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雷光破界濃稠的墨色在天穹翻滾,云層深處,
沉悶的雷聲如同遠古巨獸在深淵里焦躁地刨抓大地。我,林辰,正擰著電驢的油門,
試圖在暴雨徹底傾倒下來之前,
把手里那份滾燙的黃燜雞米飯塞進“幸福里小區(qū)”3棟502那個餓得嗷嗷叫的顧客手里。
雨點開始砸下來,冰冷,豆大,砸在頭盔上噼啪作響?!翱浚@鬼天氣!
”我低聲咒罵了一句,視線被頭盔面罩上蜿蜒的水流切割得模糊不清。
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就在我即將拐進小區(qū)大門的瞬間——不是聲音。是光。純粹到足以灼瞎一切感官的光,
撕裂了翻滾的墨色云層,以一種蠻橫不講理的姿態(tài),粗暴地灌滿了我的視野。
整個世界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被漂白,時間、空間、連同我那輛可憐的電驢和我渺小的存在感,
一起被粗暴地揉碎、拋起。意識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甩出去,
墜入一片狂暴閃爍、毫無邏輯的電流亂流之中。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尖叫,
每一個細胞都在那純粹毀滅的能量中戰(zhàn)栗、分解。然后,是絕對的黑暗,比最深的夜還要沉。
連虛無本身都仿佛被吞噬殆盡。
……一種奇異的、帶著清冽草木芬芳的空氣猛地灌入我的肺腑,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膠水粘住,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掀開一條縫。光。
柔和、穩(wěn)定、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靈性的光,從高處灑落。我躺在一片冰涼堅硬的平面上,
身下傳來的觸感光滑細膩,像是最頂級的玉石。視線艱難地聚焦。頭頂是極高極高的穹頂,
深邃如同綴滿星辰的夜空,幾縷稀薄如紗的云氣在其間緩緩流淌、變幻形態(tài)。
支撐穹頂?shù)木薮笫w流淌著溫潤的微光,上面纏繞著繁復(fù)到令人眼花的紋路,
那些紋路仿佛擁有生命,在玉石表面微微脈動,每一次閃爍都牽動著四周的靈氣,
讓空氣產(chǎn)生水波般的漣漪。肅穆。一種龐大、古老、不容置疑的肅穆感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
沉甸甸地壓迫著我的胸腔,幾乎讓我喘不過氣。這里絕對不是幸福里小區(qū)。
“呃……”喉嚨里溢出一聲干澀的呻吟,我試圖撐起身體。
手臂上傳來的劇痛讓我瞬間倒抽一口冷氣,低頭看去,手臂上幾道猙獰的焦黑痕跡赫然在目,
皮肉翻卷,邊緣還殘留著微弱的、令人心悸的藍紫色電火花,滋滋作響。更糟糕的是,
我那身沾滿泥點、印著“閃電速遞”logo的明黃色工裝,
在周圍一片飄逸素雅、仙氣飄飄的白袍青衫中,簡直像個炸眼的、不合時宜的笑話。
周圍安靜得可怕。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的主人,穿著寬袍大袖,
氣質(zhì)或出塵或凌厲,此刻臉上統(tǒng)一寫著兩個大字:震驚,外加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像是看到什么臟東西闖進了神圣的殿堂??諝饽塘?。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手臂上電火花微弱的“滋滋”聲,在這片肅穆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蒼老卻蘊含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如同沉靜的磐石投入死水,
瞬間打破了凝固的空氣:“肅靜。”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每一個角落,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細微的騷動和竊竊私語。
那些聚焦在我身上的、混雜著驚愕與鄙夷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撥開,
齊刷刷地轉(zhuǎn)向聲音的來源。大殿盡頭,那片籠罩在朦朧靈光中的高臺之上,
一個身影緩緩站起。他穿著一身極其樸素的灰色道袍,袍角甚至有些磨損的痕跡,
與周圍流光溢彩的玉石柱和那些仙氣飄飄的弟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頭發(fā)是純粹的銀白,
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后,用一根簡單的木簪固定。面容清癯,皺紋深刻,如同古樹的年輪,
記載著漫長的歲月。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得仿佛蘊藏了整片星海,平靜無波,
卻又似乎能洞穿世間一切虛妄。他就站在那里,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氣勢外放,
卻自然而然成為了整個空間的絕對核心。仿佛他本身就是這片天地法則的一部分。
老者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沒有審視,沒有評判,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觀察,
仿佛在解析一件極其罕見的、來自異域的奇特造物。我被那目光籠罩,
