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逐夢雨。冰冷的,傾瀉而下的,帶著初冬寒氣的雨,像是無數(shù)根細密的鋼針,
狠狠扎在臉上、身上,刺骨的疼。我蜷縮在鎮(zhèn)北侯府那兩扇威嚴厚重的朱漆大門外,
粗糲的青石板臺階硌著骨頭,每一次沉重的雨點砸下,都帶來一陣麻木的鈍痛。
單薄的粗布衣服濕透了,緊緊裹在身上,又冷又沉,像裹了一層冰做的裹尸布。
耳朵里嗡嗡作響,全是方才門內(nèi)那個叫蘇寶珠的女孩尖銳刻薄的嗓音,
還在腦子里反復刮擦:“野種!扒下來!侯府的血脈你也敢玷污?給我扒!
一件綢緞都不許帶走!”那聲音,混合著周圍丫鬟仆婦刻意壓低的嗤笑和指指點點,
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最后一點殘余的羞恥和溫度。真冷啊。我下意識地想抱緊自己,
手臂卻沉得像灌了鉛。眼皮越來越重,視野被冰冷的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
侯府門口那兩尊在雨夜里顯得格外猙獰的石獅子,輪廓也開始扭曲、晃動?!@就是穿越?
意識像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潭里,一些零碎的畫面和聲音拼命向上翻涌,
試圖擠進我這具陌生的、瀕臨崩潰的軀殼。蘇云落。鎮(zhèn)北侯府“嫡女”蘇云落。
金尊玉貴地養(yǎng)了十六年,一朝被揭穿,原來當年抱錯了孩子。真正的鳳凰飛回來了,
名叫蘇寶珠,帶著鐵一般的證據(jù),
和侯府夫人那毫不掩飾的、失而復得的狂喜與對冒牌貨的憎惡。而我,
這鳩占鵲巢的“野種”,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真他媽倒霉。我閉上眼,任由雨水沖刷,
心里只剩下這句粗糲的臟話。別人穿越,不是王妃就是公主,最不濟也是個小家碧玉。我呢?
直接從云端摔進泥潭,開局就是地獄難度,連個新手村都沒有。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泥沼時,
一絲極其微弱、帶著暖意的觸碰落在了我冰冷的手腕上。我猛地一個激靈,
幾乎是本能地掙扎著掀開沉重的眼皮。一張布滿溝壑、寫滿驚惶和心疼的臉龐,
在昏黃的府門檐燈下顯得格外蒼老。是周嬤嬤!
原主記憶里那個沉默寡言、似乎永遠只在她院子里安靜做事的嬤嬤?!肮媚铩媚铮?/p>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和劇烈的顫抖,渾濁的眼睛飛快地掃視著緊閉的侯府大門,
又落回我身上,充滿了絕望的悲憫。她枯瘦的手像被燙到一樣,
迅速把一個用油布勉強裹了幾層、巴掌大的、硬邦邦的小布包塞進我?guī)缀鮾鼋┑氖掷铩?/p>
那布包入手粗糙沉重,硌著掌心?!翱臁炷弥?!走!走得越遠越好!
”周嬤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別…別回頭!
最后一點念想…她…她咽氣前…死死攥著的…說…說給她的‘落落’…”周嬤嬤的話沒說完,
侯府側(cè)門那邊傳來一聲粗魯?shù)暮浅猓骸罢l在外頭?晦氣東西還沒滾遠?”周嬤嬤渾身劇震,
如同驚弓之鳥,猛地縮回手,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言喻,有痛,有憐,
還有一絲…近乎渺茫的期盼?隨即,她那佝僂的身影像一道被驚散的灰影,
迅速消失在側(cè)門打開的一道縫隙里,只留下冰冷的雨水和我手里這個同樣冰冷的包裹。
“哐當!”側(cè)門被粗暴地關(guān)上,隔絕了最后一點微光和人聲。雨,更大了。砸在青石板上,
濺起骯臟的水花。整個世界只剩下無邊的冰冷和沖刷一切的雨聲。
我死死攥緊了手里那個小小的、硬硬的布包。生身娘親?咽氣前?念想?
