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七月的蓀田鄉(xiāng)像個蒸籠,黏膩的暑氣沉甸甸地壓在姚小鳳的肩頭。她躺在床上,
竹席的紋理硌著皮膚,耳邊是潘公隔著薄薄一層木板墻傳來的咆哮,
粗糲得如同砂紙打磨生銹的鐵皮:“豬都比你勤快!懶骨頭!
有本事學學城里那些舞廳的小姐,人家躺著就能吃香喝辣!”最后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姚小鳳的耳膜。她猛地坐起,渾身冰涼,連汗都凝住了。窗紙透進灰白的天光,
映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她受夠了,受夠了這刻薄如刀的日子,受夠了這不見天日的牢籠。
胡亂套上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裙子,連臉都顧不上擦一把。床頭柜上,放著她出嫁前,
嫂子送的一條水紅色絲巾,薄如蟬翼,繡著細密的纏枝蓮。姚小鳳一把抓起,胡亂兜在頭上,
遮住紅腫的眼和散亂的發(fā),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赤著腳,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
清晨微涼的空氣涌進來,帶著露水和泥土的氣息。她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朦朧的曙色里,
朝著鎮(zhèn)上唯一的長途汽車站狂奔。鎮(zhèn)子剛蘇醒,街道空曠。姚小鳳跑得氣喘吁吁,
心快要跳出喉嚨口。車站簡陋的雨棚下,稀稀拉拉站著幾個等車的鄉(xiāng)民,扛著編織袋,
神色木然。她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人,只焦急地踮腳張望那塵土飛揚的路口。
班車遲遲不見蹤影。一輛臟兮兮的白色面包車,“嘎吱”一聲,帶著刺耳的剎車聲,
斜插著停在她面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黝黑油亮的臉,三角眼,
嘴角叼著半截快燒到過濾嘴的煙。是汪老七,鎮(zhèn)上出了名的“泥鰍”,專跑黑車,
名聲臭得很?!懊米?,去哪?”汪老七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焦黃的牙,
眼神在她裹著絲巾的臉上打了個轉(zhuǎn),又滑向她單薄的衣衫?!翱h…縣城。
”姚小鳳的聲音帶著哭腔,細若蚊蚋?!皢?,巧了!順路!”汪老七吐掉煙頭,熱情得過分,
“班車壞半道上了,今兒個等不到!上來吧,馬上走,價錢好說!”姚小鳳猶豫了。
她認得汪老七,知道他不是好人??煽帐幨幍能囌?,遲遲不來的班車,娘家仿佛遠在天邊。
婆家那張刻薄的臉在眼前晃動。她心一橫,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車里的汽油味、汗味、劣質(zhì)煙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除了她,還有兩個去縣城的農(nóng)婦,
沉默地坐在后面。面包車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著駛向縣城。姚小鳳把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
淚水無聲地浸濕了絲巾的一角。她不知道,這輛車正把她拖向一個比潘家更深的泥潭。
縣城到了,那兩個農(nóng)婦提著包裹下了車。姚小鳳也要起身,
汪老七卻“咔噠”一聲鎖上了車門?!懊米?,急啥?”他慢悠悠地點了根新煙,
三角眼閃著算計的光,“去你娘家的班車,下午三點才有呢!這大熱天的,等在外頭曬脫皮?
