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紅樓世界，成了賈雨村早死的女兒。>前世林黛玉被斬首時，
頭顱滾到了我的腳邊。>這一世我睜開眼，父親正奉旨查抄賈府。>“父親，女兒略通算學，
或可相助?！?我微笑著接過賈府的賬本，暗中抹平了所有賬面。>元妃省親夜，
我當眾指出大觀園耗銀百萬兩。>“圣上，賈府私吞林家財產，賬目在此！
”>當抄家圣旨降下，林黛玉顫抖著接過。>“別怕，”我遞給她一把算盤，“這次，
我教你打算盤。”---雪，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紛紛揚揚地砸下來。
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刑場那冰冷的石磚，寒氣透過薄薄的鞋底，
直往骨頭縫里鉆。我僵立著，魂魄似乎被凍住了一半，
另一半卻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燙得滋滋作響。視野中央，是那方污穢的斷頭臺。
濃稠得發(fā)黑的血跡，層層疊疊，早已滲透了粗糙的木紋，又被新雪覆蓋，
凝結成一片片暗紅色的冰渣?？諝饫飶浡F銹般的腥甜，混雜著雪水的清冷，鉆進鼻腔，
直沖腦髓，令人作嘔。她就在那兒。林黛玉。
那個曾在瀟湘館竹影婆娑間吟哦“冷月葬花魂”的絳珠仙子，
此刻如同一片被狂風撕扯下的枯葉，委頓在污雪血冰之中。
那顆曾寄寓了世間最清愁、最靈秀詩情的頭顱，孤零零地滾落著，沾滿了污泥和雪沫，最終，
不偏不倚，停在了我那雙早已凍得麻木的繡鞋前。烏黑的長發(fā)凌亂地散開，如同破碎的蛛網，
纏繞著那張曾令寶玉癡狂、令無數讀者心碎的臉。昔日如籠煙霞的眉眼緊緊閉著，
長長的睫毛覆下一片絕望的青影。原本蒼白的唇瓣微微張開著，凝固著一個無聲的吶喊，
唇角還殘留著一絲蜿蜒而下的暗紅，像一條僵死的蚯蚓。一點晶瑩的雪花，
沾在她冰冷的眼瞼上，遲遲不肯融化，像是蒼天最后吝嗇的、冰冷的淚滴。
那雙眼睛……那雙曾經盛滿孤星冷月、葬花哀愁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
直直地、穿透了漫天風雪和污濁的血腥，穿透了我搖搖欲墜的軀殼，
死死地釘在了我的靈魂深處！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
只有一片死寂的、無邊無際的茫然和不解，仿佛在無聲地詰問：為什么？憑什么？
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像無數條毒蛇，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喉嚨里涌上一股濃烈的腥甜。意識如同風中的殘燭，瘋狂搖曳，
即將熄滅的最后一瞬，烙印在我靈魂深處的，是父親賈雨村那張臉——那張站在監(jiān)斬高臺上，
面無表情、冷漠得如同萬年玄冰的臉！“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撕裂了刑場死寂的空氣，卻仿佛是從我靈魂深處炸響的驚雷。
眼前猛地一黑，
——雪、血、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父親冰冷的臉——瞬間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揉碎、扯爛，
化作無數尖銳的碎片，旋轉著墜入無邊的黑暗深淵?！?。尖銳的痛感，像一根燒紅的針，
狠狠扎進太陽穴，又猛地攪動起來。每一次心跳，都把這痛楚泵向四肢百骸。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一片，仿佛隔著一層渾濁的、晃動的水。
雕花的承塵頂映入眼簾，是陌生的繁復。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藥味，
混雜著某種陳年木頭和熏香的氣息，霸道地鉆入鼻腔，熏得我一陣陣眩暈。
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硌得骨頭生疼，蓋在身上的錦被花紋艷麗俗氣，觸手卻冰涼滑膩，
帶著一種不近人情的疏離感。我在哪兒？
的血腥、林黛玉滾落頭顱時那最后空洞絕望的眼神……這一切難道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靶〗?？小姐您醒了？
”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少女聲音在耳邊響起，急切又惶恐。我費力地轉動僵硬的脖頸，
看到一個穿著蔥綠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撲在床邊，眼睛腫得像桃子，
臉上淚痕交錯。她見我睜眼，先是驚愕地張大了嘴，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嗚咽：“菩薩保佑！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兩天兩夜了，可嚇死奴婢了！老爺他……他……”老爺？賈雨村？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裹挾著冰渣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混沌的記憶！刑場！監(jiān)斬！林黛玉！
那絕不是夢！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刻入骨髓的血債！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激得我渾身劇烈一顫，幾乎要從床上彈起來。與此同時，
