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如同凝固的鉛灰色帷幕,沉重地覆蓋著通往遺跡深處的道路。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黑色巖石上,都發(fā)出空洞的回響,仿佛踩在無數(shù)逝去戰(zhàn)士的骸骨之上。姜司抱著父親,在守夜石像的庇護力場邊緣徘徊片刻,最終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毅然決然地踏入了那片翻滾的、隔絕視線的濃霧之中。
鬼瞳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視野中的血色光斑與黑暗交織翻滾,劇痛無時無刻不在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他只能將感知壓縮到極限,依靠眉心那點奶奶留下的微弱溫?zé)嶂敢较?,同時緊緊攥著那枚冰冷的守夜骨哨——這是他在幽冥絕域中唯一的依仗。
霧中并非坦途。殘破的兵器如同猙獰的陷阱,散落在地面或半埋在塵埃中,散發(fā)著不祥的煞氣。一些區(qū)域的陰氣凝聚成肉眼可見的黑色渦流,散發(fā)著吸魂奪魄的寒意。更遠處,那低沉悠遠的陰兵號角聲時隱時現(xiàn),如同懸頂之劍。
姜司走得異常艱難,既要避開兇險,又要時刻關(guān)注懷中父親的狀態(tài)。那枚純陽草葉被他小心地放在父親心口,借助石像庇護力場的殘余效果,其微弱的陽和生機正一絲絲滲入,與守夜血脈微光共同抵抗著濃霧中更甚的陰煞侵蝕。父親的氣息依舊微弱如游絲,但心跳似乎…稍稍有力了一點點?這微弱的變化,是支撐姜司前進的最大動力。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繞過一處散發(fā)著強烈怨念的破碎戰(zhàn)車殘骸時,前方濃霧中,陡然傳來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還有那令人心悸的、金屬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
陰兵!而且是朝著他們這個方向巡邏而來!
姜司瞳孔驟縮,瞬間屏住呼吸,抱著父親緊貼在一塊巨大的、布滿刀劈斧鑿痕跡的殘破石墩之后。鬼瞳勉強穿透部分濃霧,看到了那隊沉默行軍的陰兵輪廓,離他們不過數(shù)十丈距離!為首的將領(lǐng)空洞眼窩中慘綠色的魂火緩緩掃視著濃霧。
一旦被發(fā)現(xiàn),石像庇護已遠,僅憑重傷的他和昏迷的父親,絕無可能在陰兵軍陣下幸免!
千鈞一發(fā)之際,姜司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手中的守夜骨哨。石像的共鳴,骨哨引動號角…這東西,是否代表著某種權(quán)限?
沒有時間猶豫!他猛地將骨哨湊到唇邊,不顧鬼瞳反噬帶來的眩暈,凝聚起一絲微弱卻精純的幽冥之氣(源自鬼瞳本源而非駁雜陰氣),混合著眉心那點守護執(zhí)念的溫?zé)?,對著骨哨中心的小孔,奮力一吹!
“嗚——”
并非洪亮的號角,而是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奇異穿透力和古老韻律的哨音!這聲音仿佛融入了濃霧,融入了這片古戰(zhàn)場沉寂的意志,帶著一種“自己人”的、安撫性的波動,輕柔地擴散開去。
奇跡發(fā)生了!
那隊正朝著他們方向行進的陰兵方陣,整齊的步伐猛地一頓!為首將領(lǐng)眼窩中的慘綠魂火跳動了一下,緩緩轉(zhuǎn)向哨音傳來的方向。它那由純粹煞氣凝聚的面容上似乎沒有任何表情,但那股鎖定目標的冰冷殺意,卻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ァ?/p>
它空洞的眼窩“注視”著姜司藏身的石墩方向,巨大的骨矛微微抬起,又緩緩放下。一個宏大而冰冷的意念再次在所有靈魂深處響起,卻不再蘊含殺意,而是帶著一絲…確認與許可的意味?
“守…夜…之…音…”
“準…予…通…行…”
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陰兵方陣改變了方向,如同沒有生命的洪流,沉默地繞開了姜司藏身的區(qū)域,繼續(xù)著它們永恒的巡邏,漸漸消失在另一側(cè)的濃霧深處。
冷汗早已浸透了姜司的后背。他靠著石墩滑坐在地,大口喘息,握著骨哨的手微微顫抖。成功了!這骨哨,果然是守夜人的信物!它不僅能引動陰兵,更能…溝通甚至獲得它們的“通行許可”!
短暫的喘息后,姜司再次抱起父親,骨哨在手,心中多了幾分底氣。他循著骨哨與眉心溫?zé)岬奈⑷豕缠Q,繼續(xù)向濃霧深處進發(fā)。哨音指引的方向越來越清晰,那濃霧也似乎變得稀薄了一些。
終于,穿過最后一片如同巨大肋骨般交錯林立的殘破石柱區(qū),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一座難以想象的巨大建筑,如同遠古巨獸的殘骸,匍匐在遺跡的最深處!
