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朝陽!你給我站起來!”
化學老師憤怒的聲音劈頭蓋臉砸下來,教室里瞬間死寂,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靠窗那個位置。
許朝陽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嘴角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
她沒看講臺上氣得臉發(fā)紅的老師,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我講了多少遍????”老師指著黑板上那道復(fù)雜的有機推斷題。
“重點中的重點,你倒好,睡得挺香???口水都快流卷子上了吧?!彼麣獾猛倌亲訖M飛。
“你許朝陽是覺得自己物理競賽穩(wěn)了,化學就可以當抹布扔了是吧?啊?”
林晚坐在后面,心揪得緊緊的。
她看見許朝陽垂在身側(cè)的手,手指蜷縮了一下,接著捏成了拳頭。
書包拉鏈上的吊墜,隨著剛剛她站立的動作,微微晃了一下。
“這道題,現(xiàn)在!立刻!給我站到后面去解!”老王把半截粉筆狠狠摔在講臺上。
“解不出來,今天放學別走了!我陪著你解!”
許朝陽沒吭聲,抓起桌上的卷子和筆,轉(zhuǎn)身就往教室后面走。
腳步很沉,帶著一股壓抑的怒氣。
她走到教室最后面,背對著所有人,面向冰冷的墻壁。
下課鈴準時響起,化學老師夾著教案,黑著臉走了。
教室里壓抑的氣氛才稍稍松動,響起收拾書本和低低的議論聲。
“朝陽這次撞他槍口上了。”
“最近更年期吧?火氣這么大?!?/p>
“物理競賽壓力大,上課睡覺也正常吧?!?/p>
“就是,又不是故意的,至于發(fā)這么大火嘛?!?/p>
……
林晚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眼睛一直瞄著教室后面那個孤零零站著的背影。
許朝陽還面對著墻,手里的筆在卷子上劃拉著,但肩膀垮下來一點,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煩躁。
喬景兮走到林晚桌邊,壓低聲音:“林晚,你去勸勸朝陽?化學老師就那臭脾氣,讓她別往心里去。”她臉上帶著點擔憂。
林晚看著許朝陽僵硬的背影,心里又急又慌。
許朝陽現(xiàn)在肯定又煩又憋屈,她過去說什么?怎么勸?
“我……”林晚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
喬景兮嘆了口氣:“算了,讓她自己待會兒吧。你要不要跟我們?nèi)バ≠u部?”她說著招呼另外兩個女生。
林晚搖搖頭:“不了,我等會兒?!?/p>
她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喬景兮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來,只剩下林晚和后面那個對著墻罰站的許朝陽。
林晚抱著書包,猶豫了很久。
許朝陽的背影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輕手輕腳的走過去。
“許朝陽……”她小小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許朝陽的背影僵了一下,沒回頭,也沒應(yīng)聲,手里的筆還在卷子上機械地劃著。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沒退縮。她走到許朝陽旁邊,隔著一小段距離停下。
她看到許朝陽緊抿的嘴唇,還有微微發(fā)紅的眼尾。
“那個……”林晚搜腸刮肚,試圖找點安慰的話。
“老師他……他就那樣……你別……別生氣……”這話說出來干巴巴的,她自己都覺得沒用。
許朝陽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
然后她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因為壓抑的怒氣顯得格外亮。
“生氣?”她聲音有點啞,帶著點自嘲的冷笑。
“我生什么氣?明明是我蠢,上課睡覺,活該挨罵?!?/p>
她說完,像是發(fā)泄似的,把手里的筆狠狠往墻上一摔。
塑料筆殼撞在堅硬的墻面上,“啪”的一聲,四分五裂。
林晚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得后退了一小步,心臟咚咚狂跳。
許朝陽看著地上的碎屑,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那股強撐的怒氣好像也隨著這一摔泄掉了一些。
她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沮喪:“煩死了……”
林晚看著她通紅的眼眶和垮下去的肩膀,心里那股難受勁兒壓過了害怕。
她默默蹲下身,小心地把散落在地上的彈簧、筆芯還有那截摔碎的筆殼,一點一點撿起來,收在手心里。
許朝陽低頭看著蹲在地上撿東西的人,沒說話,只是別開了臉,看向窗外。
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她臉上,落在她緊緊抿著的嘴角和微微顫抖的睫毛上。
林晚把撿起來的零件放在旁邊的窗臺上,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自己書包側(cè)袋里摸出一個小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指了指許朝陽的右手:“你的手……”
許朝陽愣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剛才摔筆的時候太用力,虎口被斷裂的塑料邊緣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正滲著細小的血珠。