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進我的腦海，帶著撕裂般的劇痛。沈硯清。
這個身體的名字。父親，沈世安，官居戶部度支司主事，
一個掌管錢糧審計、品級不高卻握有查賬實權的清苦京官。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一個自幼體弱多病、沉默寡言，幾乎被遺忘在深閨的十四歲少女。這次病倒，
似乎是因為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戶部……度支司……查賬……這幾個詞像冰冷的齒輪，
在我混亂的思緒中“咔噠”一聲，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了一起！前世父親賈雨村能攀上高位，
最終成為林黛玉的催命符，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便是他利用職務之便，
在查抄賈府時立下的“功勞”！他踩著林家的遺產、賈府的覆滅，還有……林黛玉的血，
鋪就了自己的青云路！而現在，我成了沈世安的女兒沈硯清？時間……正是查抄賈府的前夕？
一個極其荒謬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瞬間點燃了我的整個靈魂！
巨大的驚悸過后，一種近乎瘋狂的、帶著血腥味的決絕，在胸腔里瘋狂滋長。
前世我眼睜睜看著林黛玉被推上斷頭臺而無能為力，父親是那執(zhí)刀的劊子手。這一世，
命運竟將我送到了劊子手陣營的邊緣！是沉淪，還是……拿起他們手中的刀，
斬斷那既定的、沾滿無辜鮮血的命運鎖鏈？“外面……為何如此喧鬧？
”我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翻騰的思緒，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小丫鬟抹著眼淚，
抽抽噎噎地回答：“小姐您不知道，出大事了！宮里……宮里的旨意下來了！是抄家！
抄榮國府和寧國府！老爺……老爺剛剛被緊急宣召入宮，聽說就是領了這趟要命的差事！
滿府上下都嚇壞了！”來了！果然來了！歷史那沉重的、沾滿血腥的車輪，
正沿著既定的軌跡，轟隆隆地碾過！而我的父親沈世安，正被推到了這個漩渦的中心，
即將扮演那個關鍵的、毀滅性的角色！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
前世刑場上林黛玉滾落在我腳邊的頭顱，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無聲的控訴。不！絕不能再讓那一幕重演！絕不能！
一股冰冷的、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力量從四肢百骸涌起，強行壓下了身體的虛弱和眩暈。
我猛地掀開那床冰涼滑膩的錦被，雙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
刺骨的寒意反而讓我混亂的頭腦瞬間清晰了幾分。“更衣！” 我的聲音依舊嘶啞，
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小丫鬟春桃被我眼中陡然迸發(fā)出的、近乎兇狠的光芒嚇得一哆嗦，連哭泣都忘了，
呆呆地看著我：“小……小姐？您才剛醒，身子還虛著，外頭天寒地凍的，
您這是要去哪兒??？”“去前廳！” 我推開她試圖攙扶的手，
踉蹌著撲向梳妝臺前那面模糊的銅鏡。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下巴尖削，
嘴唇干裂，唯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燃燒著兩簇幽暗冰冷的火焰，
與這具身體十四歲的稚嫩面容格格不入。那是前世枉死的不甘，是今生破釜沉舟的瘋狂。
“快！” 我抓起梳子，胡亂地將散亂的長發(fā)攏起，挽成一個最簡單的發(fā)髻，
用一根素銀簪子固定。動作因虛弱而顫抖，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春桃不敢再問，
手忙腳亂地幫我套上一件半舊的藕荷色棉襖，系上厚厚的銀鼠灰斗篷。推開房門，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粒子，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狠狠扎在臉上。庭院里一片愁云慘霧，
仆婦們縮在廊下，竊竊私語，臉上寫滿了驚惶。
前廳方向隱隱傳來壓抑的爭吵聲和器物碰撞的悶響。我裹緊斗篷，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
任由那寒意貫穿肺腑，強行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血腥氣和身體的顫抖。每一步踩在積雪上，
都發(fā)出“咯吱”的輕響，像是踏在命運的薄冰之上。春桃緊跟在身后，大氣不敢出。
剛走到前廳廊下，
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砀赣H沈世安焦躁又帶著幾分恐懼的低吼：“……簡直是晴天霹靂！圣上震怒，
證據確鑿！賈府這次是徹底完了！私通外官，包攬詞訟，重利盤剝，逼死人命……樁樁件件，
哪一條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偏偏這燙手的山芋，怎么就落到了我沈世安頭上！
度支司那么多人，為何偏偏是我！”“老爺息怒??！