那是一座坍塌了近半的、由巨大黑色巖石壘砌而成的要塞祭壇!殘留的墻體高達數(shù)十丈,布滿了刀劈斧鑿和巨大爪痕的印記,訴說著曾經(jīng)慘烈的戰(zhàn)斗。祭壇的中心,并非神像,而是一個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圓形平臺。平臺邊緣,矗立著九根同樣殘破不堪、布滿玄奧符文的巨大石柱,其中三根已經(jīng)徹底斷裂倒塌。
而在那凹陷的圓形平臺最中心,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散發(fā)著溫暖金紅色光芒的“火種”,正在一塊布滿裂紋的古老黑色石臼中靜靜燃燒!那光芒并不熾熱,卻帶著一種驅(qū)散陰霾、溫暖靈魂的力量,正是它散發(fā)出的微弱陽和氣息,才使得這祭壇周圍的濃霧變得稀薄,陰煞死氣也大為減弱!
薪火祭壇! 守夜人供奉傳承之火的圣地!即使歷經(jīng)萬古,殘破不堪,這縷微弱的薪火,依舊在頑強地燃燒著!
更讓姜司心神劇震的是,當(dāng)他抱著父親靠近祭壇邊緣時,懷中父親心口那點守夜血脈微光,以及那枚純陽草葉,都同時爆發(fā)出強烈的共鳴!草葉更是無風(fēng)自動,翠綠的光芒流轉(zhuǎn),仿佛要脫離父親的手掌,投向那祭壇中心的薪火!
救治父親的契機,就在這里!
姜司毫不猶豫,抱著父親踏上殘破的臺階,走向那凹陷的祭壇中心。越是靠近那金紅色的薪火,空氣中彌漫的陽和生機之力就越發(fā)濃郁,父親蒼白如紙的臉上,竟然恢復(fù)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心口的血脈微光也穩(wěn)定而明亮地跳動著!
他將父親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靠近薪火石臼旁相對平整的地面上。那枚純陽草葉自動漂浮起來,懸浮在父親心口上方,翠綠的光芒與石臼中的薪火金輝交相輝映。
接下來該怎么做?
姜司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守夜骨哨上。骨哨與這祭壇,與那薪火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共鳴。他嘗試著再次將幽冥之氣混合眉心溫?zé)嶙⑷牍巧?,然后將其對準那石臼中的微弱薪火?/p>
“嗡——!”
骨哨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嗡鳴!石臼中的金紅色薪火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火苗猛地向上竄起一尺高,光芒大盛!溫暖而精純的陽和之力如同實質(zhì)的光流,瞬間籠罩了下方的姜大山!
“呃…!” 昏迷中的姜大山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體內(nèi)淤積的陰煞死氣如同遇到克星的積雪,在薪火之光的照耀下迅速消融!同時,那枚純陽草葉也化作點點翠綠色的光雨,融入薪火光芒之中,一同滋養(yǎng)著他千瘡百孔的身體,修復(fù)著破碎的臟腑,喚醒著沉寂的生機!
姜司緊張地注視著,鬼瞳全力運轉(zhuǎn),洞察著父親體內(nèi)的變化。陰煞死氣在迅速消退,斷裂的筋骨在陽和生機與守夜血脈的共同作用下緩慢續(xù)接,微弱的心火在薪火照耀下越來越旺!雖然過程痛苦,但生機正在復(fù)蘇!
然而,救治父親需要持續(xù)的能量輸出!骨哨作為引子,溝通著薪火,但這消耗的是姜司自身的力量!本就反噬嚴重的鬼瞳,在持續(xù)輸出幽冥之氣引導(dǎo)薪火的過程中,負擔(dān)達到了極限!
“噗!” 姜司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徹底被黑暗和爆裂的金星充斥!雙目的灼痛感已經(jīng)化為撕裂般的劇痛,溫?zé)岬难獪I如同溪流般汩汩涌出!他感覺自己的頭顱下一秒就要炸開!握著骨哨的手劇烈顫抖,幾乎要脫手!一旦中斷,父親的治療將前功盡棄!
就在這危急關(guān)頭,姜司的鬼瞳在劇痛中,似乎捕捉到祭壇角落一處異常——在那斷裂的三根石柱基座之下,隱隱有一汪不起眼的、散發(fā)著極致陰寒氣息的黑色小水潭!那寒氣精純無比,甚至比他自身的幽冥本源還要純粹!更奇異的是,這寒氣與祭壇薪火的陽和之力,竟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幽冥寒泉! 祭壇陰陽平衡的陰極所在!
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閃過姜司的腦海:以毒攻毒!用這極致的幽冥寒氣,來暫時“凍結(jié)”鬼瞳的狂暴反噬!
沒有時間猶豫!他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抱著同歸于盡的決心,猛地將視線投向那汪幽冥寒泉!鬼瞳的吸力主動開啟,不再是釋放,而是…吞噬!
“噬陰!引!”