她剛才光顧著生氣,根本沒注意到。
她看著林晚遞過來的那個印著傻乎乎小熊的創(chuàng)可貼,再看看林晚那雙布滿了擔憂和小心翼翼的眼睛。
心里那股翻騰的煩躁和委屈,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戳了一下,泄了氣,變成一種酸酸澀澀的暖流。
她沒說話,只是默默地伸出手。
林晚撕開創(chuàng)可貼的包裝,小心地避開許朝陽手上的傷口,仔細地把創(chuàng)可貼貼好。
動作很輕,很認真。
小熊憨憨的笑臉貼在許朝陽的虎口上,有點滑稽。
許朝陽看著那個傻乎乎的小熊,又看看林晚專注的側(cè)臉。
她緊繃的嘴角,終于松動了一絲,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帶著點無奈,又有點說不清的柔軟。
“丑死了?!彼吐曕洁炝艘痪?,語氣卻沒了剛才的尖銳。
林晚貼好創(chuàng)可貼,松了口氣,小聲說:“貼上就不疼了?!?/p>
許朝陽沒反駁,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活動了一下貼了創(chuàng)可貼的手,感覺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好像真的被隔絕了。
“走吧?!彼テ鸫芭_上的卷子,團成一團塞進書包,動作依然有點粗魯,但那股低氣壓明顯散了。
她背起書包,那顆小虎牙掛墜跟著晃了晃。
林晚趕緊拿起自己的書包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空蕩蕩的教室。走廊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許朝陽沒往樓梯口走,反而拐向了通往天臺的樓梯。
“去哪兒?”林晚小聲問。
“透口氣?!痹S朝陽頭也不回,腳步很快。
推開沉重的鐵門,帶著塵土味的風猛地灌了進來。
空曠的天臺上,只有幾個廢棄的課桌椅堆在角落。
遠處是城市高低錯落的灰色屋頂,天空也是壓抑的灰色。
許朝陽走到天臺邊緣,把書包往地上一扔,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她仰起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濁氣都吐干凈。
林晚在她旁邊隔著一小段距離坐下,學著她的樣子,也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兩人都沒說話,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
過了好一會兒,許朝陽才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她沒看林晚,像是在自言自語:
“競賽題一堆,他們還跟吃了槍藥似的。家里也天天嘮叨,問我到底想考哪……考考考,煩死了。”
林晚安靜地聽著。
這是許朝陽第一次跟她抱怨這些。
原來太陽底下,也有這么多曬不到的煩惱。
“你呢?”許朝陽忽然轉(zhuǎn)過頭,看向林晚,目光直直的,“你想考哪?”
林晚沒想到她會問自己,愣了一下,才小聲說:“還沒想好??赡堋瓗煼叮炕蛘咄庹Z學院?”
她沒什么特別遠大的目標,只希望能離開這個小城,去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
“師范?當老師?”許朝陽挑了挑眉,像是有點意外,隨即又點點頭,“也挺好?!?/p>
她沒追問,又把頭轉(zhuǎn)回去看天,“我爸媽想讓我去北京,學金融或者計算機?!?/p>
她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林晚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能輕輕“哦”了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
風更大了些,吹得人衣角獵獵作響。
許朝陽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捏在手里。
林晚看過去,是那個她之前刻著小貓的小木塊。
木塊比上次看到時精細了一些,耳朵的輪廓和蜷縮的爪子都更清晰了,但還沒打磨光滑,顯得有點毛糙。
許朝陽低著頭,手指摩挲著那塊粗糙的小木頭,聲音悶悶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其實我沒睡著,就是那題太繞了,聽著聽著就走神了,就非得逮著我……”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用力地用手指摳著木頭上一塊凸起的小木刺。
林晚看著她低垂的側(cè)臉,看著那塊被摩挲的小木頭,還有她手上那個傻乎乎的小熊創(chuàng)可貼。
心里某個地方軟得一塌糊涂。
原來無所不能的許朝陽,也會因為一道題沒聽懂,被老師當眾訓斥而委屈。
“那個……剛剛的題,”林晚鼓起勇氣,聲音不大,但在風里很清晰。
“其實,我筆記上記了張圖,你要不要看?”她說著,伸手去翻自己的書包。
許朝陽摩挲木塊的手指頓住了。
她抬起頭,看向林晚那雙認真看著自己的眼睛。
里面沒有嘲笑,沒有同情,只有一種笨拙的,想要幫忙的真誠。
許朝陽繃緊的嘴角,終于徹底松開了。
她看著林晚手忙腳亂翻書包的樣子,看著那顆在她書包拉鏈上輕輕晃動的虎牙掛墜,又低頭看看自己手里那塊粗糙的小木頭。
一種奇異的平靜感,像風一樣,拂過她剛才還煩躁不堪的心頭。
她沒去接林晚翻出來的筆記,反而把自己手里那塊小貓木塊往林晚那邊遞了遞,聲音恢復(fù)了平時的清亮:
“嗯……你看看,這耳朵是不是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