走,七哥帶你去個地方歇歇腳,喝口水,涼快涼快!就在省城邊上,順道,
下午準點把你送車站!”姚小鳳的心猛地一沉:“不…不用了,我就在車站等……”“嘖,
跟七哥客氣啥!”汪老七不由分說,一腳油門,面包車怪叫著沖出了縣城,
朝著省城的方向疾馳而去。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越來越陌生。姚小鳳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她的心臟。車子七拐八繞,
最終鉆進省城邊緣一片迷宮般的城中村。污水橫流,私搭亂建的棚屋擠擠挨挨,
空氣里彌漫著腐爛的菜葉和劣質(zhì)煤球的味道。
面包車停在一棟掛著“老七錄像廳”破舊燈箱的三層小樓前。汪老七拽著姚小鳳的胳膊,
幾乎是把她拖了進去。一股濃重的煙味、汗餿味和過期爆米花的甜膩味撲面而來。
一樓昏暗的大廳里,十幾排破舊的折疊椅對著一個巨大的彩色電視屏幕,
正放著港片槍戰(zhàn)的激烈畫面,槍聲震耳欲聾。幾個頭發(fā)染得五顏六色的青年窩在椅子里,
眼神空洞。汪老七沒停留,拽著姚小鳳穿過一條堆滿雜物、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暗樓梯,
來到頂樓一個緊閉的房門前。他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廉價香水的氣息涌出。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瘸腿桌子,一個掉了漆的衣柜。
唯一的窗戶被厚厚的、臟兮兮的絨布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熬驮谶@歇著!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汪老七把她推進去,反手就鎖上了門?!伴_門!放我出去!”姚小鳳撲到門上,
拼命拍打、嘶喊。回應她的只有樓下錄像廳傳來的槍炮轟鳴和男人粗野的哄笑。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癱軟在門后,失聲痛哭。不知過了多久,
門鎖“咔噠”一響。姚小鳳驚恐地抬頭,汪老七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方便面進來了,
身后還跟著一個五十多歲、穿著艷俗花襯衫、燙著爆炸頭的胖女人。
胖女人臉上堆著夸張的笑,厚厚的脂粉也蓋不住眼角的皺紋。“哎喲喂,可憐見的!
哭成個淚人兒了!”胖女人扭著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床邊,自來熟地拉起姚小鳳冰涼的手,
觸感油膩膩的?!拔沂峭跻?,這錄像廳的老板娘。妹子,快別哭了,跟王姨說說,
誰欺負你了?是不是家里那個老不死的?”姚小鳳如同抓住浮木,
抽噎著斷斷續(xù)續(xù)訴說了潘家公婆的刻薄和丈夫的冷漠。“殺千刀的!爛心肝的老貨!
”王姨拍著大腿,唾沫橫飛地咒罵,表情生動得如同在表演,“妹子,你長得這么水靈,
跟朵花兒似的,就該被人捧在手心兒里疼!看看你這手,細皮嫩肉的,哪是干粗活的命?
”她湊近些,壓低聲音,帶著一股濃烈的廉價香水味:“聽王姨一句勸,這年頭,
笑貧不笑娼!省城這花花世界,有錢的老板海了去了!只要你想開了,
往那‘金色年代’舞廳里一站,扭扭小腰,陪人跳個舞,喝杯酒,那票子啊,
嘩嘩地往你口袋里鉆!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不比回那窮山溝里受窩囊氣強百倍?
”王姨唾沫橫飛地描繪著舞廳的紙醉金迷,汪老七倚在門框上,
三角眼里閃爍著豺狼般貪婪的光,嘴角掛著志在必得的獰笑?!安唬∥也蝗?!放我走!
”姚小鳳猛地甩開王姨的手,像受驚的小鹿般縮到墻角,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她抓起桌上一個空啤酒瓶,“啪”地一聲在桌沿敲碎,鋒利的玻璃碴直指自己的喉嚨,
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決絕而尖利變調(diào):“再逼我…我就死在這里!
”王姨臉上的假笑瞬間凍結(jié),像一張劣質(zhì)的面具裂開了縫。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肥碩的身體撞在瘸腿桌子上,發(fā)出難聽的吱嘎聲。汪老七臉上的獰笑也僵住了,
三角眼里閃過一絲慌亂。他猛地啐了一口:“晦氣!”死個值錢貨,那可真就雞飛蛋打了。
“妹子!別!別沖動!”王姨尖著嗓子喊,臉上的粉簌簌往下掉,“放下!快放下!
有話好說!七哥就是嚇唬嚇唬你!我們哪能真逼你??!”她一邊說著,一邊給汪老七使眼色。
汪老七臉色鐵青,狠狠瞪了姚小鳳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行!你有種!
