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將偌大的新房映照得如同白晝。大紅的喜字貼在窗欞上,
金線繡成的鸞鳳在錦被上糾纏盤繞,空氣里彌漫著濃郁得化不開的合歡香,
甜膩得幾乎令人窒息。楚明昭端坐在鋪著百子千孫被的雕花拔步床邊,
繁復(fù)沉重的鳳冠霞帔壓得她頸背有些發(fā)僵。她微微側(cè)頭,
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執(zhí)起白玉酒壺的男人身上。新科狀元沈硯,亦是今日她強招入府的駙馬。
燭火為他清俊的側(cè)臉鍍上一層柔和的暖金色,長睫低垂,掩住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
他斟酒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讀書人特有的雅致從容。寬大的狀元紅袍穿在他身上,
非但不顯臃腫,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他捧著兩只小巧的玉杯走來,步履無聲,
停在楚明昭面前,溫潤的嗓音在寂靜的新房里格外清晰:“公主,合巹酒?!背髡烟鹧?,
視線掠過他修長干凈的手指,落在他遞過來的那只酒杯上。杯壁薄如蟬翼,
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輕輕晃動,映著跳動的燭光,漾出誘人的漣漪。她伸出手,
指尖即將觸及冰涼的杯壁時,目光卻猛地一凝。
就在沈硯拇指與杯沿接觸的那一抹微小弧度上,借著燭光的折射,
她清晰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濕潤反光。那絕非酒漬!
像是一滴無形的、致命的露水,悄然沁入了玉璧。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楚明昭的指尖竄上脊背,直沖頭頂。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接過酒杯時,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沈硯也執(zhí)起另一杯,與她手臂交纏。
他離得那樣近,溫?zé)岬暮粑粲兴茻o地拂過她的額發(fā)。楚明昭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燭火的倒影,
平靜無波,深不見底。她仰頭,將杯中辛辣的酒液一飲而盡。酒液滑入喉嚨,除了灼燒感,
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異樣微腥,像一條細小的毒蛇,無聲無息地鉆入腑臟深處。
她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沈硯。他也恰好飲盡,喉結(jié)滾動,動作干脆利落,
仿佛飲下的不是交杯合巹的喜酒,而是尋常解渴的清水。燭光下,他薄唇邊沾染了一點酒漬,
唇角似乎……極快地、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錯覺,
瞬間便隱沒在他慣常的溫潤平和之下,快得讓楚明昭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但那抹冰冷腥氣在喉頭徘徊不去,還有指下杯沿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濕痕,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她的心底。新房內(nèi),紅燭噼啪爆出一個燈花。喜娘和宮人們早已識趣地退下,
厚重的門扉隔絕了外間的喧囂,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靜。那絲若有若無的異樣微腥,
如同活物,在她腹中悄然蔓延開一絲難以忽視的隱痛。楚明昭緩緩站起身,
鳳冠上的珠翠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打破了滿室令人心慌的沉寂。
她走到沈硯面前,燭光將她高挑的身影投在鋪滿大紅錦緞的地面上,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沈硯依舊垂手而立,姿態(tài)恭敬溫順,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深得讓人探不到底。
她伸出手,并非要觸碰他,而是帶著一種審視獵物的冷冽,冰涼的指尖抬起沈硯的下巴。
指腹下,他的皮膚溫?zé)峁饣?,喉結(jié)在她指尖的壓迫下微微滾動了一下。
楚明昭迫使他的視線與自己平齊,那雙眼睛,依舊清澈溫潤,像無害的春水。“沈硯,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久居上位的疏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狀元之才,
卻屈就于本宮這小小的公主府,做個無權(quán)無勢的駙馬……委屈么?
