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空氣,凝滯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氧氣。吳無推開門,
鑰匙串在鎖孔里嘩啦作響的余音還未散盡,就被眼前的景象釘在了玄關處。他老媽,
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掛著一個標準得挑不出毛病的、近乎僵硬的社交微笑,
正襟危坐在沙發(fā)邊緣。她的對面,是一個吳無從未見過的年輕男人。那男人坐姿隨意,
甚至帶著點松弛的慵懶,一身剪裁合體的淺灰色休閑裝,襯得他肩寬腿長。
他有著一張極其英俊的臉,五官深邃,輪廓分明,像是精心雕琢過的藝術品。此刻,
他那雙桃花眼正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越過老媽,精準地落在了剛剛進門的吳無身上。
那眼神很復雜。吳無捕捉到一絲極快掠過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沉甸甸的懷念,
又夾雜著某種銳利的痛楚和深不見底的溫柔,快得如同錯覺,
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點灼熱的殘影?!皨專锌腿税。俊眳菬o打破了沉默,
聲音帶著點剛回家的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他老媽這人什么都好,
就是偶爾會犯點迷糊,比如家里來了客人,常常會忘了給人倒杯水這種基本的禮節(jié)。
他一邊在心里嘀咕著“老媽這健忘癥真是沒救了”,一邊熟門熟路地走向廚房。拉開冰箱門,
拿出水壺,倒了一杯涼白開。就在他端著水杯轉過身,準備遞過去的時候,
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沙發(fā)角落里的異樣。他老媽臉上那完美的笑容紋絲未動,
身體也保持著迎客的姿勢,但她的左手,正死死地攥著一個屏幕亮著的手機,
藏在沙發(fā)靠墊的陰影里。手機的屏幕光線幽幽地映著她緊繃的手指關節(jié),而那根食指,
正懸停在撥號界面上一個刺目的數字組合上——110。吳無的心猛地一沉,
端著水杯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他抬眼,再次看向那個陌生男人。
男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老媽桌下的動作,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吳無,
從廚房到客廳中央。當吳無轉身面對他時,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那笑容明朗又好看,
像初春驟然破開云層的陽光,足以晃花人的眼。然后,他開口了。聲音清朗悅耳,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凝滯空氣的力量:“吳無,別緊張。我是未來的你。
”“噗——”吳無差點沒把剛含進嘴里的一口水噴出來。他強行咽下去,
喉嚨被嗆得一陣發(fā)癢,咳得驚天動地。他一邊拍著胸口,一邊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個男人,
眼神像在看一個剛從哪個犄角旮旯的精神病院翻墻跑出來的重癥患者。“咳咳…啥玩意兒?
”吳無好不容易順過氣,指著自己的鼻子,“未來的我?哥們兒,你這劇本也太老套了吧?
哪個三流科幻片里扒拉出來的?”老媽給了他一個“你看,我說什么來著”的眼神,
那眼神里充滿了“這果然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危險分子”的篤定和無奈,
握著手機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指尖都泛了白?!盀榱藚^(qū)分,你可以叫我賀楨。
”這人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從容得近乎氣人。他身體微微前傾,
手肘隨意地撐在膝蓋上,姿態(tài)閑適得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不信?”賀楨挑了挑眉,
那點狡黠的神采在他漂亮的桃花眼里一閃而過,“那我隨便說點?比如…你十歲那年,
為了不被老媽發(fā)現考了倒數第二,
把成績單塞進了小區(qū)門口那只叫‘旺財’的流浪狗脖子上的鈴鐺里,結果被狗追了三條街,
鈴鐺甩掉了,成績單沾了狗口水還破了洞,回家還是挨了頓狠揍?
”吳無臉上的肌肉瞬間僵住了。血液“嗡”地一下沖上頭頂,臉頰火燒火燎。這件事!
除了他自己,連他老媽都不知道真相!他一直謊稱成績單是被風刮跑了的!
這混蛋怎么會……“再比如,”賀楨的聲音不緊不慢,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
“你高一暑假,暗戀你們班那個叫林薇的女生,偷偷在她桌洞里塞了一個星期的早餐奶,
結果發(fā)現她乳糖不耐受,每次喝了都跑廁所,你懊惱得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兩天沒出來?