給我老實待著!”他“砰”地一聲摔上門,落鎖的聲音格外刺耳。王姨拍著胸口,
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哎喲,嚇死我了!妹子你性子也太烈了!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王姨不逼你。你先歇著,消消氣,我去給你弄點正經(jīng)吃的。”她扭著肥臀,
也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姚小鳳粗重的喘息和樓下錄像廳隱約傳來的槍炮聲。
她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破碎的酒瓶還死死抵在頸邊,
玻璃的寒氣和銳利觸感讓她稍微清醒。眼淚無聲地淌下來,滴在蒙塵的水泥地上,
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絕望。日子在恐懼和麻木中一天天捱過。
王姨每天進來送些清湯寡水的飯菜,臉上依舊堆著假笑,
嘴里翻來覆去就是“想開點”、“好日子在后頭”。姚小鳳像個木頭人,不言不語,
只是蜷縮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永遠緊閉的門。汪老七偶爾進來,
用那雙黏膩的三角眼上下打量她,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舔過皮膚,留下一陣陣惡寒。
直到一個悶熱的傍晚,門又被打開了。這次進來的除了王姨,還有一個矮胖的男人,
穿著緊繃的條紋POLO衫,腆著個啤酒肚,脖子上掛著條粗得晃眼的金鏈子。他叫吳大郎,
在省城做點建材生意,是汪老七的“老主顧”。吳大郎一進門,
那雙被肥肉擠成細縫的小眼睛就黏在了姚小鳳身上,肆無忌憚地掃視著,
像在估量一件貨物的成色。他摸著下巴,油膩的臉上堆起滿意的笑,對汪老七點點頭:“嗯,
貨色不錯,夠水靈。就是這眼神…死氣沉沉的?!蓖跻塘⒖膛ぶ锨?,
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吳老板您放心!剛來,還沒開竅呢!養(yǎng)幾天,調(diào)教調(diào)教,
保管讓您滿意!”她轉(zhuǎn)頭對著姚小鳳,語氣瞬間變得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小鳳!
還不站起來!這位是吳老板,以后就是你的貴人了!跟著吳老板,吃香的喝辣的,
有你享不完的福!別不識抬舉!”姚小鳳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汪老七靠在門邊,三角眼冷冷地盯著她,
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吳大郎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明天晚上,‘金色年代’,
帶過去讓我瞧瞧。”門再次鎖上。姚小鳳癱軟在地,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水泥地面,
留下幾道慘白的劃痕。她看著窗外被窗簾縫隙切割成一條細線的、灰蒙蒙的天空,那點微光,
仿佛是她世界里最后一點活著的證明。第二天傍晚,王姨帶著一股廉價的香風進來,
手里拎著一個鼓囊囊的塑料袋?!捌饋恚〈虬绱虬?!吳老板等著呢!”她的語氣不容拒絕。
姚小鳳被強行拽起來,像一具提線木偶。王姨從袋子里抖出一條廉價的亮片吊帶裙,
銀色的亮片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刺眼又廉價的光。裙子很短,領(lǐng)口開得很低。
王姨又拿出劣質(zhì)的粉底和口紅,不由分說地往姚小鳳臉上涂抹。粉底像刷墻一樣糊上去,
掩蓋了她蒼白的膚色和眼下的青黑,口紅涂得過于飽滿,像剛吸了血。
當王姨把那件輕飄飄、幾乎遮不住什么的亮片裙套在姚小鳳身上時,她渾身僵硬,
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鏡子里的人影陌生而妖異,像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王姨滿意地拍手:“瞧瞧!多??!到了場子里,給我機靈點!把吳老板伺候高興了,
少不了你的好處!”她拽著渾身僵硬的姚小鳳,像拖著一個沒有靈魂的包裹,
走出了這個囚禁了她數(shù)日的牢籠。下樓,穿過錄像廳烏煙瘴氣的前廳,
里面幾個混混模樣的青年吹起了口哨,下流的目光像黏膩的舌頭舔舐著姚小鳳裸露的皮膚。
汪老七開著他那輛破面包車,載著她們駛向省城中心最喧囂的所在,金色年代迪斯科舞廳。
震耳欲聾的鼓點隔著幾條街就沖擊著耳膜。舞廳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瘋狂閃爍,
“金色年代”幾個字扭曲變形,散發(fā)著一種醉生夢死的蠱惑力。門口停滿了摩托車和小汽車,
穿著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進進出出,空氣里彌漫著香水、汗水和酒精混合的濃烈氣味。
姚小鳳被王姨半推半搡地弄進舞廳大門。瞬間,狂暴的音浪像無數(shù)只拳頭砸在胸口,
讓她幾乎窒息。旋轉(zhuǎn)的鐳射彩燈切割著舞池里瘋狂扭動的人群,光怪陸離,人影幢幢。
巨大的低音炮震得腳下的地板都在顫抖。
煙味、酒氣、汗臭和各種香水味混雜成一股令人頭暈目眩的濁流。
王姨熟門熟路地把她帶到角落一個半圓形的卡座。吳大郎已經(jīng)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
面前堆著啤酒瓶和果盤,旁邊還坐著兩個同樣油頭粉面的男人??吹揭π▲P,
吳大郎眼睛一亮,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來來!小鳳是吧?