”沈硯的下頜被她指尖的力量微微抬著,神情卻不見絲毫窘迫或抗拒,
反而溫順地迎著她的審視,甚至唇邊又浮起那抹慣有的、恰到好處的淺笑:“公主金枝玉葉,
能侍奉公主身側(cè),是沈硯幾世修來的福分。何來委屈?”他的聲音溫和悅耳,如同玉磬輕敲。
然而,楚明昭卻清晰地感覺到,指腹下他喉結(jié)的皮膚,似乎在她提及“委屈”二字時,
極其細微地繃緊了一瞬,快得像是錯覺。她心底那點剛升起的猶疑,瞬間被冰冷的嘲意取代。
好一個“福分”!好一個“侍奉”!她驀地松開手,指尖殘留著他肌膚的溫度,
卻讓她覺得無比黏膩惡心。楚明昭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走向窗邊那張鋪著錦緞的紫檀桌案。
寬大的袖袍拂過桌面,她拉開其中一個抽屜,沒有半分猶豫,
取出一個細長的、通體瑩白的羊脂玉瓶。玉質(zhì)溫潤,觸手生涼。她旋開瓶蓋,
倒出一粒龍眼核大小的赤色藥丸。那藥丸在掌心滾動,色澤如凝固的鮮血,
散發(fā)著一股極其濃烈、混合著辛辣與苦澀的異香,瞬間壓過了空氣中殘余的合歡香。
楚明昭沒有回頭,只是將捏著藥丸的手微微抬起,讓那刺目的紅色清晰地映在沈硯的視線里。
“駙馬可知此為何物?”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身后一片沉默。
她能想象沈硯的目光正落在那粒藥丸上。過了片刻,才聽到他依舊平穩(wěn)的回應(yīng):“臣不知。
”“呵?!币宦暥檀俣涞男某髡汛竭呉莩觯瑤е鵁o盡的諷刺。“此乃‘赤陽丹’,
一味難得的解藥。專解一種奇毒,此毒需經(jīng)年累月,以二十八味世間難尋的奇毒,
按君臣佐使精心配伍,再以人身為鼎爐,徐徐圖之……方成氣候?!彼K于緩緩轉(zhuǎn)過身,
指尖捻著那粒赤紅如血的藥丸,一步步走回沈硯面前。燭光跳躍,
在她明艷的臉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那雙鳳眸里此刻燃燒著冰封的火焰,銳利得能刺穿人心。
她將藥丸舉到沈硯眼前,近得幾乎要貼上他的鼻尖,那濃烈的異香直沖他的感官。“沈硯,
”她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砸落,“自你入府那夜合巹酒開始,整整三年!
三年間,你為本宮親手調(diào)制、奉上的每一盞茶,每一盅湯,
每一碟點心……甚至每一碗安神藥膳里,都‘精心’地添了那么一味兩味‘佐料’,
二十八味奇毒,你倒是湊得齊全!”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被長久欺騙和毒害的滔天怒火:“怎么?我鎮(zhèn)北侯府唯一的嫡女,大楚最尊貴的長公主,
就那么礙了你的眼?就那么讓你沈狀元迫不及待地想做鰥夫?!”最后一個“鰥夫”字出口,
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新房。紅燭的光焰猛地一跳,爆出更大的燈花。沈硯臉上的溫潤笑意,
終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徹底碎裂、消失了。他俊朗的面容在燭光下變得有些僵硬,
血色似乎褪去了一些,那雙總是清澈含笑的眸子,此刻深不見底,
翻涌著楚明昭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震驚?被戳穿的狼狽?抑或是……別的什么?
