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儺戲班主，死前用血在面具上寫了“別戴”。我繼承面具后，
卻發(fā)現(xiàn)只要戴上就能聽見亡者聲音。為查父親死因，我戴上儺面與兇手對話。“你殺了我爸！
”我模仿兇手的聲音質問。兇手驚恐地跪下：“你……你怎么會我的聲音？
”我繼續(xù)用他的聲音說：“你猜？”后來我成了最厲害的儺戲演員。直到有天演出結束，
我發(fā)現(xiàn)面具再也摘不下來。鏡子里，我的臉正慢慢變成兇手的模樣。
雨下得像是天上破了窟窿，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亂響，
濺起的水霧把整個林家祠堂都籠在一片慘白里?？諝庥譂裼种?，帶著股泥腥味，
壓得人喘不過氣。祠堂里沒開大燈，只有神龕前兩支白蠟燭，
火苗被門縫里鉆進來的風吹得東倒西歪，光影在那些掛在梁上的老儺面上亂跳。
那些木頭刻的臉，喜怒哀樂，在晃動的光里顯得格外瘆人，
空洞的眼窩好像都在盯著堂屋正中間。我爸，林正山，就躺在那兒，蓋著塊白布。
白布底下透出個人形，僵的。我，林晚，就跪在旁邊的蒲團上，膝蓋早就沒了知覺。
眼淚早就流干了，眼睛又干又澀，像揉了沙子。腦子里嗡嗡響，
全是白天那幫穿黑西裝的人闖進祠堂的樣子。領頭那個姓陳的，陳金海，腆著個啤酒肚，
脖子上掛著條小指粗的金鏈子，一張嘴唾沫星子橫飛，說什么“文化搭臺，經濟唱戲”，
這片老城區(qū)要拆了建商業(yè)中心，這破祠堂礙事，必須拆。我爸，一輩子守著這儺戲班子，
守著這些祖宗傳下來的面具和唱本，一聽這話，臉唰地就白了。他跟那姓陳的吵，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是根！老祖宗留下的根！拆了，戲就斷了！魂就散了！
”姓陳的皮笑肉不笑，金牙一閃：“老林頭，別給臉不要臉。時代變了，
誰還看你這跳大神的玩意兒？識相點，拿著補償款養(yǎng)老去！”他帶來的那幫人，
一個個膀大腰圓，眼神兇得能剜人肉。吵到最后，我爸氣得渾身哆嗦，
指著姓陳的鼻子罵：“陳金海！你……你不得好死！”一口氣沒上來，人就往后倒。
祠堂里頓時亂成一團。那幫人一看出了事，呼啦一下全跑了，連句人話都沒留。現(xiàn)在，
人就躺在這兒了。冰涼。祠堂里除了我，就剩下幾個班子里跟了我爸幾十年的老叔伯。
王伯蹲在墻角，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霧繚繞里，一張臉皺得像老樹皮。李叔靠著一根柱子，
閉著眼，腮幫子咬得死緊。沒人說話，只有雨聲，還有蠟燭燃燒時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
突然，王伯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來，煙桿子差點掉地上。他幾步沖到神龕前，踮著腳，
顫巍巍地從最高處取下一個儺面。那面具和其他掛著的都不一樣，顏色更深，
像是浸透了年歲的黑檀木，上面刻的紋路也格外繁復猙獰，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晚丫頭，”王伯的聲音啞得厲害，他把面具遞到我面前，“你爸……倒下前，最后抓著的，
是這個‘開山’面。他……他用手指頭，蘸著自己的血，在上面劃拉……”我抬起頭，
目光落在那面具上。燭光下，那黑沉沉的木面上，果然有幾道暗紅色的、歪歪扭扭的痕跡，
還沒完全干透，像幾條丑陋的蚯蚓爬在上面。那是一個字——“別”。還有一個字，
只寫了一半，像是個“戴”字的起筆。別戴。我爸用最后一點力氣，用他自己的血，
在這張他最珍視、也最敬畏的祖?zhèn)鲀嫔?，寫下了這兩個字。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竄上來，
瞬間凍僵了全身。我看著那血字，又看看白布下父親安靜的輪廓，喉嚨里堵得發(fā)慌，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王伯嘆了口氣，把面具輕輕放在我爸腳邊的供桌上。守靈的三天，
那血寫的“別戴”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死死烙在我腦子里。
我爸一輩子和這些面具打交道，敬它們如神，也畏它們如鬼。他最后拼死留下的警告，
絕不會是空穴來風?？晌也桓市摹{什么？我爸一輩子老實本分，
守著這點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礙著誰了？那姓陳的，憑什么就能這么囂張？我爸的死，
跟他脫不了干系！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出殯那天，雨停了，天還是陰沉沉的。把爸送上山，