坐這兒!”姚小鳳像被釘在原地,手腳冰涼。王姨在她后腰狠狠掐了一把,低聲威脅:“笑!
給我笑!別給臉不要臉!”劇痛讓她一個趔趄,被王姨順勢按在了吳大郎身邊。
濃烈的酒氣和煙草味熏得她陣陣作嘔?!皡抢习?,您慢慢玩!”王姨諂媚地笑著,
又警告地瞪了姚小鳳一眼,扭著腰消失在迷幻的光影和攢動的人頭里。
吳大郎油膩的大手立刻攬住了姚小鳳僵硬的肩膀,把她往懷里帶?!皝?,小美人兒,
陪吳哥喝一個!”他把一杯渾濁的啤酒硬塞到她手里。姚小鳳的手指冰冷,杯子幾乎拿不穩(wěn)。
“別害羞嘛!出來玩,放開點!”旁邊一個男人起哄道,
眼神猥瑣地在她裸露的肩膀和大腿上掃視?!熬褪?,吳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另一個也幫腔。吳大郎得意地笑著,那只肥厚的手掌順著姚小鳳光滑的手臂往下滑,
試圖去摸她的手。姚小鳳猛地一縮手,啤酒潑灑出來,濺濕了吳大郎的褲子。“媽的!
給臉不要臉!”吳大郎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剛才的假笑蕩然無存。
他一把攥住姚小鳳纖細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裝什么清高?
汪老七把你賣給我了!你就是老子花錢買的玩意兒!懂不懂?
”手腕的劇痛和那赤裸裸的羞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
姚小鳳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巨大的恐懼幾乎將她撕裂。
她看到了吳大郎眼中毫不掩飾的欲望和暴戾,看到了周圍那些男人看好戲的、下流的眼神。
舞池中央,領(lǐng)舞臺上,一個穿著紅色緊身皮裙、身材火辣的女子正隨著激烈的音樂瘋狂扭動,
甩動著長發(fā),引來臺下陣陣口哨和尖叫。那畫面刺痛了姚小鳳的眼睛。
“放開我…”她微弱地掙扎,聲音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里?!胺砰_?”吳大郎獰笑,
另一只手更加放肆地摸向她的大腿,“今晚老子就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規(guī)矩!
”那只手帶著令人作嘔的熱度和力量,像毒蛇一樣貼上了她冰涼的皮膚。
就在那只手即將觸及更敏感區(qū)域的瞬間,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絕望、憤怒和徹底崩潰的蠻力從姚小鳳身體深處爆發(fā)出來!
她猛地抓起桌上一個還剩半瓶啤酒的綠色玻璃瓶!“砰!?。?/p>
”一聲極其刺耳、幾乎蓋過音樂的爆裂聲在卡座響起!
玻璃瓶在吳大郎那顆油光锃亮的腦門上炸開了花!金黃的酒液混合著猩紅的血水,
瞬間糊了他滿臉!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震耳欲聾的迪斯科音樂還在轟鳴,
鐳射燈還在瘋狂旋轉(zhuǎn),但整個卡座區(qū)域,以及附近幾桌的客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動作和表情都凝固了。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吳大郎保持著半張著嘴、眼珠暴凸的姿勢,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黏稠的血液混著酒液,順著他的額頭、眉毛、鼻梁蜿蜒而下,流過他驚愕扭曲的臉,
滴落在他名貴的POLO衫上,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鞍。。。 毕乱幻?,
殺豬般的慘嚎才從他喉嚨里迸發(fā)出來,撕心裂肺。他捂著臉,
肥胖的身體像座肉山般轟然倒向沙發(fā),痛苦地翻滾、咒罵:“臭婊子!我操你媽!