他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卻又被生生咽了回去。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寬大的狀元紅袍下擺,
在鋪滿錦緞的地面上拖出細微的窸窣聲,像被驚擾的蛇。
楚明昭死死盯著他這瞬間失態(tài)的反應(yīng),心頭的怒火混雜著冰冷的痛楚,
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抽搐。她猛地將手中那粒赤陽丹捏緊,指尖用力到發(fā)白,
藥丸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宣告:“本宮既已知曉,
你以為……我還會再吃你送來的任何東西嗎?沈硯,你的把戲,到此為止了!”窗外,
不知何時起了風(fēng),吹得廊下的宮燈搖晃不止,光影在窗紙上瘋狂地扭動,如同鬼魅亂舞。
春日的御花園,百花爭艷,蝶舞蜂忙。楚明昭斜倚在鋪著軟墊的臨水美人靠上,
指尖捻著一枚魚食,有一下沒一下地投入碧波蕩漾的池中。錦鯉聚攏又散開,
攪碎了一池倒映的云影天光。她今日穿了件天水碧的宮裝,襯得臉色愈發(fā)白皙,
只是那白皙中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倦怠,連唇色也淡了許多。腳步聲自身后響起,不疾不徐,
沉穩(wěn)而熟悉。楚明昭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池中爭食的錦鯉身上,
只是捻著魚食的手指微微一頓。沈硯走到她身側(cè)三步之遙處停下,恭敬地躬身行禮:“公主。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襯得人越發(fā)清俊挺拔,
只是眉宇間似乎籠著一層淡淡的疲憊,眼底也有些不易察覺的青影。他雙手捧著一個物件,
小心翼翼地呈上。楚明昭這才懶懶地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他掌心。那是一只琉璃瓶。
瓶身剔透玲瓏,在春日暖陽下折射出七彩流光,美得如同一個易碎的幻夢。
瓶中盛著大半瓶淡青色的液體,清澈見底,微微蕩漾著,
散發(fā)出一縷極其清冽、若有似無的藥草芬芳,與御花園里濃郁的花香格格不入。
沈硯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此乃臣新配的解藥,藥性溫和,
能滋養(yǎng)臟腑,祛除沉疴。公主千金之軀,務(wù)必按時服用,
萬不可再如從前那般……”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任性了?!薄叭涡裕?/p>
”楚明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似笑非笑。她終于坐直了身體,伸出手,
卻不是去接那琉璃瓶,而是用兩根纖長的手指,輕輕捏住了瓶身最細的瓶頸處。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她抬起眼,目光如冷電般射向沈硯。他的眼神依舊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若非她深知那平靜海面下藏著怎樣洶涌的毒流,
幾乎都要被他這副情真意切的模樣騙了過去。“駙馬真是……煞費苦心啊。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情緒。捏著瓶頸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jié)泛白。
沈硯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捧著瓶底的手似乎也緊了緊,指關(guān)節(jié)微微凸起。
他喉結(jié)滾動,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公主,身體要緊。
此藥……確是良方?!薄傲挤剑俊背髡严袷锹牭搅耸裁刺齑蟮男υ?,眼波流轉(zhuǎn),
掃過沈硯那張寫滿“真誠”的臉,又落回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瓶上。那瓶中淡青色的液體,
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美得炫目,也像極了某種精心調(diào)配的、等待她飲下的穿腸毒藥。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春日暖陽下綻開,明艷得如同枝頭最盛的芍藥,
卻無端透著一股令人心頭發(fā)寒的決絕。捏著瓶頸的手指猛地一抬,手腕輕巧地一翻——嘩啦!
清脆的碎裂聲猝然響起,刺破了御花園的寧靜!淡青色的藥液飛濺開來,
如同被強行撕碎的青色琉璃夢境,淋漓地潑灑在美人靠旁一叢開得正艷的姚黃牡丹上。
珍貴的琉璃碎片散落一地,在陽光下閃爍著尖銳而冰冷的光點。
那幾株名貴的牡丹被藥液澆了個透,嬌嫩的花瓣和翠綠的葉片上沾滿了水珠,
瞬間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邊緣開始發(fā)黑、卷曲、枯萎!
一股淡淡的、帶著焦糊味的異樣氣息彌漫開來。楚明昭看也不看那瞬間凋零的牡丹,
目光只牢牢鎖在沈硯驟然劇變的臉上。他所有的平靜、所有的溫潤、所有偽裝的關(guān)切,
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那張俊美的臉?biāo)查g褪盡了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如同金鑾殿上冰冷的漢白玉。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死死盯著地上枯萎的牡丹和碎裂的琉璃,薄唇緊抿,下顎線繃緊如刀鋒,
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克制著什么,連呼吸都停滯了。捧著瓶底的雙手還維持著那個姿勢,
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白得嚇人,微微顫抖著?!榜€馬的‘良方’,
”楚明昭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鋒,清晰地傳入沈硯耳中,
也傳入周圍幾個驚得面無人色的宮人耳中,“還是留給這些花花草草吧。本宮……消受不起!