埋進土里，看著那黃土一點點蓋住棺材，我的心也跟著沉到了底?；氐届籼茫帐幨幍?，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香燭和木頭陳腐味道的空氣，吸進去都是涼的。供桌上，
那張“開山”儺面還靜靜地躺在那里。暗紅的血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別戴。
我爸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響。我盯著那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眶，里面一片虛無。
一股邪火猛地拱了上來，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憑什么不戴？我爸死了，兇手逍遙法外，
這面具是唯一的線索！它是我爸的命！是林家的根！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是個什么鬼東西！
腦子一熱，我一步跨過去，伸手就把那面具抓了起來。入手冰涼，沉甸甸的，
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陳年的木頭和香灰混合的氣味，直沖鼻腔?！巴硌绢^！使不得！
”王伯的驚呼聲從門口傳來，帶著驚恐。晚了。我手一抬，冰涼的儺面就扣在了臉上。
眼前瞬間一片漆黑。面具內側粗糙的木紋緊緊貼著皮膚，那感覺……像是活的一樣，在蠕動，
在拼命往我皮肉里鉆。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氣息，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
順著我的口鼻、耳朵，甚至每一個毛孔，瘋狂地往里鉆！瞬間就凍僵了四肢百骸。
我猛地吸了口氣，想喊，喉嚨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腦子里“嗡”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炸開了，
無數混亂的、尖銳的噪音瘋狂地沖撞著我的意識，要把我的腦袋撐破！就在我眼前發(fā)黑，
以為自己要被這面具活活憋死、凍死的時候，那些混亂的噪音猛地一收。一個聲音，
無比清晰、無比熟悉地，直接在我腦子里響了起來。是爸的聲音！那聲音疲憊到了極點，
虛弱得像風中殘燭，
髓的恐懼和焦急：“晚晚……別戴……千萬別戴……這東西……它吃人……”聲音戛然而止。
像被一把無形的刀猛地切斷?！鞍?？！”我渾身一激靈，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抓，
去留住那聲音?？缮眢w像是被凍在了冰坨里，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緊接著，
祠堂里其他的聲音，潮水般涌了進來，卻變得無比怪異。王伯沖過來的腳步聲，
沉重得像擂鼓，每一步都踩在我心尖上。他嘴里喊著什么，可那聲音鉆進我耳朵里，
卻變成了含糊不清、意義不明的咕噥，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水。更可怕的是，
我“聽”到了祠堂本身的聲音。那些掛在梁上的老儺面，它們……在低語！
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聲音，是直接在我腦子里響起的，
無數個細碎、模糊、充滿怨毒和渴望的意念，交織在一起，
形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噪音。
好冷……”“血……新鮮的血……”“戴……戴上……”“下一個……是誰……”這些聲音，
這些冰冷的、貪婪的意念，像無數根針，狠狠扎進我的腦子。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呃啊——！”我猛地爆發(fā)出全身力氣，雙手死死摳住面具邊緣，
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用盡吃奶的勁兒往外扯！
“嘶啦——”面具被硬生生從我臉上撕了下來，帶起一陣火辣辣的疼，像是揭掉了一層皮。
新鮮空氣猛地灌進肺里，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癱軟在地，
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后背的冷汗瞬間濕透了衣服，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供桌上，
那張“開山”儺面靜靜地躺著，黑洞洞的眼眶對著屋頂，在搖曳的燭光下，
