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指尖落在謝無咎下頜上時,觸到一片冰涼。這感覺,
如同拂過深秋寒潭里浸了許久的玉石,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意。
大紅的燭火在鎏金燭臺上跳躍著,將這偌大卻空洞的新房暈染得一片暖融,
可那暖意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琉璃,半分也透不進謝無咎的眼底。他被迫微微仰著頭,
那姿態(tài)是馴服的,低眉斂目,眼睫密密地垂著,在眼下投出兩片濃重的陰影,
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喜服鮮紅得刺眼,襯得他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像一尊精心雕琢卻失了魂的玉人?!澳憧芍?,”沈知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
在這過分安靜的新房里卻異常清晰,像玉珠滾落銀盤,“我為何選你?”她今日也累極了。
繁復沉重的鳳冠霞帔壓了一整天,此刻只穿著中衣,烏發(fā)如瀑般散在肩頭,
卸去了白日里將軍府嫡女的凌厲威勢,顯出一種罕見的、慵懶的倦意??赡请p眼睛,
即使在搖曳的燭光下,依舊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眼前這個名義上已成為她夫君的少年。
謝無咎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
沉默在燭火的噼啪聲中蔓延,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良久,他才極緩慢地掀動眼睫,
視線低垂,落在沈知微擱在膝上的那只手——骨節(jié)勻亭,卻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
他的聲音是溫順的,平板的,聽不出任何起伏,
像在背誦一篇爛熟于心的經(jīng)文:“為報令尊當年,雪夜救命之恩。
”“呵……”一聲短促的輕笑從沈知微唇間逸出。她收回手,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皮膚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寒意。她靠回鋪著大紅錦緞的寬大床柱上,
目光投向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那眼神悠遠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仿佛穿透了時空,
看到了某些早已落定的塵埃?!熬让??倒也算?!彼D了一下,聲音輕飄飄的,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謝家庶子,無權無勢,命如草芥,卻也干凈。省得麻煩。
”“省得麻煩”四個字,像幾根冰冷的針,無聲無息地刺進謝無咎的耳中。他垂在身側的手,
寬大的喜服袖子掩映下,幾根指骨倏地收緊,指甲瞬間深陷進掌心嫩肉里,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這痛感清晰地提醒著他此刻的處境——一個被擺上貨架、明碼標價的“省事”贅婿。
他依舊維持著那副溫順低眉的姿態(tài),只是那低垂的眼簾下,墨色的瞳仁深處,
一絲幽冷的、近乎妖異的微光,如同深潭底下的鬼火,倏忽一閃,旋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沒。
紅燭高燒,流下蜿蜒的淚痕。新房內只余下燭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
以及兩人之間那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的沉默。日子,
就在這種表面波瀾不驚、底下暗流洶涌的詭異平靜中,如沙漏里的細沙般滑過。
將軍府上下皆知,新入贅的姑爺謝無咎,是個頂頂“賢惠”的人物。他每日天不亮便起身,
親自去小廚房守著,盯著火候,為沈知微熬煮那碗雷打不動的養(yǎng)身湯藥。
深褐色的藥汁在砂鍋里咕嘟咕嘟地翻滾著,苦澀的藥氣蒸騰起來,彌漫了整個小小的空間,
也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素凈的衣袍。他執(zhí)著蒲扇,偶爾輕輕扇動幾下爐火,動作不疾不徐,
側臉在灶膛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照下,顯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侍女們私下里總愛嚼舌根子,
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艷羨和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瞧瞧姑爺,
對小姐真是上心到骨子里了,比咱們這些做下人的還精細。”“誰說不是呢,小姐練功回來,
姑爺那眼神啊……嘖嘖,恨不能粘在小姐身上。”“聽說那藥方子都是姑爺親自尋來的,
名貴得很,就為了給小姐補身子骨……”這些話,
偶爾會飄進正在廊下擦拭佩劍的沈知微耳中。她動作不停,
冰冷的劍刃映出她沒什么表情的臉。她只是微微蹙眉,目光下意識地掃向小廚房的方向。