感覺自己從里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靈魂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連手臂上灼傷的刺痛似乎都暫時被凍結(jié)了。他緩緩抬起一只手,
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極其緩慢地掐動起來。指尖劃過空氣,
留下一道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極其細微的淡金色軌跡,那些軌跡交織纏繞,
形成一個個玄奧莫測的微小符文,旋即又隱沒不見。隨著他的動作,
大殿內(nèi)原本就濃郁到極致的靈氣,仿佛受到了無形的牽引,
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他指尖匯聚、盤旋,形成一個小小的、璀璨的靈氣漩渦,
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只有老者指尖那不斷生滅的符文和匯聚的靈氣,在寂靜中訴說著某種深奧的推演。終于,
他指尖的動作停了下來。匯聚的靈氣漩渦無聲消散。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眼眸,
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極其細微、難以言喻的了然,
仿佛終于確認了某個驚世駭俗的猜想。2 異界凡塵“天道無常,竟送此異數(shù)入我青云門。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耳中,“此子,林辰。
” 他竟然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根骨清奇,確為璞玉。
然……”他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身體,看向某個遙遠而未知的維度,
“其靈根深處,糾纏著一縷……凡俗異界的氣息,駁雜不純,迥異此間常理?!薄爱惤鐨庀??
”“凡俗?那是什么地方?”“駁雜不純的靈根?
這……”低低的驚疑聲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間在大殿各個角落的弟子群中蕩開漣漪。
那些原本就充滿探究和排斥的目光,此刻更是添上了濃重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仿佛我不僅是個闖入者,更是一個攜帶著未知污染源的異類。老者——玄塵真人,
青云門的擎天巨柱,仿佛沒有聽到那些細微的騷動。他的目光平靜地移開,
轉(zhuǎn)向大殿一側(cè)一個相對獨立、被幾根流轉(zhuǎn)著清冷月華般光暈的玉柱所環(huán)繞的區(qū)域?!澳窖?/p>
”他喚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遞過去。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
不由自主地循著玄塵真人的視線望去。那是一個女子。她并未站在最前列,
甚至刻意隱在清冷玉柱投下的陰影邊緣,但當她被點到名字,僅僅只是微微抬首,
向前邁出一步時,整個大殿仿佛都亮了一瞬。一身素白如雪的云紋道袍,纖塵不染,
勾勒出清冷孤絕的身形。長發(fā)如墨,只用一根樣式極其簡單的白玉簪松松挽起,
幾縷發(fā)絲垂落頰邊,襯得肌膚愈發(fā)欺霜賽雪。她的面容是極致的清麗,
如同雪山之巔最純凈的冰蓮,眉宇間卻凝結(jié)著萬年不化的寒霜,雙眸澄澈如寒潭深水,
平靜無波,沒有絲毫溫度。她站在那里,
周身仿佛縈繞著一層無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氣場,將周圍的喧囂與好奇都隔絕在外。
她步履輕盈無聲,如同踏月而行,轉(zhuǎn)瞬便已走到高臺之下,對著玄塵真人微微躬身,
姿態(tài)恭謹卻帶著骨子里的疏離:“師尊?!毙m真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
那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按俗恿殖?,靈根特異,
需外力引其氣機,方有望叩開道門?!毙m真人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引氣入體,非你不可。由你,引他入道。
”“引他入道?”慕雪清冷的聲線微微揚起一個極細微的弧度,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冒犯的冷意。她那雙冰泉般的眸子終于轉(zhuǎn)向我,
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我身上那件可笑的外賣工裝,落在我狼狽不堪的臉上,
最后定格在我手臂上那幾道猙獰的焦黑傷口上。那目光里沒有絲毫同情,
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如同神明在打量腳下一只沾滿泥污、奄奄一息的螻蟻。
她的唇線抿得更緊,弧度冷硬如刀鋒。“凡俗螻蟻,”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帶著金石撞擊般的冷冽,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大殿里,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氣息渾濁,靈竅未開。此等……濁物,也配與我共參大道?