”她拂袖起身,天水碧的裙裾帶起一陣微風(fēng),卷過地上殘余的藥液氣息和枯萎的花瓣,
決然離去。只留下沈硯僵立在原地,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陽光落在他慘白的臉上和微微顫抖的手上,一片死寂的冰涼。碎裂的琉璃片反射著陽光,
刺得人眼睛生疼。三天后的深夜,公主府寢殿內(nèi)一片死寂。重重紗幔低垂,
隔絕了窗外清冷的月光,只有角落一盞昏暗的琉璃宮燈,勉強映照出床榻上模糊的輪廓。
楚明昭猛地從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中驚醒!喉嚨深處翻涌著濃重的腥甜,
她甚至來不及用手掩住,暗紅色的血沫便不受控制地從嘴角嗆咳出來,星星點點,
濺落在月白色的錦緞中衣上,如同雪地里綻開的點點紅梅,觸目驚心。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絞痛再次從臟腑深處狠狠攫住了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在體內(nèi)瘋狂攪動、穿刺。她蜷縮起身體,痛得渾身痙攣,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斑馈馈彼l(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
只能痛苦地倒抽著冷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帶來更劇烈的痛楚。視線開始模糊,
琉璃宮燈的光暈在她眼前旋轉(zhuǎn)、放大,最終變成一片吞噬一切的白光。意識沉淪前最后一刻,
她恍惚聽到殿門被猛地撞開的巨響,似乎還有侍女們驚慌失措的尖叫,
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傳來。緊接著,一個身影帶著凜冽的風(fēng),
以驚人的速度撲到了她的床前。
那人的氣息……帶著她熟悉的、令人痛恨的沉水香……是沈硯!她想推開他,
想用盡最后的力氣唾罵他虛偽的關(guān)心,
想撕開他這張令人作嘔的溫潤假面……可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她只感覺到一只冰冷得嚇人的手,帶著微微的顫抖,猛地握住了她同樣冰冷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懊髡?!明昭!”沈硯的聲音在她徹底陷入黑暗前,
終于撕破了那層萬年不變的溫潤假面,
嘶啞、破碎、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近乎絕望的恐慌,像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的哀鳴,
狠狠砸進她混沌的意識里?!髡巡恢雷约夯杳粤硕嗑谩?/p>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時而被劇烈的臟腑絞痛拉扯著向上浮起一點,
時而又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每一次短暫的清醒,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喉頭涌上的腥甜。
她能感覺到有人日夜守在她床邊,用溫?zé)岬臐窠硇⌒囊硪淼夭潦盟~頭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跡。
能聞到濃烈到刺鼻的藥味,苦澀的湯藥被強行撬開她的牙關(guān)灌下去,
卻往往又引得一陣更猛烈的嗆咳,藥汁混著血絲狼狽地溢出嘴角。
能聽到御醫(yī)們壓低了聲音焦灼的討論,那些“毒入膏肓”、“回天乏術(shù)”的只言片語,
如同冰冷的針,扎進她模糊的意識。還有他。那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沈硯。
他似乎從未離開過。那只冰冷的手總是固執(zhí)地握著她的手腕,仿佛要抓住即將流逝的生命。
她能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能聽到他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沉重的喘息,
有時是急促焦灼地呼喚御醫(yī),有時是低啞地、一遍遍在她耳邊重復(fù)著什么,
像某種絕望的咒語。
你……撐住……”“不會的……你不能……”那聲音里的恐懼和某種她無法理解的瘋狂執(zhí)拗,
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沉淪的意識,讓她在痛苦之余,竟生出一絲荒謬的……快意?
他終于撕下那張溫潤如玉的假面了嗎?終于為她這副被他親手毒害的殘軀感到恐慌了嗎?
然而,這絲快意轉(zhuǎn)瞬即逝,被更深的冰冷和恨意取代。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溫度正一點點從這具殘破的身體里抽離。
也好……就這樣結(jié)束吧……帶著對他的恨意,
總好過繼續(xù)活在他虛情假意的“呵護”和日復(fù)一日的毒藥里……就在她意識沉向更深的黑暗,
幾乎要放棄掙扎時,一陣沉悶的、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巨大聲響,伴隨著隱隱約約的喊殺聲,
穿透了公主府高墻深院的寂靜,驚雷般炸響在耳邊!轟!轟轟!那聲音越來越近,
越來越清晰,帶著金戈鐵馬踏破山河的恐怖威勢!地面似乎都在隱隱震動!緊接著,寢殿外,
宮人們驚恐萬狀的尖叫聲、雜亂的奔跑聲、兵刃碰撞的刺耳銳響,
瞬間撕裂了殿內(nèi)壓抑的死寂!“殺進來了!叛軍殺進皇城了!”“快!保護公主?。?/p>
”“擋不住了!是……是駙馬!是駙馬爺帶兵殺進來了?。 薄榜€馬反了??!”駙馬反了?!