2 草根求生一股說不清是悲涼還是荒謬的力量猛地從心底竄起,
支撐著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濕透的粗布衣沉重地貼在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咬著牙,牙齒咯咯作響,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
背離了那兩扇曾經(jīng)象征無上榮光的朱漆大門,
朝著城西那片黑暗、混亂、散發(fā)著貧窮和魚腥味的貧民窟走去。破廟,或者更準確地說,
是廢棄城隍廟一個漏風的偏殿角落,成了我暫時的棲身之所。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霉味、劣質(zhì)香燭焚燒后的余燼味,
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無家可歸者的頹敗氣息。角落堆著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爛草堆,
散發(fā)著腐朽的味道。我蜷縮在背風的一角,借著從破窗欞透進來的、慘淡的月光,
哆嗦著手指,一層層剝開那被雨水浸透、冰冷沉重的油布包。最外面一層油布揭開,
里面是一塊洗得發(fā)白、邊緣磨損嚴重的粗布。粗布里,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
一本薄薄的冊子。紙張粗糙發(fā)黃,像是被劣質(zhì)的染料浸泡過,邊緣卷翹磨損得厲害,
透著一股陳年的氣息。封面沒有字,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墨痕。還有一支簪子。木頭的,
極其普通,甚至可以說是粗陋。簪身打磨得并不光滑,帶著毛刺,顏色是黯淡的深棕色。
簪頭沒有任何雕飾,光禿禿的,只有簪尾靠近手握的地方,
似乎刻著兩個極其微小、幾乎被歲月磨平的篆字。我顫抖著手指,
將那支冰冷粗糙的木簪湊到眼前,借著微弱的光線,
吃力地辨認著簪尾那兩個比米粒還小的刻痕。**百…草…**百草?我的心猛地一跳。
幾乎是同時,手指下意識地翻開了那本同樣冰冷的、紙頁粘黏發(fā)脆的黃冊子。第一頁。
沒有文字。只有一幅圖。用極其拙劣、仿佛孩童初學般的筆法勾勒出的植物輪廓。旁邊,
用同樣歪歪扭扭、卻異常執(zhí)著的筆跡,標注著幾個字:**紫珠草。葉揉汁,止血速愈。
根搗爛,敷無名腫毒。**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因為冷。
一種近乎荒謬的、帶著一絲微光的猜想,像一顆微弱的火星,驟然在冰冷絕望的心底炸開。
我?guī)缀跏秦澙返?、帶著一種近乎窒息般的急迫,翻開了下一頁。**接骨木。莖皮煎湯,
續(xù)筋接骨?;ㄅ菟?,消熱毒。**再下一頁。**鬼針草。全草搗敷,散瘀消腫。汁點疔瘡,
拔毒立效。**一頁,又一頁。全是這樣簡陋粗糙的圖畫,
配上同樣簡略卻直指核心、甚至帶著點粗暴實用主義的功效說明。沒有脈理,沒有陰陽五行,
只有最原始、最直接、最野蠻的——“有什么用”、“怎么用”。這根本不是一本醫(yī)書!
這是一個掙扎在生存邊緣的底層婦人,用盡她所有貧瘠的見識和求生的本能,
從山野間、從墻角下、從那些被貴人視作雜草的卑微生命里,
一點點摸索、嘗試、甚至可能用命去驗證出來的——**生存手冊**!
是我那素未謀面、至死都被侯府夫人稱為“賤婦”的生母,留給“落落”的,最后的活路!
一股滾燙的東西猛地沖上眼眶,又被我死死壓了回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不是悲傷,不是委屈,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野蠻的興奮和渴望!
我的手指死死摳進那粗糙的紙頁里,指甲幾乎要嵌進去。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簡陋的圖畫,
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閃爍著灼人的光芒?!肮币宦暤蛦〉?、帶著鐵銹味的笑,
從我干裂的嘴唇里逸出。在這個充斥著霉味和絕望的破廟角落,顯得格外詭異。
我小心翼翼地合上那本珍貴的冊子,連同那支粗糙的木簪,重新用油布層層裹好,
緊緊貼在最里層、唯一還算干燥的粗布衣襟內(nèi)。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到皮膚上,
卻奇異地帶來一種滾燙的踏實感?;钕氯?。不是搖尾乞憐,不是跪地求饒。
是用這書里的“草”,在這爛泥潭里,掙出一條命來!
3 破廟奇跡破廟的角落燃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用的是撿來的、半濕的碎木柴,煙很大,
熏得人直流淚?;鸲焉希苤粋€豁了口的破瓦罐,里面翻滾著渾濁的液體,
散發(fā)出一股濃烈刺鼻的草藥混合氣味,有點像腐爛的橘子皮混著生澀的樹根。我蹲在火堆旁,
臉上蹭著灰,眼睛被煙熏得通紅,死死盯著瓦罐里翻滾的墨綠色糊狀物。
手里緊緊攥著一小把剛從墻角拔下來的新鮮鬼針草,葉片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
頂端結(jié)著黑色的小刺球。按照那黃冊子上歪歪扭扭的記載:“全草搗敷,散瘀消腫”。
旁邊地上,攤開著一小塊相對干凈的破布,上面放著一小堆銅板,
還有幾枚小小的、成色極差的碎銀子——這是我用身上最后一點值錢的東西(一對耳塞子,
還是原主偷偷藏下的),加上在碼頭扛了三天麻袋換來的血汗錢,全部家當?!俺闪耍〕闪?!
