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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算盤珠崩穿復仇路 懶仔呀 15080 字 2025-07-11 10:3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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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劃過冰涼的象牙算盤珠,那清脆的“噼啪”聲,是我沈銀燭最熟悉的韻律。二十六歲,

執(zhí)掌沈家遍布十三州的銀莊票號,算盤珠子就是我掌控的千軍萬馬??纱丝?,

這滿堂的喧囂人聲,卻比最難纏的賬目還令人心煩意亂?!吧虼竽镒樱獣r已到!

新姑爺該請出來拜堂啦!”喜娘那張涂得鮮紅的嘴在我面前一張一合,

聲音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招贅,

這是繼承沈家龐大家業(yè)無法繞開的鐵律。滿城青年才俊,挑來揀去,

竟只有這個來歷不明、在城西“醉月樓”里彈琴的蕭燼,勉強入了我的眼。無他,

只因他那張臉,實在清冷俊美得不像凡間物。仿佛謫仙不慎跌落紅塵,

帶著一身洗不盡的孤寒。還有那雙眼睛,深得像古井寒潭,偶爾撞見,

總覺得里面藏了化不開的冰。這冰,或許能鎮(zhèn)住我這顆在算盤和賬簿里浸得過于滾燙的心?

“請新姑爺!”司儀拖長了調(diào)子。喧鬧聲浪詭異地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道緩緩步入喜堂的身影。

蕭燼穿著一身與我相配的、用金線暗繡了云紋的緋紅喜服。那極正的紅色,

本該是世間最灼熱喜慶的顏色,可披在他身上,卻生生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冷冽,

仿佛那不是喜服,而是某種沉重的、無法掙脫的枷鎖。他微微垂著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漠的陰影。那張臉在滿堂紅燭的映照下,白得有些透明,

嘴唇也抿得緊緊的,沒有一絲笑意。他一步步走近,姿態(tài)無可挑剔地優(yōu)雅,

卻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疏離。周圍的賓客,無論是真心來賀喜的,

還是純粹來看沈家女財神笑話的,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被這新姑爺身上那股奇異的矛盾氣質(zhì)所懾。隔著眼前晃動的珍珠流蘇,

我清晰地看到他走到我身邊站定。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清冽如雪后松針的氣息,

極其微弱地飄散過來,與我周遭濃郁的脂粉、酒肉、熏香格格不入。

司儀高亢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像唱戲般念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依著禮數(shù)動作,

眼角的余光卻始終粘在身側(cè)這具軀體上。他行禮的姿態(tài)一絲不茍,如同精心演練過無數(shù)次,

每一個動作的幅度、停頓都恰到好處,完美得如同廟里供奉的神像。然而,

在那精準的禮儀之下,在那身刺目的紅袍包裹之中,我感受到的只有一片荒蕪的寂靜,

一種沉入深淵般的漠然。沒有新婚的喜悅,沒有對未來的期冀,

甚至連尋常人該有的緊張或窘迫也尋不見分毫。仿佛此刻站在這里,穿著這身喜服,

與我并肩完成這樁世間最熱鬧的契約的,僅僅是一具空殼。

當司儀那聲“夫妻對拜”的尾音還顫巍巍地懸在喧鬧的廳堂半空時,

蕭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他修長的手指按住了額角,眉心蹙起一道極深的刻痕,

薄唇抿得更緊,唇色幾乎褪盡。幾乎就在同時,他身邊那個總是低眉順眼、名叫阿七的小廝,

立刻像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弓繃緊起來,一個箭步搶上前,穩(wěn)穩(wěn)扶住了他搖晃的臂膀?!肮脿敚?/p>

”阿七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和擔憂,響徹了瞬間安靜下來的廳堂,“您怎么了?

