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地圍棋學(xué)校到李理的公司需要坐十三路公交到獅子街,然后再轉(zhuǎn)乘四路,
大約需要二十分鐘左右,在這個擁擠的城市里應(yīng)該說這段路線還是比較方便和節(jié)省時間的。
木森沒有坐車,而是步行著過去的?,F(xiàn)在是下午四點,還沒有到下班的那段高峰期,
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三月的陽光漫漫的灑向大地,透過新生且稀疏著的枝葉映照著街道。
木森滿腦子里飛舞的都是下午和胡子蘭的那盤棋?!澳菞l大龍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殺?
”木森問著自己。今天早上從秀水茶樓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六點多鐘了,
木森在路邊的早點攤胡亂吃了點東西就直接去了棋校。由于今天是星期五,
棋校的孩子們大多都回去了,只有一些路途較遠(yuǎn)的學(xué)生留了下來,
所以木森今天的教學(xué)任務(wù)并不是很重。中午吃過飯木森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覺,
以補上昨晚的空缺。沒想到飯碗還沒放下就被胡子蘭拉到了校長辦公室,“反正你下午沒課,
來一盤先,”胡子蘭說。木森自打二十歲那年來到棋校,一晃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
當(dāng)年是胡子蘭力排眾議,破格聘取木森為棋校的教師,木森一直懷有感恩的心理。
這也是木森一直在大地任教至今沒有離去的原因,而這一切胡子蘭是心知肚明。
木森自打來到棋校后,任教的班里每年都有幾個學(xué)生升段。每年招收新生的時候,
家長們都指定自己的孩子要進木老師的班。
用胡子蘭自己的話來說現(xiàn)在想挖木森的地方那是海了去了?!跋缕蹇梢?,
不過可不許悔棋?!蹦旧粗犹m嘿嘿的笑?!扒颇阏f的什么話,
我藍(lán)胡子什么時候悔過棋,那只不過是和你研究研究嘛,好歹我也是一職二退下來的,
在你嘴里我成什么了啊?!焙犹m一邊在棋盤上放上兩粒黑子一邊赤紅著臉和木森爭辯著。
木森從棋缽里拈起一枚白子輕輕的放在星位上,胡子蘭習(xí)慣的閉上了嘴,
他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對圍棋有著異乎尋常的尊重,
只要拿起棋子仿佛世間就再也沒有可以打動他的事情,
除了復(fù)盤他從來沒有見過木森在下棋的時候說上一句話 。
胡子蘭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的年輕人,時常有著一種敬畏的心情。
他不知道木森的棋力究竟有多深,每次和木森下棋都要被讓兩子,開始還互有勝負(fù),
可是兩年前在胡子蘭的腦海里就再沒贏過木森的記憶。
是自己面前的這個孩子到底是個天才還是自己老了呢?
胡子蘭時常感嘆著自己枉為曾經(jīng)的職業(yè)二段。殺不殺這條龍?木森猶豫著,
手里的棋子遲遲沒有放下。眼前的這條延綿了半個棋盤的黑龍只有一只后手眼,只需一刺,
然后再強行跨斷,應(yīng)該是無疾而終了。只是自己的角里有些薄味,黑棋在這里仿佛有些手段。
胡子蘭今天下的異常強硬,仗著二子的優(yōu)勢開局便大撈實地,然后強行打入白棋的中空。
如果不殺龍的話是細(xì)棋的局面,似乎白稍優(yōu)一點。宜將剩勇追窮寇,
木森拈起棋子果斷的刺了下去,他覺的自己沒有理由不殺這條龍。
胡子蘭苦笑著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缽里,搖著頭說:“好嘛,一點面子都不給,