”一個粗嘎的聲音帶著驚喜響起。是住在破廟另一頭的趙瘸子,
他前些天在碼頭卸貨不小心被砸傷了腿,小腿腫得發(fā)亮,青紫一片,疼得整夜呻吟。此刻,
他小心翼翼地撩起褲腿,指著昨天敷上鬼針草泥的地方,“小蘇姑娘!你看!
真…真消下去不少!顏色也淡了!神了!真是神了!
”他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擠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亮光,
不再是死氣沉沉的絕望。破廟里其他幾個面黃肌瘦、蜷縮在角落的“鄰居”也紛紛湊了過來,
昏暗的光線下,一張張麻木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活氣,帶著驚疑和微弱的希望看向我,
又看向趙瘸子的傷腿?!靶√K姑娘…我這老寒腿…能…能弄點不?
”一個牙齒掉光的老婆子顫巍巍地問?!斑€有我!我這手關(guān)節(jié),
一變天就疼得鉆心…”另一個漢子伸出一雙布滿老繭、指節(jié)粗大變形的手。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沒說話。
只是沉默地拿起旁邊一塊磨得光滑的石片(我的“藥碾”),
將手里新鮮的鬼針草放在另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搗爛。
綠色的汁液濺出來,帶著濃烈的青草腥氣。搗得差不多了,我挖出一小團黏糊糊的綠色藥泥,
用一片干凈的闊樹葉托著,遞到那漢子面前。“試試?!蔽业穆曇羲粏?,帶著連日的疲憊,
卻異常平靜,“老規(guī)矩,五個銅板。疼得厲害,明天再來。
”那漢子看著那團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綠色糊糊,又看看趙瘸子明顯好轉(zhuǎn)的腿,一咬牙,
掏出五個帶著體溫的銅板,放在我腳邊的破布上,小心翼翼地接過樹葉,
笨拙地往自己紅腫的指關(guān)節(jié)上涂抹。我彎腰撿起那五個銅板,
冰冷的金屬觸感在掌心停留片刻,
就被我毫不猶豫地投入那個豁口的瓦罐里——那是我買藥草和劣質(zhì)油脂的“資本”。
目光掃過腳邊破布上那堆可憐巴巴的銅板和碎銀,
心中那本無形的“賬冊”又艱難地向前翻過一頁。不夠。遠遠不夠。
光是買這些最基礎(chǔ)、最廉價的草藥種子和油脂,就幾乎耗盡了所有。
那本黃冊子后面記載的、效果更顯著但也更“嬌貴”的草藥,需要特定的土壤、陽光,
甚至需要搭建簡陋的暖棚,還需要更精純的油脂來調(diào)配膏劑……這些都需要錢。
我盯著瓦罐里翻滾的墨綠色糊糊,眼神沉靜得近乎冷酷。趙瘸子的好轉(zhuǎn)是第一步。接下來,
我需要更快的“錢”。我的目光,緩緩移向那本攤開在膝頭的、紙頁發(fā)黃卷翹的冊子。
粗糙的手指劃過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最終停留在某一頁的角落。
那里畫著一株其貌不揚的小草,葉片細長,邊緣帶著微小的鋸齒,開著不起眼的淡紫色小花。
旁邊的注解字跡比別處更用力,仿佛帶著刻骨的恨意:**紫茉莉(夜嬌嬌)。
根汁混珍珠粉、蜂蠟,敷面,祛惡瘡疤痕。
** 后面還跟了三個用力劃下的、幾乎要戳破紙背的小字:**試過!靈!
**祛惡瘡疤痕…珍珠粉…蜂蠟…我的指尖在那幾個字上反復摩挲,眼神漸漸亮起,
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炭火。珍珠粉,那是貴人們才用得起的玩意兒。蜂蠟,倒是便宜些。
至于紫茉莉的根…城外的亂葬崗邊,荒廢的野地里,多的是!
一個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計劃,在我被煙熏火燎得發(fā)紅的眼底,迅速成型?!把┘∮袢莞??
”“祛疤生?。窟€…還帶著香氣?”“小蘇姑娘,你這…這東西聞著倒是不錯,
可這…這能行嗎?”城南,一間專做脂粉、頭油生意的雜貨鋪后堂。油膩膩的木桌上,
擺著三個小小的、用最粗糙的陶土罐子盛著的膏體。一罐是凝脂般的純白,
散發(fā)著清幽的茉莉冷香;一罐是溫潤的淺粉,透著淡淡的甜暖花香;還有一罐是剔透的淡黃,
帶著一絲清冽的藥草氣息。雖然盛放的容器粗陋,但膏體質(zhì)地細膩柔滑,色澤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