可是酒勁兒上頭了?”滿堂賓客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無形的針,瞬間扎了過來。有好奇的,

有探究的,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等著看我沈銀燭在新婚夜就吃癟的幸災(zāi)樂禍。

蕭燼微微側(cè)過頭,避開那些目光,也避開了我隔著珠簾的注視。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聲音低啞,仿佛被砂紙磨過:“夫人……恕罪。

不勝酒力……實在……難以支撐……”話音未落,他身體又是一沉,

將大半重量都壓在了阿七身上,一副隨時會昏厥過去的模樣。喜娘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連聲問著“這可如何是好?”。我站在原地,指尖隔著繁復的嫁衣,輕輕掐了一下掌心。

冰涼堅硬的算盤珠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尖。他演得真好。這“醉”,

恰到好處地掐斷了所有可能的后續(xù)。那些鬧洞房的規(guī)矩,那些新婚夫婦避無可避的親昵儀式,

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不勝酒力”擋在了門外?!皝砣?,”我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壓過了堂中的竊竊私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扶姑爺回房歇息。

好生伺候著?!睅讉€手腳麻利的仆婦立刻上前,和阿七一起,

半攙半架地把那抹刺目的、虛弱的紅帶離了喧囂的中心。他那被攙扶著的背影,

在滿堂紅燭的跳躍光影里,顯得格外單薄,也格外孤絕。

我獨自坐在鋪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的喜床上。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果香和濃烈的熏香,

混雜著嶄新的錦緞被褥散發(fā)出的微澀氣息,幾乎令人窒息。沉重的鳳冠早已卸下,

壓得脖頸酸痛,繁復的嫁衣也脫去了最外一層,只余下貼身的素緞中衣。紅燭燃燒過半,

燭淚堆疊,像凝固的、無人問津的哀愁。夜極深了。萬籟俱寂,

白日里的喧囂如同退潮般徹底消失。就在這片濃得化不開的寂靜里,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

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滲透進來。是琴聲。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幾個單音,

極其緩慢地從遠處飄來,低沉,喑啞,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嗚咽。每一次弦音的震動,

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感,如同鈍刀在朽木上反復刮擦,

又像疲憊的旅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在無盡的荒漠里跋涉。

那聲音里浸滿了冰涼的、沉重的、無望的疲憊,每一個音符都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

壓得人喘不過氣。它固執(zhí)地穿透庭院、回廊,鉆進這間被紅綢包裹得密不透風的新房,

固執(zhí)地提醒著我——我的新郎,那個在喜堂上“醉倒”的新郎,此刻正清醒著,在某個角落,

用這喑啞的琴音,抗拒著這個夜晚本該有的一切。那琴聲,像是某種隱秘的咒語,

夜復一夜地纏繞著沈府,纏繞著我。它總在更深露重時響起,有時低沉嗚咽,

有時又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像是繃緊到極限的弓弦即將斷裂前的嘶鳴,

卻從未有過一支完整的曲子。它固執(zhí)地回蕩在空曠的庭院深處,

仿佛來自另一個被遺忘的世界。每一次,我循著那微弱如游絲般的琴音走去,腳步放得極輕,

像踩在薄冰之上。穿過月色朦朧的回廊,繞過假山嶙峋的陰影,

那琴聲仿佛就在前方咫尺之處,從書房緊閉的雕花木門縫隙里幽幽滲出??僧斘姨鹗?,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冰涼的黃銅門環(huán)時——“錚!”一聲突兀刺耳的斷弦之音,

如同金鐵交擊,猛地炸開!瞬間撕裂了夜的粘稠與琴聲的纏綿。緊接著,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門內(nèi)再無一絲聲響,連呼吸都仿佛被凍結(jié)了。那扇門,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無聲地橫亙在我和他之間。門內(nèi)是深不見底的寒潭,門外,

是我被夜露浸透的、微微發(fā)僵的指尖。一次又一次,那扇門從未為我開啟。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下流淌,像結(jié)了薄冰的河面,底下卻涌動著不為人知的暗流。

