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的破廟比莫辭卿想象的還要殘破。斷壁殘垣間爬滿青藤，半扇朱漆剝落的大門斜掛在門框上，風一吹就發(fā)出“吱呀”聲響。
“倒是能躲個清靜。”莫辭卿抬腳跨過門檻，靴底碾碎了幾片枯葉。
翌日午時。
秋陽正烈，透過歪脖子樹稀疏的枝葉，在莫辭卿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瞇著眼，看那片枯葉在指尖翻轉(zhuǎn)，葉脈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腳步聲由遠及近，踩碎落葉的脆響驚動了樹下的螞蟻。莫辭卿沒抬頭，嘴角卻微微上揚：“云大小姐倒是守時?！?/p>
云宛清提著食盒踏過滿地碎葉，杏色裙裾掃起幾片楓葉：“近日府里正好新來了廚子據(jù)說手藝很不錯呢?！彼龑⑹澈蟹旁谇嗍希箶[掃過地面時帶起一陣淡淡的沉水香。今日她梳了簡單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一支白玉響鈴簪，隨著動作發(fā)出細碎的清響。
“喏，趁熱吃?！毕崎_食盒蓋子，熱氣裹挾著香氣撲面而來——水晶肉餃、蜜汁火腿、翡翠豆腐羹。
“你一個人來的？”莫辭卿喉結(jié)動了動，饑餓感充滿了全身
“紫蘇還以為我在書房臨帖呢?！痹仆鹎鍙难g荷包摸出個油紙包，狡黠地眨眨眼，“飴糖，這事別讓紫蘇知道。”她指尖染著淡淡的鳳仙花汁，在陽光下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莫辭卿突然笑了。這位定國公府的千金，表面端莊嫻靜，骨子里卻藏著這樣的叛逆。
他們坐在破廟前的歪脖子樹下，像兩個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江湖客。莫辭卿風卷殘云般消滅著食物，云宛清則托腮望著他，目光從他沾著草屑的發(fā)梢移到握著筷子的手——那手指修長，虎口處有厚厚的繭，似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
“你是從哪里來到這武威城的？”云宛清突然問向他
莫辭卿筷子一頓，餃子懸在半空：“重要嗎？”
“不重要?！痹仆鹎鍝炱鹨黄瑮魅~，在指間轉(zhuǎn)動，“只是好奇這世間究竟什么樣的地方才可以讓女子來去自由，不用受這禮法的拘束?！?/p>
莫辭卿抬眼，第一次認真打量這位國公府的千金。秋陽落在她睫毛上，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她看上去那么精致，像一件擺在多寶閣上的瓷器，卻說著渴望自由的話。
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云宛清肩頭。莫辭卿下意識抬手欲拂，她卻像受驚的雀兒般側(cè)身避開，自己撣了撣肩膀。素絹帕子從袖口滑出半截，繡著半凋的木芙蓉，金線花蕊在陽光下倏忽一閃。
莫辭卿收回手，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飯。他注意到云宛清耳尖泛紅，像秋日里最先染上霜色的楓葉。
“你經(jīng)常這樣偷跑出來？”
云宛清搖頭：“這是第一次?！?/p>
她頓了頓：“父親自小便跟說，未來我是要嫁給太子，當太子妃的。”
莫辭卿差點被豆腐羹嗆到。他想象不出眼前這個姑娘，規(guī)規(guī)矩矩相夫教子的模樣
“所以你來這破廟是……”
“我也不是很清楚?！?/p>
云宛清看著眼前的少年。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感覺你身上有海、山、花、太陽和自由的味道，我很喜歡這種味道?！?/p>
她生活的世界從來都是規(guī)整的，連花園里的假山都要按《園冶》的規(guī)制擺放。
等莫辭卿吃完之后，兩人說了幾句閑話，云宛清便站起身提起來食盒準備離開了。
當莫辭卿抬起頭看向云宛清時，她已經(jīng)提起裙擺往小徑走去。
秋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杏色衣衫在枯黃的草叢中像一朵不合時宜的花。
“未來的太子妃啊，看起來真不像。”秋風卷起滿地落葉，破廟殘破的屋檐下，一只蜘蛛正在修補被風吹破的網(wǎng)。莫辭卿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覺得，這秋陽似乎比往日暖和了幾分，起身離開了這破廟。
云宛清一個人走在小徑上，不遠處青黛和紫蘇正站在馬車旁等著她。
“小娘子，下次可不能一個人偷跑出來了，奴婢可好生挨了青黛一頓說呢?！弊咸K扶著云宛清委屈的抱怨著
“府里傳來消息說兩個月后，老爺就要帶兵出征了?！鼻圜靺R報著府里傳來的消息，云宛清卻探頭看著窗外的風景，兩者仿佛不在一個世界
下午，定國公府廳內(nèi)。
云宇霽跪在青石地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定國公云開手中的金鞭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鞭尾垂落在地，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逆子！”云開怒喝一聲，金鞭破空而下，“啪”地抽在云宇霽背上，“老子剛將你禁足沒兩天，昨兒就敢私自出府！還敢當眾羞辱督察院的人！”
云宇霽悶哼一聲，錦袍頓時裂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滲血的鞭痕。他咬牙道：“爹！那徐鎮(zhèn)惡不過是個小小緝查隊長……”
“住口！”又一鞭落下，云開面色鐵青“你可是連太子爺都能驚動的主呢?！?/p>
“老爺息怒！”江清月匆匆從內(nèi)室奔出，一襲淡紫色羅裙襯得她越發(fā)清麗。她擋在兒子身前，眼中含淚“霽兒年少不懂事，您慢慢教就是，何苦下這般重手？”
云開見發(fā)妻出面，手中金鞭微微一滯，但怒意未消：“你可知這孽障做了什么？他當眾潑酒在一位緝查隊長身上，還揚言‘本公子就是律法’，這話若傳到圣上耳中，我云府又有幾個腦袋夠砍？”
“老爺?！苯逶螺p撫丈夫胸口，柔聲道：“霽兒酒后失言，妾身已經(jīng)訓斥過他了?！彼D(zhuǎn)身對云宇霽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向你父親認錯？”
云宇霽會意，立刻俯首：“父親，兒子知錯了。昨日多飲了幾杯，一時糊涂釀下大錯，還請父親息怒。”
云開長嘆一聲，金鞭“當啷”落地。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總是這般護著他?？芍饶付鄶?？”
“老爺，霽兒今年才十九，哪個世家子弟年少時不輕狂幾分？您當年不也這樣…”
“罷了?！痹崎_擺手打斷她，轉(zhuǎn)向云宇霽
“從今日起，禁足三月，若再敢違逆……”他瞥了眼地上的金鞭，未盡之言不言而喻
“謝父親寬??！”云宇霽連忙叩首，暗松一口氣。
待云開離去，江清月才扶起兒子，心疼地查看他背上的傷：“你父親不日就要出征北魏，為朝中事也少不了煩心，待你父親凱旋歸來，不日宛清也會嫁入東宮當上太子妃，這督察院豈不是就成了自家的東西?！?/p>
云宇霽撇嘴：“可是，母親……”
江清月看著眼前的小兒子，沒給他回話的機會，便招手喚來侍女：“去我房里取那盒金創(chuàng)藥來，扶少爺回去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