”“濁物”二字出口的瞬間,我感覺周圍的溫度驟降。那些原本還帶著些許好奇的目光,
此刻徹底被慕雪話語中的冰冷鄙夷所同化,變得赤裸裸的排斥和嘲弄。
空氣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手臂上的傷口也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幾乎讓我窒息。怒火,
混合著一種被徹底踩進泥里的屈辱感,猛地從心底躥起。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幾乎要爆發(fā)的怒吼。不行,不能硬剛。我是誰?穿梭在鋼筋水泥森林里,
見慣了冷眼和催促,靠著嘴皮子和靈活應(yīng)變混飯吃的林辰!
就在慕雪那冰冷鄙夷的“濁物”二字余音尚在大殿冰冷的玉石柱間回蕩,
無數(shù)道或嘲弄或憐憫的目光如同芒刺加身時,我強壓著翻騰的怒火和屈辱,
猛地吸了一口那帶著奇異草木清冽的空氣。“師姐!”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帶著一種刻意的、夸張的委屈,甚至還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油滑,
在這肅穆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您這話說的,也太傷我這顆凡俗……呃,赤子之心了!
”慕雪冰雕般的臉上毫無波瀾,那雙寒潭深眸只是冷冷地掃過來,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蟲子。
我不等她再次開口,
右手已經(jīng)閃電般地探進了自己那件沾著泥點、無比扎眼的明黃色工裝口袋深處。
指尖觸碰到那個熟悉的、帶著磨砂質(zhì)感的硬物——我的手機!它竟然還在!
雖然屏幕邊緣似乎被高溫燎得有點發(fā)黑變形,但……“您看!”我猛地將手機掏了出來,
高高舉起,像展示什么稀世珍寶。那黑色的長方體在柔和的大殿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與周圍一切古樸靈動的法器格格不入?!斑@可是我們那兒最新一代的雙修神器!
”我故意拔高了聲調(diào),帶著一種推銷員特有的熱情洋溢,
手指還炫耀似的在光滑的屏幕上劃拉了兩下。屏幕應(yīng)聲亮起,
雖然電量圖標已經(jīng)可憐地泛著紅,
屏壁紙——一張我穿著工裝、騎著電驢、笑容燦爛的自拍——瞬間清晰地呈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
我咧開嘴,露出一個在慕雪看來絕對稱得上“猥瑣”的笑容,
大拇指用力地戳著屏幕上自己的笑臉:“自帶高清錄像功能,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記錄修煉心得!師姐,您試試?
保證比您們那什么玉簡、留影石清晰一百倍!還能美顏呢!
”“噗嗤——”“他……他在說什么?”“雙修神器?錄像?美顏?”死寂被打破。
短暫的錯愕后,是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嗤笑聲。那些原本充滿鄙夷的目光,
此刻像看瘋子一樣聚焦在我和那個發(fā)光的“板磚”上。幾個年輕弟子忍俊不禁,
連忙低頭掩飾。連高臺上幾位長老模樣的老者,古井無波的臉上都隱隱抽動了一下。
慕雪臉上的冰霜,
機屏幕亮起、我那張自拍出現(xiàn)、以及“雙修神器”“高清錄像”“美顏”等詞蹦出來的瞬間,
終于徹底碎裂了。不是憤怒,
而是一種被極度荒謬、極度污穢之物冒犯后產(chǎn)生的、近乎呆滯的空白。
她那雙澄澈冰冷的眼眸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瞳孔猛地收縮,
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我手中那個發(fā)光的“板磚”,
又猛地看向我那張帶著“推銷式”笑容的臉。她雪白的臉頰上,
一抹極其淺淡、卻絕對真實存在的紅暈,如同極寒冰原上驟然綻開的一朵詭異紅花,
飛快地掠過,隨即被更深的、幾乎要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取代?!盎闹嚕 彼穆曇舳溉话胃?,
帶著一種被徹底褻瀆的驚怒和極致的冰冷,如同萬載玄冰崩裂,“污言穢語!不知所謂!
此等……此等穢物,也敢在此圣地……”她似乎氣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素白的手掌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懸著的一柄通體瑩白、散發(fā)著絲絲寒氣的劍柄上。
大殿內(nèi)的嗤笑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