那濃郁的藥味,隔著庭院,依舊頑固地鉆進她的鼻腔。她端起那碗藥時,謝無咎就站在一旁,
雙手攏在袖中,身姿挺拔如竹,目光沉靜地望著她,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鞍⒔?,趁熱。
”他的聲音總是溫和的,像春日里拂過柳梢的風。沈知微從不遲疑,仰頭便喝得一滴不剩。
苦澀的滋味在舌尖炸開,一路灼燒至喉嚨深處。她將空碗遞還給他,目光銳利,
帶著審視的意味,落在他臉上。謝無咎坦然地迎著她的視線,
唇邊甚至還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仿佛她的審視于他而言,只是一種無傷大雅的夫妻情趣。
只有沈知微自己知道,喝下那碗藥后,身體深處那隱秘的、如跗骨之蛆般蔓延開來的虛弱感。
起初只是細微的疲倦,像潮水般在練功結束后一陣陣涌上來,比以往更難以驅散。漸漸地,
這種疲憊感開始糾纏她的白天,握劍時,那柄曾輕若無物的寒鐵,竟一日比一日沉重。
更讓她心驚的是,偶爾在運功調息的關鍵時刻,丹田處會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針扎似的銳痛,
氣息瞬間紊亂,逼得她不得不強行中斷。她私下尋過信得過的老軍醫(yī),
診脈的結果卻總是含糊其辭:“大小姐舊傷在身,又勞心勞力,氣血略有虧虛,
好生將養(yǎng)便是?!迸f傷?勞心?沈知微看著銅鏡中自己日漸失去血色的臉頰,
心中疑慮如同藤蔓,越纏越緊,越纏越深。她不動聲色,依舊每日在演武場揮汗如雨,
依舊在父親面前談笑風生,處理著將軍府內外繁雜的事務,仿佛一切如常。只是,
當謝無咎捧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如約而至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接碗的動作,
會有一瞬極其短暫的凝滯,目光掠過他骨節(jié)分明、捧著碗沿的手指,
再滑向他那雙深不見底、永遠帶著溫順笑意的眼眸。這溫順,像一張精心描繪的面具,
完美得令人心頭發(fā)寒。轉折發(fā)生在深秋一個蕭瑟的午后。沈知微奉父親之命,
帶著幾名親兵前往京郊大營巡視?;爻虝r,天色已近黃昏,暮靄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車馬行至西郊一片荒僻的野林子外,異變陡生!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黃昏的寂靜!
數(shù)支閃著幽藍光澤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密林深處激射而出,
目標直指沈知微所乘的馬車!“有埋伏!保護小姐!
”護衛(wèi)首領的怒吼聲瞬間被箭矢釘入車壁的沉悶聲響淹沒?!斑?!咄!咄!
”沉重的精鐵箭鏃深深扎進厚實的車壁,箭尾兀自嗡鳴震顫。其中一支角度刁鉆,
竟穿透了車簾的縫隙,帶著死亡的寒意,直撲沈知微面門!電光火石之間,
沈知微甚至來不及拔劍。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從側面撞來!是坐在她對面的謝無咎!
他幾乎是在箭矢破簾的瞬間撲了過來,用身體將她狠狠撞向車廂內側!“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撕裂皮肉的悶響。沈知微被撞得眼前發(fā)黑,后背重重砸在車廂壁上。
一股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腥氣的液體,猛地噴濺了她半邊臉頰和脖頸!黏膩,滾燙。
她瞳孔驟縮,驚駭?shù)靥а劭慈?。謝無咎擋在她身前,身體因劇痛而劇烈地痙攣了一下。
那支淬了毒的弩箭,深深沒入了他右側肩胛下方的位置,
只余下一截漆黑的箭桿在外微微顫動。鮮血正以驚人的速度,從他月白色的衣衫上洇開,
像一朵瞬間盛開的、猙獰而絕望的猩紅彼岸花。他的臉色在剎那間褪盡所有血色,
變得如同金紙,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間滲出。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從他緊咬的牙關里擠了出來。他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
眼看就要栽倒?!盁o咎!”沈知微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本能地伸出手臂,在他倒下之前,堪堪攬住了他下滑的身體。他的身體冰冷得嚇人,
帶著一種生命急速流逝的脆弱感。
那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他身上慣有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冽氣息,霸道地充斥了她的鼻腔,
也狠狠沖撞著她心底筑起的那道冰冷堤壩。堤壩,在溫熱血跡的沖刷下,
轟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皻⒊鋈?!”沈知微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
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和狠厲。她一手緊緊攬著謝無咎,
另一只手已閃電般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寒光乍現(xiàn),劍鋒直指車外!