非要趕盡殺絕啊?!蹦旧瓕⒁暰€從棋盤里收回,輕嘆了口氣,
復(fù)又指著白棋的角部說:“這里好象還有點味道,這也是我猶豫半天的原因。
”胡子蘭擺擺手說:“我算過了,如果走成對殺的話怎么著都是白快一氣的樣子。
”胡子蘭看了看手表說:“好了,今天就不陪你復(fù)盤了,今天家里來幾個客人,
我得先走一步了,辦公室的門你走時幫我鎖好就行了。”“不用了,我也有點事情,
一道走吧。”木森邊說邊盯著棋盤,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似乎哪里有點不對,
木森隱約著不安。兩人一同出了門,胡子蘭上了停在門口的車伸出頭來說:“小木啊,
你的胡子該刮刮了,衣服也該換換了?!蹦旧隽藗€表示知道了的手勢說:“慢走啊你。
”胡子蘭發(fā)動了汽車又說:“去哪兒???我送你吧。”木森搖搖頭,笑了笑徑自走了。
木森在學(xué)校的浴室里洗了個澡,又將自己的胡子刮了個鐵青??纯磿r間已經(jīng)快四點了,
他決定步行去李理的公司。不管去哪里,只要路途不是太遠(yuǎn)木森都喜歡步行,
尤其是在春天。他喜歡那種不冷不熱的感覺,走在萬物初發(fā),
欲綻還羞的春天里木森有一種嬰孩般的感覺,仿佛是回到母親的懷抱,愜意且充實著,
思維也忒般的活躍著。仿佛是因為春天里的空氣含氧特別的豐富,木森一瞬間的閃念,
他突然明白自己下午犯了個大錯,胡子蘭的那條大龍根本就沒死。倘若自己先刺的話,
胡子蘭必然是接,而后自己再斷,胡子蘭根本就沒必要去應(yīng),他可以先在白棋的角部點,
自己不得不應(yīng),胡子蘭可以借收白角外氣的機會強行做活。假如自己勉強殺龍的話,
胡子蘭利用白棋外氣緊的缺點在白角部先手做成雙活,然后再補上那只后手眼,
這樣白里外不入氣,意外卻又是必然的三塊棋共活。這一點忒般的巧妙了,木森想,
原來自己隱約著的不安就在這一點上啊。水無常態(tài),棋亦無定式,
這輕輕一點看似無理卻是必然,這一點的位置當(dāng)時自己根本就沒考慮,為什么會是這樣呢?
回過頭來看見了這一點贊嘆著巧妙,其實不過是自己太拘泥于棋理罷了,木森告戒自己。
昔年虬須客與李世民對弈,虬須客先出四子守住四角,曰,吾出數(shù)子爭四方。
李世民淡然一笑,投子天元,從容道,我出一子定天下。虬須客見狀,喟然長嘆,推枰而出。
從此絕了與李世民爭天下的雄心,安守一隅。木森不由的想起初學(xué)棋時老師說的一段典故。
這一子與四子的關(guān)系關(guān)聯(lián)著天道與棋道的關(guān)系,李世民一子定天下,
是因為這一子是生殺死活的棋筋。而今天這一點,雖沒有李世民的磅礴氣勢,
卻又何嘗不是自己求道的手筋呢?這樣且行且想著,
不知不覺中木森已經(jīng)站在李理公司的樓下。
* * *“先喝點茶,
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一下?!崩罾碚泻糁旧茸?,然后徑自向自己的下屬吩咐著什么。
木森一邊喝著茶一邊很有興趣的看著李理忙碌的樣子。和木森一樣,
畢業(yè)時李理根本就沒在乎那一紙的畢業(yè)證書,在家窩了一年后,李理去了江城大學(xué)的經(jīng)濟系。
大二的時候李理給自己畢了業(yè),和同學(xué)一起創(chuàng)辦了國華科技咨詢公司。
專門把校園內(nèi)最新的科技成果漫天席地的推向國內(nèi)的每一個大公司,
在積累了足夠的原始資本后,李理又把視線投向了網(wǎng)絡(luò),接下來便順理成章的發(fā)展到了今天。
“不好意思啊,三兒,總有些忙不完的事。”李理抱歉的朝木森笑笑,
在木森對面的沙發(fā)坐了下來?!坝袀€消息先告訴你,”李理說道,
“今天的同學(xué)會取消了,改在下半年舉行?!薄跋掳肽陠??為什么會拖這么久?
