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青石坎被晨露浸得發(fā)亮,林昭跨過時鞋尖沾了點濕,卻恍若未覺。
北嶺的輪廓在霧中逐漸清晰,松濤聲裹著草藥的清苦氣息涌進(jìn)鼻腔,前世他在魔潮里被追殺時,也曾聞過類似的味道,只不過那時風(fēng)里混著血腥味,松針上凝的不是露水,是血珠。
"都給我聽好了!"趙云飛的聲音炸響在隊伍最前頭,他握著柄精鐵劍往地上一戳,玄色道袍被山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北嶺東麓的青靈草正是生長期,咱們先去那兒。
林昭,你跟緊了,別等下迷了路哭鼻子。"
林昭垂眼盯著自己腰間的藥簍。
竹篾編的簍子邊緣磨得發(fā)毛,是他用了三年的舊物。
前世此刻,他確實跟在趙云飛后頭,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東麓轉(zhuǎn)悠,最后只采到兩株青靈草,被其他外門弟子笑了整整一月。
直到大劫后他才知道,東麓的靈脈早被魔修動了手腳,表面旺盛的青靈草全是靠魔氣催熟的次品。
"知道了師兄。"他應(yīng)得溫順,手指卻悄悄攥緊了懷里的舊地圖。
李長老給他的地圖邊角泛著茶漬,前世他從未在意過,那時他只當(dāng)是某位前輩隨意畫的采藥圖,直到重生后記憶翻涌,才看清地圖右下角用極小的朱砂筆標(biāo)著"藏玄谷"三個字。
隊伍行至山梁分叉口時,趙云飛揮了揮手:"東麓在左邊,都跟上!"他斜睨林昭,"你要是害怕。"
"師兄先去吧。"林昭突然開口,指了指右邊的小徑,"我昨日聽雜役房的老張頭說,西谷有片野菊開得正好,我想采些回去曬藥。"
趙云飛的眉毛立刻豎起來:"野菊?你當(dāng)這是逛花市?外門考核只看青靈草數(shù)量,你采野菊。"
"就當(dāng)我笨,想多試試。"林昭撓了撓頭,笑得像個沒心眼的少年,"師兄放心,我采完就回來。"
趙云飛嗤笑一聲,甩袖往左邊走了。
其他弟子三三兩兩跟上,只有個扎著雙髻的小丫頭落在最后。
小翠兒是雜役房的,每日給演武場送茶,此刻正盯著林昭的背影咬嘴唇,她今早給李長老送茶時,看見林昭從長老屋里出來,手里的不是尋常藥簍,而是塞了張泛黃的紙。
林昭沿著西谷小徑走了半柱香,耳尖突然動了動。
他假裝被藤蔓絆了下,踉蹌著扶住棵老松樹,眼角余光瞥見樹后閃過一抹月白裙角。
"出來吧。"他停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向灌木叢,"跟著我不累么?"
小翠兒嚇了一跳,發(fā)辮上的木槿花差點掉下來。
她攥著衣角走出來,小臉漲得通紅:"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看你拿的地圖和我們不一樣,想......"
"想確認(rèn)我是不是偷跑出去玩?"林昭笑了,從藥簍里摸出顆糖霜山楂遞過去。
這是他今早特意從膳堂順的,雜役房的孩子總愛這個,"放心,我就去采點野菊,很快回來。
你要是無聊,就在這兒等我,我采了菊瓣分你些,曬干了泡茶香得很。"
小翠兒接過山楂,猶豫著點頭。
林昭轉(zhuǎn)身繼續(xù)走,心里卻明鏡似的,這小丫頭機(jī)靈得很,前世大劫時她為了給宗門送密信,被魔修砍斷了右手。
此刻她的目光還黏在他背上,像根細(xì)細(xì)的線,倒也不妨事。
轉(zhuǎn)過三道山彎,藏玄谷到了。
霧氣在這里格外濃,幾步外就看不見人影。
林昭閉了眼,前世記憶如潮水漫過,他看見自己跪在這處斷崖下,血從指縫里滲出來,眼睜睜看著魔修搶走石壁里的帛書。
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腳下的靈脈正像活物般流動,沿著斷巖的裂隙往上涌,在離地七尺三寸的位置打了個旋。
"就是這兒。"他睜開眼,指尖掐了個隱息訣。
前世他總覺得陣法麻煩,如今卻感謝自己曾跟著陣法師學(xué)過兩月,要搶機(jī)緣,先得藏住動靜。
小翠兒躲在五十步外的樹后,瞪圓了眼睛。
她看見林昭背對著她,雙手快速結(jié)印,指尖竟泛著淡金色的光。
山風(fēng)卷著霧氣掠過他的發(fā)梢,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突然抬手往石壁上一按。
"咔。"
石屑簌簌落下,石壁裂開道半指寬的縫隙。
林昭屏住呼吸,伸手進(jìn)去一探,觸到帛書的瞬間,心跳幾乎要沖破喉嚨。
前世他摸到的是冰冷的石壁,此刻卻有溫?zé)岬挠|感從指尖傳來,泛著金光的帛書被他小心抽出來,"太玄經(jīng)"三個字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找到了。"他低聲呢喃,剛要將帛書收進(jìn)藥簍,遠(yuǎn)處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
"吼。"
那聲音像悶在地下的雷,震得樹葉撲簌簌往下掉。
林昭臉色驟變,這是裂山熊的吼聲!