蕭燼成了沈府一道清冷而沉默的風景。他極少主動開口,

是身為名義上的“姑爺”所能接觸到的沈家核心最邊緣了——他也只是用最簡短的詞句應(yīng)答,

目光低垂,從不與我對視。他依舊只住在書房旁那間狹小的廂房,

那張象征夫妻同心的、鋪著百子千孫被的喜床,于他而言,

似乎只是一個遙遠而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府里的下人最是勢利眼。起初的敬畏和好奇,

很快在男主人的沉默和疏離中,發(fā)酵成了竊竊私語和無聲的怠慢。送去的飯食有時會涼透,

新制的衣衫會被拖延。這些細微的輕慢,像細小的沙粒,日復一日地磨礪著我的耐心。

而蕭燼,卻仿佛毫無所覺,又或是全然不在意。他像個隱形的幽魂,

安靜地活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直到那日。午后,我?guī)еN身丫鬟云袖,

親自去書房尋一本要緊的舊年商路賬冊。蕭燼被父親喚去外院商議采買樂器之事,并不在。

書房里異常整潔,纖塵不染,所有的書冊、筆墨都擺放得如同用尺子量過,

透著一股刻板到極致的秩序感,與他那人一樣,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賬冊很快在靠墻的多寶格高處找到。云袖踮著腳去夠。就在她用力抽出那本厚冊子的瞬間,

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堆放著幾卷舊琴譜的紫檀木小匣子,被她手肘一帶,

“啪嗒”一聲掉落在光潔如鏡的青磚地上。匣蓋摔開了。幾卷泛黃的琴譜散落出來。

而在那琴譜之下,匣底襯著的深藍色絨布上,赫然躺著一件與這書卷氣息格格不入的兇器。

那是一把匕首。極其小巧,不過一掌長短。刀鞘是古樸的烏木,沒有任何紋飾,

透著歲月沉淀的暗沉光澤。吸引我目光的,是那從刀鞘口微微探出的一線鋒刃。

在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里,那刃口并非尋常刀劍的雪亮,

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詭異的幽藍色澤。那藍色深邃、粘稠,像是淬煉過最陰毒的夜色,

又像是某種深海巨獸凝固的血液,幽幽地泛著冷光,看一眼便讓人心底發(fā)寒。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直沖天靈蓋!我猛地吸了一口涼氣,

書房里熟悉的墨香和樟木氣息,此刻聞起來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

“小姐!”云袖也看到了,嚇得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調(diào),手一抖,

那本厚厚的賬冊差點再次脫手。我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指尖卻在袖中微微顫抖。一步,一步,

我走向那個敞開的木匣,仿佛走向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驟然擂鼓的心跳上。我慢慢蹲下身,屏住呼吸,伸出手指。

沒有直接去碰觸那淬著幽藍的鋒刃,而是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冰涼的烏木刀鞘,

將它從散亂的琴譜中拾起。觸手沉重,遠超它小巧的體積。

幽藍色的刃口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妖異的光澤,無聲地訴說著致命的危險。就在這時,

書房門口的光線一暗。我猛地抬頭。蕭燼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那里。

他背對著門外明亮的天光,面容沉在一片逆光的陰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雙眼睛,

在陰影中亮得驚人,像兩點寒星,又像深不見底的寒潭驟然掀起了漩渦,

死死地釘在我手中那柄幽藍的匕首上。空氣瞬間凝固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只剩下陽光里飛舞的微塵,和我胸腔里那顆幾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臟。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不再是慣常的清冷疏離,而是一種山雨欲來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冰冷刺骨,帶著無形的重量沉沉壓下來?!胺蛉?,”他的聲音響起,比平日更加低沉,

像冰層下緩緩流動的暗河,聽不出絲毫情緒,卻字字砸在人心上,“在找什么?