”木森有點驚訝。“哥幾個都忙,一上午我就接到四五個電話,都是告假的,
我索性讓秘書一個個通知其他的同學(xué),說同學(xué)會推遲到下半年舉行,
國慶不是有七天的長假嗎,再說今晚還有個約會等著咱們呢?!崩罾碚f。
“早知道我就不會這么早來了?!蹦旧櫫税櫭颊f,他仍然想著下午和胡子蘭的那盤棋。
“沒關(guān)系,呆會咱倆先去吃飯,吃完飯陪我去機場接歌磐吧,
我總得讓今晚的兩個男女主角先認(rèn)識認(rèn)識吧?!崩罾硇χf?!八懔耍矣悬c累了,
你安排個地方,我先睡一下,到時候你讓人叫我吧?!蹦旧蛄藗€哈欠說。
李理搖了搖頭苦笑著說:“三兒,不是我說你,我知道你不喜歡去熱鬧的地方,
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你喜歡你所謂的寂寞,
可是喜歡寂寞卻并不代表你就必須得忍受孤獨啊?!蹦旧匀淮蛑?,
仿佛根本就沒有興趣和李理討論寂寞與孤獨的關(guān)系。他獨自踱到窗前,看著樓下初上的華燈。
燈光很暗淡,天也沒有完全黑下來,在這樣重疊的光里很多人匆匆的奔走著,
間或又有幾個人影影綽綽的站在這樣的光里分散出許許多多的影子,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李理討了個沒趣,有些忿忿的走開了。天完全黑沉了,
屋里的燈也耀武揚威的閃亮了起來。木森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他眼見著外邊的景物慢慢幻化成映在玻璃上的自己,他突然有些心痛起來,
那一雙映在玻璃上的眸子怎有著幾許的落寞啊?!叭齼?,我安排好了,先去吃飯吧。
”李理走了進來,站在木森的身后輕輕的說。“哦,是嗎?”木森轉(zhuǎn)過身來說,
“吃完飯后我陪你去機場吧?!闭f完這句話,木森沒有等李理詫異的目光熄滅,
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一人走出了房間。
* *木森和李理坐在機場的咖啡里廳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倆人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李理不停的看著手表,嘴里咕囔著什么,木森索性閉上眼,
細(xì)細(xì)的聽著咖啡廳里的背景音樂,這是一首卡龍卡朋特的昔日重現(xiàn)。
“還有十分鐘歌磐就到了,咱們走吧。”李理突然站了起來,顯的有些迫不及待。
“你精神可真好,我都差點睡著了?!蹦旧蛑犯袊@著說。
“呆會你見著歌磐就沒有瞌睡了?!崩罾硇ξ恼f。木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拿起椅子上的風(fēng)衣和李理并肩走出了咖啡廳。這是木森第一次見到杜歌磐,
那一瞬間木森仿佛隱隱的有一絲心痛,他不能肯定這是種什么樣的感覺,心只劇烈的跳著。
當(dāng)杜歌磐的眼神轉(zhuǎn)過來第一次映在木森的眸子里時,木森想如果有前世,
他必在這前世里許了這女孩一個承諾。杜歌磐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
突然間有點迷茫,木森那憂郁而執(zhí)著的眼神讓她隱約有點不安,
卻偏偏又如磁石般吸引著自己的視線。“我今天是怎么了?”杜歌磐在心說,
“這個奇怪的男人。
”* *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
談?wù)勀愕目捶ò筛枧?。”李理坐在沙發(fā)上向杜歌磐敘說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每天攻擊或試圖攻擊國華的黑客數(shù)以百計,但造成既成后果的這是第一次,
這是我工作上的失誤,明天我會向公司遞交一份報告的。”杜歌磐說。
“談不上什么失誤,”李理擺了擺手說,“怪只怪我沒有聽你的勸告,
倘若在你走之前把國華的系統(tǒng)全部升級,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
”李理看了看手表對杜歌磐說,“現(xiàn)在時間不多了,其他的明天再說吧。
你現(xiàn)在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三兒,噢,
就是這位木先生以一劫傾城的名字送上鯤鵬的對弈網(wǎng)站?!薄澳阕屛易龊诳桶。??