一股精純到極致的、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幽冥寒氣,順著鬼瞳的視線,如同冰河倒灌,瘋狂涌入姜司的雙眼!
“啊——!?。 ?/p>
難以形容的痛苦瞬間淹沒了姜司!那感覺不是灼燒,而是仿佛整個眼球連同腦髓都被瞬間凍成了冰渣,又被億萬根冰針瘋狂攢刺!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如同蝦米般弓起,劇烈地抽搐著!手中的骨哨“當(dāng)啷”一聲掉落在祭壇地面上。
然而,這極致的痛苦僅僅持續(xù)了一瞬!
涌入的幽冥寒氣并未破壞他的鬼瞳,反而如同最有效的鎮(zhèn)靜劑,瞬間“凍結(jié)”了那狂暴的反噬能量!視野中的黑暗和血色光斑如同潮水般褪去,顱骨內(nèi)撕裂般的劇痛也如同被冰封般驟然平息!雖然雙眼依舊冰冷刺痛,看東西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薄冰),但那種隨時會崩潰的感覺消失了!意識也恢復(fù)了清明!
“呼…呼…” 姜司癱倒在冰冷的祭壇地面上,大口喘息著,渾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他艱難地抬頭,鬼瞳雖然模糊,卻清晰地“看”到父親姜大山在薪火與純陽草葉的持續(xù)照耀下,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紅潤,呼吸平穩(wěn)悠長,心口那點守夜血脈微光更是如同小太陽般穩(wěn)定閃耀!雖然還未蘇醒,但性命已然無憂!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慶幸涌上心頭。他掙扎著坐起,撿起地上的守夜骨哨。骨哨觸手依舊冰涼,但似乎與他多了一絲更緊密的聯(lián)系。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石臼中燃燒的金紅色薪火,在完成了對姜大山的救治后,火苗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黯淡下去!仿佛耗盡了最后的力量。
“不…” 姜司心中一緊。這薪火是遺跡的核心,也是庇護的關(guān)鍵!
就在薪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剎那,一點微弱的金紅色火星從火苗中分離出來,如同有生命般,輕盈地飄落在姜司手中的守夜骨哨之上,無聲地融入其中。骨哨表面一道玄奧的火焰紋路一閃而逝,散發(fā)出微弱的余溫。
同時,整個薪火祭壇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九根殘破石柱(包括斷裂的)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微光,最終匯聚成一道極其簡略、由光點構(gòu)成的路線圖,投射在祭壇中心的空氣中!那路線蜿蜒曲折,最終指向一個模糊的出口標記,旁邊還有一個類似水滴的符號。
地圖! 指向真正“守夜人之路”出口的地圖!而那水滴符號…或許代表著某種水源或出路的關(guān)鍵?
光圖僅僅維持了數(shù)息,便隨著石柱符文的黯淡而徹底消散。薪火祭壇徹底沉寂下來,只余下那石臼中一點微不可察的余燼。
姜司將骨哨和那幅短暫的地圖牢牢刻印在鬼瞳之中。他抱起狀態(tài)穩(wěn)定、如同熟睡的父親,準備按照地圖指引,離開這祭壇。
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
轟隆?。?!
整個遺跡空間猛地劇烈一震!一股遠超前幾日那年輕隊長百倍的、浩瀚如淵、凌厲如天罰般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轟擊在遺跡外圍的空間壁壘之上!
“找到你了!孽障!竟敢屠戮我靈管局修士!給本座滾出來受死!” 一個威嚴、冰冷、仿佛蘊含著雷霆之怒的宏大聲音,穿透了層層空間壁壘,如同天神審判,在遺跡上空隆隆回蕩!
巡狩使!靈管局的頂尖戰(zhàn)力,終于到了!而且一來就鎖定了遺跡位置,正在強行攻打空間壁壘!
祭壇周圍的濃霧被這恐怖的威壓沖擊得劇烈翻滾,殘存的石柱簌簌落下塵埃。姜司臉色劇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遺跡的空間壁壘正在這恐怖的力量轟擊下劇烈震顫,仿佛隨時可能破碎!
剛剛獲得的喘息之機,轉(zhuǎn)瞬即逝!巡狩使的降臨,將逃亡的緊迫性提升到了生死時速!
前有未知的守夜人之路,后有破壁在即的絕世強敵!
姜司看了一眼懷中沉睡的父親,又摸了摸眉心那點奶奶留下的、此刻顯得格外溫暖的余熱,最后握緊了手中承載著薪火余燼與出路的守夜骨哨。
沒有絲毫猶豫,他抱著父親,朝著記憶中地圖指引的方向,向著祭壇后方那片被更濃陰影籠罩的、通往真正未知的甬道入口,發(fā)足狂奔!
幽冥寒泉壓制反噬的冰冷感還在眼中彌漫,守夜薪火的余溫在骨哨中流轉(zhuǎn)。少年背負著至親與希望,在絕世強敵的咆哮聲中,沖入了守夜人之路的更深邃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