”我握著那冰冷的刀鞘,指尖幾乎要嵌入堅硬的烏木紋理之中。

幽藍的刃口在午后過分明亮的陽光里,閃爍著妖異而冷酷的光。

那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似乎更加清晰了。書房里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蕭燼站在門口那片刺眼的光影分割線上,逆著光,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駭人,

像淬了毒的針,死死釘在我手上。我緩緩站起身,血液奔涌的轟鳴在耳中回響。沒有回避,

沒有掩飾,我甚至將那柄匕首舉高了些,讓那抹幽藍毫無遮攔地暴露在他冰冷的視線里。

臉上卻慢慢扯開一個弧度,一個刻意模仿他平日里那種淡漠疏離、此刻卻顯得無比嘲諷的笑。

“找一本舊賬冊,”我的聲音出奇地平穩(wěn),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銳,“沒想到,

倒翻出了姑爺壓箱底的寶貝。真是……好別致的雅藏?!蔽揖o緊盯著他逆光中的臉,

試圖從那片模糊的陰影里捕捉到一絲裂痕,一絲慌亂,哪怕只是一絲被戳穿后的怒意也好。

然而,沒有。那片陰影紋絲不動,如同亙古不變的黑夜。

只有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股無形的寒意,愈發(fā)凜冽,幾乎要將書房里的空氣都凍結(jié)成冰。

他沒有回答。沒有解釋。也沒有上前一步。沉默像沉重的鉛塊,擠壓著每一寸空間。最終,

是他身后跟著的小廝阿七,似乎被這凝固的氣氛嚇住了,瑟縮著,

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死寂:“姑爺……老爺那邊……還等著您回話呢……”蕭燼的目光,

終于從那幽藍的匕首上移開,極其緩慢地,落回到我臉上。那目光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的審視。仿佛我手中拿著的不是一件能輕易奪人性命的兇器,

而是一件微不足道、不值得他分神的尋常物件。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輕微地側(cè)了側(cè)身,

讓開了門口的光線,目光冷淡地掃過阿七,示意他跟上。然后,他就像來時一樣,

無聲無息地轉(zhuǎn)身,邁步,離開了書房門口那片刺眼的光區(qū)。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響起,

不疾不徐,沉穩(wěn)得令人心頭發(fā)冷。陽光重新涌進來,照亮了地上的紫檀木匣和散亂的琴譜,

也照亮了我手中這把淬著幽藍毒光的匕首。那冰冷的觸感透過刀鞘,蛇一樣纏繞著我的指尖。

云袖這才敢大口喘氣,捂著心口,聲音帶著哭腔:“小姐……這……這太嚇人了!

姑爺他……他藏這個做什么?他想……”“閉嘴。”我厲聲打斷她,

聲音卻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微顫。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悶又痛。

我盯著那幽藍的刃光,一個名字,帶著塵封已久的血腥氣,驟然撞進腦海。前朝太子蕭徹。

那個在五年前那場震動天下的宮變里,據(jù)傳已被亂刀砍殺于東宮,尸骨無存的蕭徹。傳聞里,

他身邊就有一柄世代相傳的貼身短刃,名喚“幽鱗”,刃口淬以劇毒,見血封喉。冷汗,

瞬間浸透了貼身的衣衫。當夜,我坐在妝臺前,

云袖正小心翼翼地幫我拆卸發(fā)髻上最后一支沉甸甸的金簪。銅鏡里映出我略顯蒼白的臉,

以及身后那張鋪著大紅錦被、卻始終空蕩蕩的婚床。白日里那抹幽藍的毒光,

還有蕭燼那深不見底的冰冷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反復啃噬著神經(jīng)。

一股混雜著憤怒、屈辱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刺痛感在胸腔里翻騰。鏡子里,

映出書房方向透來的一線微弱燭光。他還在那里。

這個身份不明、心懷叵測、甚至可能身負血海深仇的男人,頂著“姑爺”的名頭,

像一道陰影,盤踞在我的府邸深處。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妝臺邊緣。一個念頭,

帶著報復的快意和孤注一擲的試探,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猛地攫住了我?!霸菩?,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冷靜,“去請姑爺過來一趟。