老子弄死你!!”姚小鳳手里還死死攥著半截鋒利的、沾著血的瓶頸,
玻璃碴在旋轉(zhuǎn)的彩燈下閃著森冷詭異的光。她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但那雙一直空洞絕望的眼睛里,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那是被逼到懸崖盡頭、退無可退的孤注一擲!“來人!抓住她!別讓這賤人跑了!
”王姨不知從哪里尖叫著沖了出來,指著姚小鳳,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附近幾個汪老七安插在舞廳、穿著花襯衫、流里流氣的打手也反應了過來,
兇神惡煞地朝卡座圍攏過來。姚小鳳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小獸,
猛地將手里帶血的瓶頸朝著撲得最近的一個打手胡亂一劃!那人猝不及防,
手臂上被劃開一道血口子,痛呼著后退。趁著這瞬間的混亂,姚小鳳用盡全身力氣,
撞開另一個擋路的混混,赤著腳(她的廉價涼鞋不知何時掉了),
像一道銀色的、破碎的閃電,一頭扎進了舞池中央那翻滾沸騰的人潮之中!“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王姨尖利的叫聲和打手的怒吼在音樂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姚小鳳在瘋狂扭動、汗流浹背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穿行。迷幻的燈光切割著她的視線,
震耳的音樂撞擊著她的耳膜,無數(shù)晃動的手臂和身體像一道道移動的墻,阻擋著她的去路。
她能感覺到身后那些打手粗暴地推開人群,越來越近的威脅??謶志鹁o了她的喉嚨,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她慌不擇路,
只想逃離身后那幾張猙獰的臉和汪老七、王姨編織的恐怖牢籠。舞池邊緣相對空曠些,
那里有一片用紅色絲絨繩隔開的區(qū)域,燈光也相對柔和,擺著幾張寬大的真皮沙發(fā)。
那是VIP區(qū),通常只有有頭有臉或一擲千金的豪客才能進去。此刻,
一個穿著筆挺藏青色夾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背對著舞池,微微傾身,
和一個西裝革履、老板模樣的中年人低聲交談著什么。他旁邊緊挨著坐著一個年輕女人,
穿著一條價格不菲的寶藍色連衣裙,化著精致的妝容,卷發(fā)優(yōu)雅地挽起,
正巧笑嫣然地給那個老板倒酒。那側(cè)臉的輪廓,在VIP區(qū)相對明亮的燈光下,
竟然與姚小鳳有著驚人的相似!姚小鳳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朝著那片相對安靜的區(qū)域沖了過去!她撞開了那象征性的紅絲絨繩,
踉蹌著撲倒在光潔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正好撲在那個穿夾克男人的腳邊。
巨大的慣性讓她撞翻了旁邊一個擺著果盤和酒瓶的小圓幾。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
果汁和酒液飛濺,染污了男人锃亮的皮鞋褲腳,
也濺了幾滴在那個寶藍色連衣裙的女人裙擺上?!鞍?!”女人驚叫一聲,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臉上精致的笑容瞬間被惱怒取代,尖聲道:“哪來的瘋婆子!
不長眼啊?!”震耳的音樂還在繼續(xù),
但VIP區(q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在交談的夾克男人和老板也停下了話頭,皺著眉轉(zhuǎn)頭看向腳下。姚小鳳掙扎著想爬起來,
破碎的亮片裙狼狽地掛在身上,劣質(zhì)的妝容被汗水、淚水和剛才的掙扎弄得一塌糊涂,
幾縷頭發(fā)黏在額角。她抬起頭,
驚恐絕望的目光正好撞上那個夾克男人俯視下來的、帶著明顯不悅和疑惑的眼神。時間,
在這一刻,仿佛被徹底凍結(jié)了。旋轉(zhuǎn)的彩球燈一道強烈的白光掃過,
清晰地照亮了姚小鳳那張驚惶、狼狽、卻無比熟悉的臉龐。夾克男人,潘建軍,
那雙原本帶著商場上慣有的精明和此刻被打擾的不悅的眼睛,在看清姚小鳳面容的瞬間,
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一道高壓電流狠狠擊中!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