”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聲音發(fā)顫地勸著，“圣意難測，既是欽點了老爺，
想必是看重老爺您素日清正……只是……只是這差事，兇險萬分??！賈府百年勛貴，
樹大根深，盤根錯節(jié)，那些賬目……怕是早就……”“早就抹平了？做成了鐵板一塊？
” 沈世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我豈能不知！可圣旨已下，
明日就要開府查抄！限期一月，務必將所有罪證、虧空、隱匿財產查個水落石出！一月！
談何容易！賈府那些陳年爛賬，怕是堆滿幾個屋子都不止！
這分明……分明是要拿我沈世安的項上人頭去填這個無底洞！弄不好，
查不出圣上想要的‘結果’，或者……或者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沈家滿門都要跟著陪葬！
”沈世安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力感。
他只是一個謹慎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六品主事，
驟然被卷入這場足以打敗朝堂的風暴中心，只覺天旋地轉，末日臨頭。時機到了！
我猛地推開了厚重的棉簾，一股混雜著炭火氣和焦慮不安的空氣撲面而來。
廳內光線有些昏暗，正中燒著一個炭盆，火光跳躍，
映著父親沈世安那張慘白如紙、寫滿驚惶的臉。他穿著青色鷺鷥補子的六品官服，官帽歪斜，
背著手在廳中焦躁地踱步，像一頭困獸。管家沈忠垂手侍立在一旁，也是面無人色?！案赣H。
” 我的聲音不高，甚至因為虛弱而有些飄忽，卻在這死寂壓抑的前廳里，清晰地響起。
沈世安猛地頓住腳步，霍然轉身，看到是我，臉上先是愕然，
隨即被一種混雜著疲憊和不耐的煩躁取代：“硯清？你怎么跑出來了？胡鬧！
身子還沒好利索，外面天寒地凍的，趕緊回房去！這里沒你的事！” 他揮揮手，語氣急促，
顯然此刻心亂如麻，無暇顧及這個病弱的女兒。我沒有退縮，
反而迎著父親焦灼又帶著怒意的目光，向前走了兩步。炭盆的火光在我蒼白的臉上跳躍，
映得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幽暗不明。“女兒聽聞，父親奉旨查抄賈府？”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頓地問。沈世安眉頭緊鎖，語氣更添了幾分嚴厲：“這不是你該過問的！朝廷大事，
豈是閨閣女兒能置喙的？速速回去！”“父親，” 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胸腔里翻涌的氣血和前世帶來的滔天恨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清晰，
甚至帶上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女兒病中無事，近日……翻閱了些府中舊藏的算學典籍。
”沈世安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說這個，眼中的煩躁被一絲錯愕取代：“算學？
你……”“《九章算術》、《孫子算經》……還有幾本前朝戶部關于錢糧勾稽的舊檔。
” 我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深處冰冷的算計，
語氣帶著一種刻意偽裝的、涉世未深的認真與試探，“女兒……似乎于此道，
有些許……粗淺的領悟。父親方才所言，賈府賬目龐雜，恐難厘清？女兒……或可一試，
為父分憂？”空氣瞬間凝滯了。沈世安死死地盯著我，那雙因焦慮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里，
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荒謬感。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這個沉默寡言、病病殃殃的女兒。
管家沈忠更是驚得張大了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澳恪阏f什么？
” 沈世安的聲音有些發(fā)飄，他上前一步，帶著審視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看穿，“硯清，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賈府百年基業(yè)，其賬目之復雜，牽涉之廣，
連積年的老賬房都未必能理清！你一個閨中女兒，僅憑看過幾本舊書，就敢妄言相助？
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的語氣由驚愕轉為嚴厲的斥責，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惱怒。
在他看來，這無異于癡人說夢，甚至是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刻添亂。我沒有被他的斥責嚇退。
相反，我緩緩抬起手，
指向廳堂一側條案上隨意攤開的一本藍皮舊賬冊——那是沈府日常采買的流水賬。
“父親請看，” 我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一種無形的穿透力，“此賬，三月初五，
采買上等銀霜炭五百斤，價銀三十兩；三月十二，復采買五百斤，價銀……二十八兩。
”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父親和管家瞬間凝固的表情，“短短七日，炭價竟跌了二兩？
然女兒記得清楚，去歲臘月大雪封路，炭價飛漲，直至三月中旬方因運河解凍，南炭北運，