就說……我有幾筆新開的綢緞莊賬目,需得他過目?!痹菩涿黠@一愣,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最終還是應(yīng)聲去了。我站起身,走到桌邊,隨手翻開一本嶄新的賬簿,

指尖卻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紙頁上劃拉著。心跳得有些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沒過多久,

門外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蕭燼來了。他依舊穿著白日那身素色的長衫,站在門口,

并未進來。燭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形輪廓,臉上沒什么表情,只那雙眼睛,

帶著慣常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看向我?!胺蛉藛疚遥俊彼穆曇羝降瓱o波。

我放下賬簿,臉上刻意揚起一個與他平日那種淡漠截然不同的、甚至帶著點輕佻意味的笑容,

腳步輕快地朝他走去。在他微怔的目光中,我徑直走到他面前,兩人之間不過半臂的距離。

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如雪松的氣息,也能感受到他身體瞬間的僵硬。

沒有任何預兆,我踮起腳尖,仰起臉,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灼熱的目光,

飛快地在他微涼的唇上印了一下!那一觸即分的柔軟觸感,帶著他唇上微涼的氣息,

像一小簇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我的神經(jīng)末梢。時間仿佛被拉長了一瞬。

我能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剎那繃緊如鐵石,連呼吸都停滯了。近在咫尺,

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驟然掀起的驚濤駭浪——那深潭般的平靜被徹底打破,

震驚、錯愕、一絲被冒犯的怒意,還有某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

在那雙漂亮的鳳眸里激烈地翻涌、碰撞。幾乎是同時,

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攫住了我的雙肩!那力道極大,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決絕,

將我狠狠地推開!我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才站穩(wěn),肩胛骨被他捏得隱隱作痛。抬眼看去,

只見蕭燼已退到了門外廊下的陰影里,胸膛微微起伏,

素來蒼白的臉上竟罕見地暈開一片極淡、卻極其扎眼的紅。那紅暈一直蔓延到他玉白的耳廓,

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清晰。他緊抿著唇,下頜繃出一道冷硬的線條,

那雙剛剛還翻涌著風暴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我,里面像是燃著冰焰,又像是困獸的掙扎。

他急促地喘了兩口氣,才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沙啞得厲害,

帶著極力壓抑的某種情緒:“夫人!請自重!”最后一個字音落下,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幾乎是倉惶地、腳步凌亂地逃離了這片令人窒息的空間。緋紅的耳尖,

在廊下燈籠昏暗的光影里一閃而逝,像一抹狼狽的烙印。我站在原地,

肩上被他抓過的地方還殘留著清晰的痛感。

看著那消失在回廊盡頭的、帶著明顯狼狽意味的背影,

剛才那點報復性的快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只剩下滿心的冰涼和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悲哀。他以為我在戲弄他,在輕賤他。

他以為我沈銀燭,只是貪圖他這副惑人的皮囊,用這種輕浮的方式在宣告所有權(quán)。

可他永遠不會知道。就在我踮起腳尖,靠近他,鼻尖幾乎要觸碰到他下頜的那一剎那,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氣息,混合在他清冽的雪松香里,鉆入了我的鼻腔。

那是……一種極淡的、帶著清苦藥味的墨香。這味道,像一把生銹的鑰匙,

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門。凜冬。漫天大雪,像扯碎的棉絮,

無休無止地覆蓋著京城。我不過十歲,裹著厚厚的銀狐裘,跟著父親去城外別院收租。

貪玩跑開,卻在后山迷了路。雪深過膝,天色越來越暗,刺骨的寒風卷著雪沫子往脖子里鉆,

凍得渾身麻木,小小的心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就在力氣耗盡,快要被凍僵在雪地里時,

我跌跌撞撞撞進了一個廢棄的山神廟。破敗的神像下,蜷縮著一個單薄的影子。

他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衣衫襤褸,凍得嘴唇發(fā)紫,臉上沾著污泥和干涸的血跡,

