凜，強壓下怒火和驚疑，冷著臉道：“讓開！好狗不擋道！”他現(xiàn)在累得只想睡覺，沒力氣跟這倆雜碎糾纏。
“嘿！脾氣見長??！”李三臉色一沉，伸手就想推搡。
就在這時，旁邊一間稍顯整潔些的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沐清漪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陶碗走了出來。她似乎剛熬好藥，臉色在暮色中顯得有些蒼白，看到路口的三人，尤其是狼狽不堪、正被李三王五堵住的凌燼，清澈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擔憂。
她沒有絲毫猶豫，端著碗徑直走了過來，仿佛沒看見李三和王五似的，直接將藥碗遞到凌燼面前，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凌師兄，給你。剛熬好的藥，驅驅寒氣，定定神?！?/p>
碗里依舊是那熟悉的墨綠色藥汁，散發(fā)著清苦卻令人心安的木系氣息。
凌燼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藥碗，又看看沐清漪那雙清澈眼眸里的擔憂，心中莫名地一暖。這姑娘…她怎么知道自己剛從死坑出來，渾身冰冷驚悸？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哎哎哎！沐師妹！”李三卻猛地橫插一手，擋在中間，陰陽怪氣道，“你這藥，該不會又是‘偷’了藥園子的青靈草熬的吧？這小子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晦氣沖天，可別臟了你的藥碗！”
沐清漪端著碗的手很穩(wěn)，看也沒看李三，只是定定地看著凌燼，聲音依舊平靜：“藥草是我自己存的。凌師兄，喝了吧，你臉色很差。” 她腰間的枯木紋玉佩，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隨著她堅定的動作，那幾道枯槁的木紋極其微弱地流轉了一下，快得無人察覺。
凌燼心頭火起，正要發(fā)作，卻見沐清漪微微側身，巧妙地避開了李三的阻擋，再次將藥碗穩(wěn)穩(wěn)地遞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
看著沐清漪平靜卻執(zhí)著的臉，再看看李三王五那兩張令人作嘔的嘴臉，凌燼深吸一口氣，壓住怒火，不再理會那兩條惡犬，伸手接過了溫熱的藥碗。入手的熱度驅散了一絲胸口的冰冷和心頭的戾氣。
“謝了，沐師妹?！彼吐暤?，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熟悉的溫和清涼感迅速蔓延，疲憊欲死的身體仿佛注入了一絲活力，胸口殘玉帶來的那股陰冷不適感也被驅散了大半。他長舒一口氣，感覺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了一絲。
李三和王五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互動，臉色變得難看。王五還想說什么，李三卻扯了他一把，陰惻惻地瞪了凌燼一眼，又意味深長地掃了沐清漪腰間的玉佩一眼，低聲道：“走！去告訴趙師兄！” 兩人不再糾纏，轉身匆匆離去。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凌燼眉頭緊鎖。趙乾…他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坑道里的事。
沐清漪接過空碗，看著凌燼依舊蒼白疲憊的臉和緊鎖的眉頭，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凌師兄…三號坑道…很危險。你…要小心?！?她的目光落在凌燼胸口的位置，那里雖然隔著衣服，但她似乎能隱隱感覺到一絲殘留的、非比尋常的陰冷氣息，與她腰間玉佩傳來的微弱暖意隱隱相沖，讓她心頭莫名地有些不安。這感覺…很模糊，卻揮之不去。
“嗯，死不了。”凌燼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他需要靜一靜，好好想想那詭異的尸骨和殘玉的變化。
沐清漪看著他轉身走進破敗的窩棚，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枯木紋玉佩。剛才遞藥時那一絲極其微弱的悸動…是錯覺嗎？她輕輕撫摸著玉佩冰涼的表面，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和憂慮。凌師兄身上…似乎發(fā)生了什么她無法理解的事情。她按了按自己小腹丹田的位置，那里一片沉寂，族印如同最沉重的枷鎖。她輕輕嘆了口氣，端著空碗，轉身默默離開。
窩棚里，凌燼背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在地，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但胸口的殘玉，那吸收了金煞和尸骸能量后的冰冷與微妙的“飽足感”，還有李三王五離去時那陰險的眼神，都像冰冷的蛇纏繞在他心頭。
死坑里的尸骨…“吃人”的礦脈…詭異的殘玉…還有趙乾那隱藏在溫和笑容下的獠牙…這金罡宗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而他，一個掙扎在感元初期的底層礦工，懷揣著一塊不知是福是禍的邪門玉石，似乎已經(jīng)一腳踏進了這深不見底的旋渦中心。
他摸了摸胸口，殘玉冰涼依舊，但其中一道細微的裂紋，仿佛真的…淺了那么一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