嘴角那猙獰的刻紋，仿佛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詭異的笑。王伯沖到我身邊，
一把扶住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晚丫頭！你……你沒事吧？
你爸的話……你怎么就不聽?。 蔽姨痤^，臉上還殘留著面具壓出的紅痕，火辣辣地疼。
我看著王伯驚恐的臉，又看看那張安靜得可怕的面具，一股寒意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這東西……真的邪門！我爸的聲音……那些面具的低語……都是真的！這儺面，它能通靈！
它能讓我聽到死人的聲音！一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猛地鉆進我的腦海，冰冷而瘋狂。
我爸死了，但他的聲音還在。那……那個殺了他的人呢？陳金海！
他會不會……也留下了什么？我爸最后的話，是警告，是恐懼。可這面具的力量，
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明知道握上去會傷手，卻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用它，
或許就能找到真相！用它，或許就能讓陳金海付出代價！那冰冷的觸感，那鉆進骨髓的寒意，
那腦子里炸開的噪音和亡者的低語……那種瀕死的恐懼感還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寸神經上。
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疼痛來對抗心底翻騰的驚濤駭浪。
王伯看我臉色慘白，眼神發(fā)直，以為我嚇傻了，用力晃了晃我的肩膀：“晚丫頭！說話??！
你可別嚇唬王伯！”我猛地回過神，深吸了一口氣，
那帶著祠堂特有陳腐氣味的空氣涌入肺里，稍微壓下了一點翻騰的惡心感。我搖搖頭，
聲音啞得厲害：“沒……沒事，王伯?！?我撐著地想站起來，腿卻軟得像面條，
又跌坐回去。王伯嘆了口氣，把我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擔憂和后怕：“你爸用命換來的話，你得聽??！這‘開山’面，邪性！
班子里老輩人傳下來的話，非到萬不得已，生死關頭，不能請它上身！你爸……唉，
他研究了一輩子，怕是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兇險……”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低著頭，
看著自己還在微微顫抖的手。剛才那短暫的、與亡者聲音接觸的瞬間，像一道慘白的閃電，
劈開了我混沌的絕望?？謶质钦娴?，但那隨之而來的、一種近乎扭曲的“希望”，也是真的。
這面具是兇器，也是鑰匙。一把打開幽冥，通向真相的鑰匙。代價呢？我爸用血寫的警告，
還有他最后那充滿恐懼的殘響……代價是什么？接下來的幾天，我像一具行尸走肉。白天，
麻木地應付著那些假惺惺來吊唁的人，聽著他們千篇一律的“節(jié)哀順變”，
心里卻像塞滿了冰碴子。晚上，祠堂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對著那張供桌上的“開山”儺面。
燭光跳動，面具上那暗紅的“別戴”二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一雙充滿警告的眼睛。
我盯著它，腦子里反復回響著父親最后的聲音，還有那些儺面低語帶來的冰冷恐懼。
每一次回憶，都讓我渾身發(fā)冷，胃里一陣陣抽搐?？申惤鸷Ｄ菑堄湍伒摹е搨涡θ莸哪?，
和他手下那幫人囂張跋扈的樣子，更清晰地刻在我腦子里。我爸倒下去時那痛苦的表情，
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坐立難安。恨意和恐懼在我心里反復拉鋸，撕扯得我?guī)缀跻l(fā)瘋。
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瘋狂：我要再戴一次！這一次，
目標不是我爸，是陳金海！我要用這鬼面具，聽聽那個兇手心里藏著什么秘密！
我要找到證據，哪怕只是他親口承認的一句話！這個念頭一旦滋生，
就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上來，勒得我喘不過氣，也掙脫不開。我猛地站起來，走到供桌前。
心跳得像打鼓，手心里全是冷汗。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面具邊緣，
觸電般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