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鉛灰色的，一如沈淵此刻的心。
沈家祠堂，香火繚繞，本該是莊嚴(yán)肅穆之地，此刻卻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冰冷。數(shù)十位族中長老端坐于太師椅上，他們的目光，或漠然，或憐憫，或幸災(zāi)樂禍，如同一根根無形的針，盡數(shù)刺在祠堂中央那個單薄的少年身上。
“沈淵?！?/p>
大長老沈滄海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像一塊被極北寒風(fēng)吹了千年的頑石，“經(jīng)三位供奉聯(lián)手探查，你丹田紫府之內(nèi)，靈根已然盡毀，經(jīng)絡(luò)寸斷，再無接續(xù)之可能。換言之，你的仙路，斷了。”
仙路，斷了。
四個字，如四柄淬了劇毒的重錘，狠狠砸在沈淵的心口。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傳來的刺痛感卻遠(yuǎn)不及心中那片崩塌世界的萬分之一。
他曾是青河城百年不遇的天才。五歲感氣，七歲引氣，十二歲便已是引氣九層的翹楚，距離筑基僅一步之遙。整個沈家，乃至整個青河城，都將他視為未來的希望，贊譽(yù)之詞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曾以為，自己的未來將是星辰大海，是御劍九天，是證道長生。
可就在一個月前，他與宿敵飛鷹堡少主秦?zé)o忌于云斷山脈偶遇，一場沖突之后，他雖勉強(qiáng)逃回，卻身受重傷。醒來之后，世界便徹底變了。體內(nèi)那曾經(jīng)如江河奔涌的靈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曾被譽(yù)為“天品”的靈根，化作了丹田內(nèi)一片死寂的廢墟。
天才，一夕之間淪為廢人。
“飛鷹堡勢力日益壯大，如今已與郡城王家聯(lián)姻，非我沈家所能抗衡?！贝箝L老的聲音繼續(xù)在祠堂內(nèi)回響，“秦?zé)o忌雖未明言，但其意不言自明。我沈家若不拿出足夠的誠意，恐有滅族之禍?！?/p>
“誠意？”沈淵抬起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所以，我就是那份‘誠意’？”
“放肆！”一名脾氣火爆的長老厲聲喝道，“沈淵，你已是廢人一個，于家族再無半點用處。如今能以你這無用之身，為家族換取一絲喘息之機(jī)，是你最后的價值！”
最后的價值……原來，這就是他最后的價值。
沈淵環(huán)顧四周，看著那些曾經(jīng)對他和顏悅色、寄予厚望的族人。他們的臉上，此刻只剩下冷漠的算計。曾經(jīng)的溫情脈脈，不過是投資于“天才”身上的籌碼。如今投資失敗，他們便要毫不猶豫地割肉止損。
“云渺劍宗，南域三大宗門之一。我沈家曾于其有恩，尚可換取一個雜役弟子的名額?！贝箝L老的聲音仿佛是最終的審判，“秦?zé)o忌之所以隱忍不發(fā)，等的便是我沈家的態(tài)度。你此去云渺劍宗為雜役，身份卑微，受盡苦楚，消息傳到他耳中，他的氣便消了。如此，我沈家可保全?！?/p>
“沈淵，這并非懲罰，而是你的宿命。為了家族，你必須去?！?/p>
宿命。多么冠冕堂皇的詞。
沈淵笑了，笑得有些凄涼。他沒有再爭辯，因為他知道，當(dāng)他失去力量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話語權(quán)。任何的辯解，都只會顯得可笑而無力。
他緩緩地，對著祠堂內(nèi)的列祖列宗牌位，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一叩，斷生養(yǎng)之恩。從此，他與沈家再無瓜葛。
二叩，斷過往之情。昔日天才沈淵，今日已死。
三叩，斷塵世之念。前路縱是刀山火海，亦是他一人之路。
禮畢，他挺直了佝僂的身軀，那雙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苗。他沒有再看任何一位長老，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出了這座冰冷的祠堂。
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瞇起了眼。一輛樸素的馬車早已等候在門口，車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他沒有猶豫，登上了馬車。車輪滾滾，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沒有回頭，因為身后，已無故鄉(xiāng)。
馬車行進(jìn)，顛簸異常。沈淵靠在冰冷的車壁上，閉上了眼睛。他的意識沉入丹田紫府，那里一片混沌，曾經(jīng)璀璨如星河的靈根，如今只剩下幾縷若有若無的殘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經(jīng)脈更是處處淤塞，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
這就是他的“廢墟”。
但他沒有絕望。因為在那場戰(zhàn)斗中，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清晰地記得，秦?zé)o忌祭出的那件詭異法器，并非是純粹的靈力攻擊。那是一道灰色的光，光芒過處，他感覺自己的靈根仿佛被一種無法理解的“規(guī)則”強(qiáng)行改寫、抹除。
那不是蠻力破壞，而是一種……更底層的，類似“刪除”的指令。
這個念頭，是支撐他沒有倒下的唯一根基。既然能被“刪除”，是否意味著，也能被“重構(gòu)”？
顛簸中，他沉沉睡去。夢里，他又回到了那個山崖，那道灰色的光芒如同一串冰冷的代碼，侵入他的身體，在他的靈根上瘋狂地執(zhí)行著“DELETE”指令。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晃動將他驚醒。
“到了，下車！”車夫粗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沈淵掀開車簾，映入眼簾的，是連綿不絕、直插云霄的巍峨群山。山間云霧繚繞，仙鶴啼鳴，磅礴的靈氣撲面而來，讓他這個“絕緣體”都感到一陣心曠神怡。山門處，一塊高達(dá)百丈的巨石上，龍飛鳳舞地刻著四個大字——云渺劍宗。
這里是無數(shù)修士夢寐以求的仙家圣地。
而他，沈淵，將在這里，以最卑微的身份，開始他那不為人知的……證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