前世趙云飛他們確實在東麓觸了陷阱,但應(yīng)該是在七日之后,怎么提前了?
"糟糕。"他攥緊帛書,拔腿往東邊跑。
裂山熊皮糙肉厚,練氣期弟子根本扛不住它一爪子。
前世趙云飛為了救他被熊爪拍碎胸骨,此刻若不及時阻止。
"林昭!救命啊。"
前方傳來弟子的尖叫。
林昭沖進(jìn)東麓時,正看見裂山熊甩著粗腿踩向縮在樹后的趙云飛。
熊掌上的倒刺掛著血絲,顯然已經(jīng)傷了人。
"結(jié)三才陣!"他扯著嗓子喊,同時從懷里摸出三張引雷符拍在地上。
前世他學(xué)過的陣法學(xué)此刻全涌上來,"左邊的去引熊往西,右邊的用藤蔓纏它前爪,趙云飛,你帶中間的人往山梁上撤!"
趙云飛被喊得一怔,下意識照做。
裂山熊的爪子擦著他的道袍劃過,在樹干上留下半尺深的爪印。
林昭趁機(jī)拋出最后一張困獸符,黃色符紙遇風(fēng)漲大,化作張金色網(wǎng)罩住熊頭。
熊疼得直立起來,撞得周圍樹倒枝折。
林昭卻借著混亂沖到受傷的弟子身邊,拽著他們往山梁跑。
等裂山熊撞破金網(wǎng)時,所有人已經(jīng)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呼,呼......"趙云飛扶著石頭喘氣,額角的血順著下巴滴在道袍上。
他盯著林昭染了草屑的后背,喉嚨動了動,到底沒說出"謝謝",只哼了聲,"算你有點本事。"
林昭沒理他,目光掃過眾人。
有兩個弟子腿上劃了深口,他從藥簍里摸出金創(chuàng)藥撒上:"先止血,回宗門找醫(yī)修。"
直到確認(rèn)所有人都安全了,他才注意到遠(yuǎn)處樹后探著個小腦袋。
小翠兒的月白裙子沾了泥,眼睛亮得像星子,見他望過來,立刻縮了回去。
暮色漫上山頭時,隊伍回到山腳下。
趙云飛走在最前頭,腰間的藥簍里塞著七株青靈草,比往日多了一倍,他卻沒像往常那樣炫耀,只是偶爾回頭瞥林昭一眼。
林昭落在最后,指尖輕輕碰了碰懷里的帛書。
經(jīng)過小翠兒身邊時,小丫頭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不是普通人。"她仰起臉,聲音輕得像片葉子,"我知道你剛才不是運氣好。"
林昭的腳步頓了頓。
山風(fēng)掀起他的衣擺,他望著漸暗的天色,忽然笑了:"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但他心里清楚,有些秘密,已經(jīng)開始發(fā)芽了。
回到宗門時,李長老的書童正等在山門外。
看見林昭,書童抱了抱拳:"長老說,讓林昭弟子采完藥后去問心閣一趟。"
林昭摸了摸懷里的《太玄經(jīng)》,暮色里,問心閣的飛檐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