這四個字如同最后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楚明昭混沌的意識之上!她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氣,
猛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殿門在一聲巨響中被狂暴地踹開!破碎的木屑飛濺!
一道身影逆著門外沖天而起的火光和濃煙,如地獄歸來的修羅,悍然闖入!是沈硯!
卻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謙恭有禮的狀元駙馬!他渾身浴血!一身玄色重甲早已被血污浸透,
呈現(xiàn)出暗沉可怖的色澤,濃稠的血液順著冰冷的甲葉不斷滴落,在他腳下匯聚成一小灘暗紅。
他手中握著一柄長刀,刀身飲飽了血,在殿內(nèi)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妖異的紅光,
濃烈的血腥氣瞬間蓋過了藥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他臉上也濺滿了血點,
俊朗的面容在血污的覆蓋下顯得猙獰而陌生。那雙總是清澈溫和的眸子,
此刻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是瘋狂,是暴戾,是毀天滅地的殺意!目光如鷹隼般,
穿透混亂的殿內(nèi),瞬間就鎖定了床榻上虛弱睜眼的楚明昭。“明昭!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石摩擦,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穿透力,
完全無視了殿內(nèi)驚慌失措、尖叫著試圖阻擋他的宮人。他一步踏出,重甲鏗鏘!
帶血的刀鋒毫不留情地揮開擋路的宮人,動作粗暴而直接,如同掃開礙事的枯枝敗葉。
兩個忠心護主的侍女尖叫著撲上來,被他反手用刀柄狠狠擊在頸側(cè),軟軟地癱倒在地,
生死不知。他幾步就跨到了床榻前。高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硝煙氣息,
將楚明昭完全籠罩。楚明昭睜大著眼睛,看著他這副修羅惡鬼般的模樣,心頭劇震,
殘余的力氣只夠她發(fā)出微弱的氣音:“你……沈硯……你……”沈硯根本不答話。
他猛地俯身,動作快如閃電!一只沾滿血污、冰冷堅硬的鐵手套臂膀,
強硬無比地穿過她的頸后和膝彎,另一只手則緊緊箍住她的腰身!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
楚明昭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便被他打橫抱了起來!“呃!”劇烈的動作牽動了臟腑的毒傷,
楚明昭喉頭一甜,又是一口暗紅的血涌出嘴角,濺落在他冰冷染血的玄甲上。
沈硯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人慘白的臉和嘴角刺目的血跡,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眸子里,
瞬間掠過一絲痛楚,但隨即被更深的決絕所取代。他猛地收緊了手臂,
將她更緊地、以一種近乎禁錮的力道護在胸前,仿佛懷中抱著的是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
又或是即將碎裂的琉璃?!氨Ьo我!”他嘶啞地命令,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話音未落,他已抱著她,轉(zhuǎn)身大步?jīng)_向殿外!殿外的景象,如同煉獄降臨人間!
熊熊烈火吞噬了遠處的宮殿樓閣,濃煙滾滾,遮蔽了天空,將夜色染成一片詭異的暗紅。
火光映照下,無數(shù)穿著不同甲胄的士兵在瘋狂廝殺,刀光劍影閃爍不定,
慘叫聲、怒吼聲、兵刃入肉的悶響、建筑倒塌的轟鳴,交織成一片毀滅的交響曲。
腳下的漢白玉地磚早已被鮮血浸透、染紅,黏膩濕滑。殘缺的尸骸隨處可見,
濃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濃烈得令人窒息。沈硯抱著楚明昭,
如同地獄血海中劈波斬浪的兇神。他手中長刀翻飛,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蓬刺目的血雨!
擋路的叛軍士兵,無論是試圖圍攻還是倉惶退避,在他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紙糊!
刀鋒撕裂皮甲,斬斷骨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恐怖聲響。
滾燙的鮮血不斷濺落在楚明昭蒼白失色的臉上、身上,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液體灼人的溫度。他踏過尸體堆疊的“山丘”,
踩過血水匯成的“溪流”。楚明昭被他緊緊箍在懷里,顛簸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每一次咳嗽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透過他臂膀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