價格才略有回落。三月十二，炭價應高于三月初五才是。此賬，不合常理。
”沈世安和沈忠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那本賬冊，沈忠更是快步走過去，
手指顫抖著翻到那兩頁，仔細核對。沈世安的臉色變了，從驚怒轉為一種深沉的凝重。
他掌管度支司，對物價波動最為敏感，經我一點，立刻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蹺！“還有，
” 我繼續(xù)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兩人心上，“四月賬目，修繕西跨院耳房，
木料一項支出四十五兩。然府中庫房舊檔記載，去歲修繕東廂房同樣大小的耳房，
所用木料皆為同批采買的杉木，當時僅費銀……三十兩。短短一年，
木料何至于暴漲十五兩之巨？莫非……負責采買的管事，欺上瞞下，中飽私囊？
”廳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炭盆里木炭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
沈忠捧著賬本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沈世安的眼神銳利如刀，
在我平靜無波的臉和那本漏洞百出的賬冊之間來回掃視，驚疑不定如同翻滾的濃云。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幾乎要將空氣壓垮。終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一種重新審視的意味，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冀：“你……當真能看懂這些？
”我迎著他復雜探究的目光，緩緩地、堅定地點了點頭。沒有夸口，沒有辯解，
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篤定?！昂谩谩?沈世安喃喃著，眼神劇烈變幻，最終，
一抹狠厲和孤注一擲的決絕取代了所有的猶疑。他猛地一甩袖袍，沉聲道：“沈忠！
”“老……老爺？” 管家一個激靈?！傲⒖倘蕚洌」P墨紙硯，算盤！要最好的！
再調兩個口風最緊、手腳最麻利的小廝，隨時候命！” 沈世安的聲音斬釘截鐵，
帶著破釜沉舟的決斷，“明日開府查抄，硯清……隨我同往！”他最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東西：震驚，審視，一絲殘留的難以置信，
更多的是被逼到懸崖邊的瘋狂利用。他或許依舊不信我這個女兒真有通天徹地之能，
但他別無選擇。我這個突如其來的“算學天賦”，
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或許可以保命的稻草，哪怕這根稻草本身也透著詭異?！笆?！老爺！
” 沈忠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安排。我垂下眼簾，
掩去眸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冰冷笑意。第一步，成了。踏進賈府的門，
靠近那本注定要毀滅一切的賬冊，我才有機會，將前世那淋漓的鮮血，化作今生復仇的墨汁，
親手改寫那血色的結局。翌日，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寒風卷著零星的雪沫，
刀子般刮過寧榮街。昔日車水馬龍、仆從如云的寧榮兩府大門前，
此刻被肅殺的官兵團團圍住。黑壓壓的甲胄，雪亮的刀槍，
在陰沉的天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將兩座煊赫百年的國公府邸，
映襯得如同巨大的、待宰的囚籠。沉重的朱漆大門被粗暴地撞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如狼似虎地率先涌入，隨后是戶部度支司的吏員和書辦，
最后才是沈世安和我，以及幾個抬著沉重箱籠（里面裝著筆墨算盤等物）的小廝。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慌和絕望。偌大的府邸，死寂得可怕。
仆婦們瑟縮在廊下墻角，面無人色，抖如篩糠，連哭泣都不敢大聲。
往日那些趾高氣揚的管家、管事，此刻也如喪考妣，垂手侍立，眼神躲閃。沈世安官服肅整，
努力挺直了腰板，但微微顫抖的手指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擺出欽差大臣的威嚴，
對著迎上來的、臉色灰敗如同死人的賈府大管家賴大沉聲道：“奉旨查抄！
府中所有賬冊、庫房鑰匙、地契房契、往來文書，即刻封存，移交度支司查驗！
任何人不得隱匿、轉移、銷毀！違者，與主犯同罪！”賴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大……大人明鑒！奴才……奴才遵命！賬冊……都在大賬房鎖著，
鑰匙……鑰匙在此……” 他哆哆嗦嗦地捧上一串黃銅鑰匙。
沈世安示意身后的書辦上前接過。他目光掃過庭院，最終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和托付。我微微頷首，裹緊了身上的銀鼠灰斗篷，
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睛，隨著抬箱籠的小廝，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
徑直走向那被貼上封條的大賬房。春桃緊張地跟在我身后，小臉煞白。賬房的門被打開，
一股陳年紙張、墨汁和灰塵混合的濃重氣味撲面而來。屋內光線昏暗，