親兵們已與埋伏在林中的黑衣刺客短兵相接,金鐵交鳴之聲、慘叫聲、怒喝聲瞬間響成一片。
馬車在混亂中顛簸疾馳,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讓謝無咎傷口涌出的鮮血更多一分,
沈知微攬著他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他生命的熱度在指縫間迅速流失?!皳巫?!”她低頭,
對著懷里意識已有些渙散的謝無咎低吼,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給我撐?。?/p>
聽到?jīng)]有!” 那染血的半邊臉頰,在昏暗的車廂里,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妖異。
謝無咎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失焦的視線努力地想要看清近在咫尺的她。
劇毒和失血帶來的寒冷如同潮水般吞噬著他,只有被她手臂攬住的地方,
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他想說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只涌出一股帶著腥甜的鐵銹味。
最終,他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沉重的頭顱無力地靠在了她同樣染血的頸窩。那滾燙的、帶著他生命重量的依靠,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沈知微的心尖上。將軍府陷入了一片壓抑的兵荒馬亂。
府內最好的大夫被連夜請來,珍貴的解毒藥材像不要錢似的送入謝無咎養(yǎng)傷的東廂房。
沈知微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她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看著他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
看著他肩胛下那被層層白布包裹、卻依舊不斷滲出淡紅血水的傷口。
那支淬毒的弩箭幾乎要了他半條命。愧疚如同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勒得她幾乎窒息。那些關于藥味的疑慮,那些對他溫順表象下的冰冷探究,在生死面前,
在噴濺的鮮血和沉重的依靠面前,似乎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她坐在床邊的矮凳上,
怔怔地望著他沉睡的側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
這個她出于“省事”而選中的少年贅婿,竟在不知不覺間,
在她心頭占據(jù)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位置。直到第三日黃昏,謝無咎才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眼神還有些空茫,似乎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當視線聚焦,
看到守在床邊、眼下帶著明顯青黑倦色的沈知微時,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錯愕,
隨即又被那慣常的溫順覆蓋?!鞍⒔恪彼曇羲粏∥⑷?,如同被砂紙磨過,
“你……無事便好?!?他掙扎著想動,卻牽動了傷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額上瞬間又沁出冷汗?!皠e動!”沈知微幾乎是立刻按住了他未受傷的左肩,
動作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小心翼翼。她拿起一旁溫著的參湯,用瓷勺舀起一點,
輕輕吹了吹,遞到他唇邊?!昂赛c湯?!敝x無咎順從地微微張口,
溫熱的湯汁滑入干澀的喉嚨。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
安靜地承受著她的照顧。室內彌漫著濃郁的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昏黃的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模糊地交疊在一起。一種奇異而微妙的氛圍,
在藥香與血腥氣交織的空氣中悄然滋生。沈知微喂湯的動作有些生澀,
指尖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柔和。謝無咎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她低垂的、專注的眉眼上,
那眼神深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有掙扎,有困惑,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沉溺。然而,這如同薄冰般脆弱的寧靜,
僅僅維持了不到五日。第五日深夜,一場醞釀已久的秋雨終于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將軍府的重檐黛瓦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噼啪聲,天地間一片混沌水幕。
沈知微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絞痛從淺眠中硬生生拽醒的。
那痛楚并非來自肩背的舊傷,而是從心口深處、從四肢百骸的骨髓里猛地炸開!
像有無數(shù)把燒紅的鋼針在她體內瘋狂攢刺、攪拌!劇痛瞬間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頃刻間浸透了單薄的中衣?!斑腊 ?!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從她緊咬的牙關里溢出。她蜷縮在冰冷的錦被里,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眼前陣陣發(fā)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尖銳的痛楚,
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這感覺……遠比以往任何一次發(fā)作都要猛烈、兇險!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她體內毫不留情地、一點點地捏碎她的生機!藥……是那藥!
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意識!不是舊傷,不是勞頓!
是那碗他日日親手捧到她唇邊、她曾因愧疚而麻痹了警惕的“養(yǎng)身湯”!
幾乎就在沈知微痛得神志昏沉的同一時刻,東廂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挾帶著屋外的冷風和濕氣,一道身影裹著濃重的夜色和更深的戾氣,如同鬼魅般闖了進來!