”歌磐伸了伸舌頭問?!斑@也是沒有法子嘛,”李理無奈聳了聳肩問,
“你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嗎?”歌磐思索了片刻說:“這樣吧,
鯤鵬的網(wǎng)管是我大學(xué)的同學(xué),我打個電話讓他想想辦法,否則的話,
即使上去了很快也會被踢出來?!薄斑@樣管用嗎?”李理擔(dān)心的問,
“鯤鵬現(xiàn)在可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啊?!薄皼]關(guān)系,我就說一劫傾城是我的朋友,
因為忘了自己用戶名的密碼,有半年沒上去了,請他幫忙恢復(fù)吧。”歌磐顯的胸有成竹。
“好,好,這個辦法好。”李理顯的很興奮,你去吧。
杜歌磐看了一眼在一旁傻傻坐著的木森,莞爾一笑,飄然走了出去。
“她剛才---剛才叫你什么?”木森張大了嘴,顯的有點口吃?!鞍?,
忘了和你說,歌磐是我的表妹?!崩罾碚f?!皩α?,伯母就是姓杜啊?!蹦旧腥淮笪?。
“怎么樣,三兒,說說吧。”李理賊忒兮兮的笑著說?!罢f什么???
”木森一頭霧水。“歌磐啊,瞧你那小樣,在機場你那眼睛都能把人給吃了,
現(xiàn)在又裝什么糊涂?”李理不悅的說?!拔铱删瓦@么一個妹妹,
老杜家和老李家的掌上明珠,今天我上趕著給你牽線,好歹也算是大義托親,
你裝的哪門子的糊涂???”李理氣憤的說?!霸劢裉觳徽勥@個好嗎?”木森心砰砰跳著,
有點心虛的說。李理剛想再說些什么,眼角瞥見歌磐走了進來,便打住了話語。
“好了,全辦妥了,木先生現(xiàn)在可以去上機了?!备枧蜐崈舻难酃庹衷谀旧纳砩?,
“希望木先生能多給我一點時間。”歌磐輕輕的笑著?!拔?--我盡力吧。
”木森有點手足無措 。“這個人好奇怪啊,哥。
”歌磐看著木森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對李理說。木森坐在電腦前習(xí)慣的先點了只煙,
看了看手表,離零點的約會還有半小時,木森并不打算馬上登陸,
他知道現(xiàn)在的時間雖然剩下的不多卻不因此而顯的寶貴,時間拖的越久對李理就越有利。
他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李理和杜歌磐怎樣對付刀把五,那些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高深了。
他對自己的行為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坐在這里,而且是坐在這里替人做槍手,
這是他第一次違反自己做人的準(zhǔn)則,他告戒自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奇怪的是木森從來沒有感到后悔,他只知道坐在這里會讓自己更心安一點。
也許今晚的約會會很有趣,木森安慰著自己。歌磐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
手里端著一杯咖啡,她猶豫著自己是否應(yīng)該打擾這個奇怪的男人。
機房那邊的工作正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所需要的只是時間。
歌磐本打算給自己倒一杯咖啡提提神,卻鬼使神差的走進了木森的房間。
房間里的燈沒有點亮,只有顯示器散發(fā)出微弱的光線,木森閉著眼,
他打算在這約會前的半小時里打個小盹。突然間一股淡淡的體香由遠(yuǎn)及近,
木森已松弛下來的神經(jīng)驀然驚醒,心劇烈的跳了起來。歌磐放下咖啡,轉(zhuǎn)身欲走,
她決定不去打擾這個看上去有點疲憊的男人?!叭绻梢缘脑?,請幫我換杯茶好嗎?
”木森在歌磐的背后說,那一刻木森懷戀起自己桌前的那把紫砂泥的小壺。
“一只會唱歌的石頭?!蹦旧终f?!笆裁矗磕銊偛耪f什么?”歌磐轉(zhuǎn)過身來問。
“我說杜小姐的名字很好聽,歌磐,一只會唱歌的石頭,不是嗎?”李理不在身邊,
木森顯的自信了很多,侃侃而談?!爸x謝,”歌磐白皙的臉驀然飄起很好看的嫣紅,
低了頭說,”我去給你換茶?!鞭D(zhuǎn)身欲走,復(fù)又回首,咬了嘴唇說,”叫我歌磐吧。
”“歌磐,歌磐,叫你歌磐嗎?”木森看著歌磐離去的背影,輕輕的問著,
一時間仿佛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