一排排頂天立地的烏木架子上，密密麻麻堆滿了各種規(guī)格的賬冊、簿籍、契書。有的簇新，
有的早已泛黃卷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如同一座座由數字和文字堆砌而成的、沉默的墳墓，
記錄著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的百年興衰，也隱藏著足以將其徹底埋葬的罪惡。
書辦和小廝們開始按照指令，小心翼翼地將架子上的賬冊一摞摞搬下來，
分門別類地堆放在幾張臨時拼起的大條案上?；覊m在昏暗的光線里飛揚。我走到條案前，
無視了周圍人或好奇、或輕視、或探究的目光，伸出蒼白纖細的手，
隨意拿起最上面一本賬冊。藍布封面，墨筆寫著“榮國府公中總賬·光寧二十二年”。翻開，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記錄著各項收支。我的目光快速掃過，前世在刑部大牢里，
為了替賈雨村（那時還是我的“父親”）整理構陷政敵的所謂“證據”，
我曾被迫研習過大量賬目，對各種做賬手法、隱匿虧空、虛增開支的把戲早已爛熟于心。
此刻，這些塵封的、看似天衣無縫的數字，在我眼中，如同被剝去了華麗外衣的骷髏，
漏洞百出?！案赣H，” 我放下賬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正在指揮眾人的沈世安耳中，
“此賬，光寧二十二年臘月，修繕大觀園沁芳閘一項，支銀六千兩。然女兒觀其用料明細，
青石、糯米灰漿、鐵件……即便按市價頂格計算，耗銀至多不過三千兩。
其中三千兩差額……不知所蹤?；蚩稍敳楫敃r經手管事及采買單據。”沈世安猛地轉過身，
幾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賬冊，目光死死盯著我指出的那幾行字。
他臉上先是震驚，隨即是狂喜，最后化為一種深沉的凝重。他抬頭，
目光如電射向跪在門口、面如土色的賴大：“賴大！此事作何解釋？！”賴大渾身一顫，
冷汗如漿：“大……大人！這……這……隔了幾年，
奴才……奴才實在記不清了……許是……許是賬房先生記錯了也未可知……”“記錯了？
” 我淡淡接口，又拿起另一本，“那光寧二十三年秋，
采辦老太太壽辰所用‘千壽錦’一百匹，賬目記為耗銀八千兩。然據女兒所知，
江南蘇杭一等‘千壽錦’市價，當年不過四十兩一匹。此一項，虛報竟達四千兩之巨？
這‘記錯’的數目，未免也太過巧合了些？”我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
卻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向賈府賬目上那層華麗的膿瘡。每一句話，
都引出一個觸目驚心的黑洞。沈世安的臉色越來越亮，
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種絕處逢生的激動。而那些垂手侍立的賈府管事們，
則一個個面無人色，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昂茫『?！好！” 沈世安連說三個“好”字，
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硯清，你只管看！仔仔細細地看！把所有的‘記錯’、‘巧合’，
都給為父……挖出來！” 他猛地轉向身后的書辦，厲聲道：“聽見沒有？小姐怎么說，
你們就怎么記！一個字都不許漏！重點標注，詳查原始憑據！”“是！大人！
” 書辦們精神大振，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敬畏。他們立刻鋪開紙筆，圍攏過來，
將我指出的每一處疑點、每一筆巨額虧空，都飛快地記錄下來。
我坐在條案旁臨時搬來的繡墩上，春桃在一旁為我研磨。一本本厚重的賬冊被送到我面前，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算器，飛快地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
前世積累的“經驗”和今生被點亮的算學天賦，在這一刻完美融合。
在正常收支下的挪用、那些巧立名目的虛報、那些關聯交易的貓膩……如同黑暗中的螢火蟲，
在我眼中無所遁形?！肮鈱幎哪甏海瑤旆克幉膿p耗異常，
人參、鹿茸等名貴藥材報損數目遠超常例，折銀近五千兩。
然同期并無重大疫情或主子沉疴記錄，此損耗……蹊蹺?！薄巴晗?，莊子上報水災絕收，
申請減免租子并賑濟銀三千兩。然查閱同期戶部存檔及地方邸報，京畿當年風調雨順，
并無大災記載?！薄芭D月，支取銀兩兩萬兩，名目為‘打點宮中關節(jié)’。無具體經手人，
無明細，僅此一筆……”我冷靜地報出一項項疑點，聲音在寂靜的賬房里回蕩，
如同敲響喪鐘。書辦的筆在紙上沙沙作響，記錄下的每一個字，
都像是釘在賈府棺材板上的一顆鐵釘。沈世安站在一旁，時而踱步，時而停下凝神細聽，
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狂喜激動，漸漸沉淀為一種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賴大和一眾管事的臉色，已經從灰白轉為死灰，眼神渙散，如同待宰的羔羊。他們看著我，
這個穿著半舊棉襖、裹著斗篷、面容稚嫩蒼白的少女，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索命的算盤精。
時間在算珠的撥動聲、書寫的沙沙聲和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更加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