是謝無咎!他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驚動,連外袍都未曾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
肩胛下的傷口因這劇烈的動作而崩裂,鮮紅的血漬迅速在他月白色的衣料上洇開,
像一朵在黑暗中無聲綻放的毒花。然而,他臉上沒有任何痛楚的表情,
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的陰鷙。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內燭光映照下,亮得駭人,
里面翻涌著沈知微從未見過的風暴——那是淬了毒的恨意,是燃燒的瘋狂,
是終于撕開所有偽裝的、赤裸裸的毀滅欲!他幾步就跨到了床前,
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雨水的寒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重的山,
瞬間籠罩了蜷縮在床榻上、痛得簌簌發(fā)抖的沈知微。
那雙曾為她熬藥、為她整理衣襟、帶著溫順笑意的手,此刻卻帶著千鈞之力,
猛地攥住了她胸前單薄的衣襟!“呃……”沈知微被這粗暴的動作勒得一陣窒息,
痛楚和窒息感交織,讓她眼前發(fā)黑。“解藥!”謝無咎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石摩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狠狠碾磨出來,
帶著滾燙的、幾乎要將人焚毀的怒火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沈知微!把解藥交出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藏著!” 他用力地搖晃著她,動作狂亂而粗暴,
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拆開、揉碎,從中找出那能救命的解藥。
他肩胛下的傷口因為這番劇烈的動作,鮮血涌得更急,
在月白衣衫上染開更大一片刺目的猩紅,一滴溫熱的血珠,
甚至濺落到了沈知微慘白的臉頰上。那滾燙的觸感,如同一個殘酷的烙印。
劇痛如同海嘯般一波波沖擊著沈知微的神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撕裂般的痛楚,
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謝無咎那瘋狂的搖晃和嘶吼,更是將她殘存的意識攪得天翻地覆。
臉頰上那一點溫熱的、屬于他的血,卻像是一點火星,猛地燙醒了她瀕臨潰散的意志。
“解……藥?”她艱難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里擠出來,聲音微弱而斷續(xù),
卻帶著一種近乎慘烈的譏誚。劇痛讓她眼前發(fā)花,謝無咎那張因瘋狂和恐懼而扭曲的俊臉,
在模糊的視線里晃動。她凝聚起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抬手,并非反抗,而是用盡所有力量,
死死攥住了他攥著自己衣襟的那只手腕!冰冷的指尖如同鐵鉗,深深陷入他的皮肉!
“你……”她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腥甜,強忍著咽下,破碎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雨聲中,
卻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割開兩人之間最后那層搖搖欲墜的薄紗,
“……你謝家……一百三十七口……的血債……問我……要解藥?” 她的眼睛死死瞪著他,
因劇痛而布滿血絲,里面翻涌著滔天的悲憤、被至親背叛的痛楚,
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沉入谷底的絕望。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
狠狠劈在謝無咎的頭頂!他所有的動作,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嘶吼,在這一刻驟然僵住!
攥著沈知微衣襟的手,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爆出可怕的青白色,卻再也無法收緊分毫。
他臉上的瘋狂戾氣瞬間凝固,隨即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寸寸碎裂!
那雙燃燒著恨意和恐懼的眸子,瞳孔在剎那間縮成了針尖大?。?/p>
里面清晰地倒映著沈知微因劇痛和悲憤而扭曲的面容。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窗外是潑天暴雨砸落的轟鳴,屋內是燭火不安跳躍的噼啪,以及兩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交織。
死寂般的僵持,只持續(xù)了極其短暫的一瞬?!澳恪f什么?”謝無咎的聲音變了調,
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深處撈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攥著她衣襟的手指,竟也控制不住地開始微微發(fā)抖。
沈知微看著他眼中那瞬間崩塌的、由恨意和瘋狂構筑的世界,
看著他臉上血色盡褪后那種茫然到極致的震駭,
心頭那股翻攪的劇痛似乎都被這巨大的荒謬感暫時壓過。她猛地吸了一口氣,
胸腔里翻騰的血腥氣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她強忍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的名字:“當年……屠戮你謝家滿門……不留活口……是……東宮衛(wèi)率……持……太子密令!
”轟隆——!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撕裂了濃墨般的夜空,緊接著,
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在將軍府上空炸響!巨大的雷聲震得整個屋子都在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