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受驚的幼獸,充滿了警惕和絕望的兇狠。

他身邊散落著幾塊啃得干干凈凈的、凍得硬邦邦的餅渣,還有一個摔裂了角的舊墨硯,

墨汁潑灑在冰冷的地上,混著塵土,散發(fā)出一股清苦的墨香。他不能說話,喉嚨似乎受了傷,

只能發(fā)出嘶啞的氣音??吹轿?,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邊一根尖銳的木刺,

眼神戒備得像要撲上來。我那時又冷又怕,卻不知哪里來的勇氣,

哆哆嗦嗦地解下腰間掛著的、裝著滾燙姜湯的暖壺,

還有懷里揣著的、母親非要我?guī)е膸讐K甜膩的桂花糕,一股腦地推到他面前。他愣住了,

眼里的兇狠慢慢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絲難以置信。他看看食物,

又看看我凍得通紅、同樣狼狽的臉,許久,才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凍得發(fā)僵,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溫熱的暖壺。然后,他抓起一塊桂花糕,狼吞虎咽起來,吃著吃著,

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滾落,混著臉上的污跡,砸進冰冷的塵土里。那個雪夜,

兩個小小的孩子,在破廟的神像下,守著一點可憐的熱源和食物,

無言地對抗著外面的漫天風雪。他無聲地流淚,我冷得牙齒打顫。離開時,

我解下自己那件還算厚實的兔毛圍脖,笨拙地裹在了他凍得通紅的脖頸上。

他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著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手指在地上用力劃拉著,

留下幾個歪歪扭扭、被淚水暈開的字跡:燼。墨香,清苦的墨香,

還有那個在冰冷地面上顫抖著劃出的“燼”字。

眼前這張清冷如謫仙、寫滿疏離與戒備的成年男子的臉,

漸漸與記憶中那個在破廟里無聲流淚、渾身是傷的小小身影重合。

那個雪地里絕望的小啞巴“燼”,就是如今站在我面前,深不可測、懷揣淬毒匕首的蕭燼!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帶起一陣尖銳的酸麻和劇烈的抽痛。

無數(shù)個疑問和驚駭瞬間沖上腦海:他經(jīng)歷了什么?從尊貴的太子蕭徹,

到流落街頭的啞童“燼”,再到如今隱姓埋名、入贅沈家的樂師?那把“幽鱗”,

那深夜如泣如訴的琴聲,他所有拒人千里的冰冷……這一切,都找到了一個令人心碎的源頭。

可這重逢,這遲來的相認,卻裹挾著如此沉重的秘密和冰冷的刀鋒,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認不出我了?;蛘?,那個雪夜里的短暫溫暖,于他顛沛流離、血海深仇的人生而言,

早已渺小得不值一提。而我,又該如何面對這個帶著劇毒利刃歸來的故人?告訴他,

那個曾經(jīng)給過他一塊糕、一條圍脖的小女孩,如今成了他復仇棋盤上可能的一顆棋子?

巨大的酸楚和混亂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報復的沖動。我看著他倉惶逃離的背影,

看著那消失在黑暗中的一抹紅暈,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指尖冰涼。他以為我貪圖美色。卻不知,

我心中翻涌的,是雪地里那個無聲落淚的烙印。沉重的鉛云低低壓在沈府連綿的屋脊上,

悶雷在云層深處滾過,發(fā)出沉悶的咆哮,如同巨獸壓抑的喘息??諝庹吵淼萌缤痰挠椭?/p>

一絲風也沒有,只有令人窒息的悶熱。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即將傾盆而下。蕭燼不見了。

從午后開始,他那間狹小的廂房就空無一人。問遍了府中下人,無人知曉他的去向。

阿七也不在。一種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并且越收越緊。

“小姐!小姐不好了!”云袖跌跌撞撞地沖進我的書房,臉上毫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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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11 10:3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