”“你閉嘴!”吳無幾乎是吼出來的,臉徹底紅成了煮熟的蝦子,
恨不得原地找個地縫鉆進去。這些埋在他心底最深處、羞恥得連午夜夢回都不愿想起的糗事,
被眼前這個陌生人用一種平淡無奇的語氣,在他老媽面前一件件抖落出來,
簡直比公開處刑還恐怖。老媽也徹底驚呆了,嘴巴微微張著,
看看面紅耳赤、惱羞成怒的兒子,又看看那個氣定神閑、仿佛只是在播報天氣預報的男人,
手里的手機都忘了要按下去,懸停的指尖微微顫抖著??蛷d里只剩下吳無粗重的喘息聲。
賀楨看著吳無窘迫又炸毛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像碎星落進了深潭,
漾開溫柔的漣漪。他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帶著一種奇異的、超越時空的疲憊感。
“現在信了?”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鄭重,“吳無,
我真正的身體在未來。你現在看到的我,只是一個投影,
一個基于未來科技傳遞過來的意識體。你們只能看到我,聽到我的聲音,僅此而已。
我跨越時間來到這里,是因為在未來,你會死。而我,是來救你的?!薄八溃?/p>
”吳無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
剛才的羞憤瞬間被荒謬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取代,“你咒我?”他指著賀楨,
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還投影?意識體?大哥,科幻小說看魔怔了吧?
你咋不說你是奧特曼人間體呢?”他煩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微卷的頭發(fā),
動作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勁兒,試圖用這種夸張的肢體語言驅散心頭的怪異感。
“行行行,就算你是從M78星云來的,”吳無沒好氣地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語氣充滿了不耐,“能說點有用的嗎?比如未來彩票號碼?或者哪支股票會暴漲?
光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有個屁用?嚇唬誰呢?”賀楨看著他炸毛的樣子,非但不惱,
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清朗,帶著點縱容的意味,像夏夜掠過湖面的微風?!安势??
股票?”賀楨笑著搖頭,眼神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又格外有趣的孩子,“吳無,我回來,
不是為了幫你發(fā)財的。是為了讓你活下去?;钕氯?,比什么都重要?!彼諗苛诵θ?,
目光變得深邃而認真,
穿透吳無刻意豎起的、不以為然的屏障:“至于其他的…你很快就會知道。時間會證明一切。
”他的視線掃過吳無老媽依舊緊握的手機,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姨,
可以放下手機了。我對吳無,對您,都沒有任何惡意。我的存在形式特殊,
但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老媽的手猛地一顫,手機差點滑落。她看看兒子,
又看看這個神秘得如同從異次元裂縫里掉出來的年輕人,最終,那只懸在報警鍵上的手指,
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遲疑和困惑,一點一點地挪開了。一場由110引發(fā)的危機,
暫時偃旗息鼓。但客廳里的空氣,并沒有因此變得輕松,
反而彌漫開一種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未知與懸疑。
一個自稱來自未來、要拯救自己性命的“投影”?吳無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荒謬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索性一屁股把自己摔進旁邊的單人沙發(fā)里,像只被強行塞進籠子里的困獸,
渾身上下都透著不爽和抗拒?!半S你的便!”他沒好氣地嘟囔,聲音悶悶地從沙發(fā)里傳出來,
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愛咋咋地!反正我媽也在這兒看著呢,
你要真是個瘋子或者變態(tài),正好讓她直接打110,省得我動手!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柔軟的靠墊里,
佛這樣就能隔絕掉那個自稱“賀楨”的家伙和他帶來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未來死亡預告”。
然而,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就由不得吳無的意愿了。賀楨的存在,
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強硬地侵入了吳無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他如同一個無所不在的幽靈,卻又真實得令人心悸。吳無上課,
賀楨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教室后排的空座上,支著下巴,
饒有興致地看著講臺上唾沫橫飛的教授,
偶爾還會對吳無筆記上的鬼畫符投去一個戲謔的眼神。吳無去食堂打飯,
賀楨就大喇喇地坐在他對面,對著餐盤里的清炒土豆絲和西紅柿炒雞蛋評頭論足,
仿佛真能嘗出味道似的。“嘖,這土豆絲切的,跟薯條似的,”賀楨搖搖頭,一臉惋惜,
“還有這番茄炒蛋,蛋呢?被番茄精吃了嗎?”吳無起初氣得咬牙切齒,
恨不得把手里的不銹鋼餐盤扣在這張過分英俊又過分欠揍的臉上??擅慨斔麗汉莺莸氐蛇^去,
賀楨總會回以一個無辜又燦爛的笑容,那雙桃花眼彎成月牙,里面盛滿了細碎的光,
晃得吳無一陣心慌意亂,準備好的狠話便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最要命的是夜晚。
當城市陷入沉睡,窗外只剩下路燈昏黃的光暈和遠處偶爾駛過的車聲,吳無躺在床上,
思緒卻像脫韁的野馬。賀楨會倚在他的窗邊,月光勾勒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影輪廓,
帶著一種近乎虛幻的朦朧感。他會講一些未來的片段——那個世界的光怪陸離,科技的飛躍,
甚至一些無關緊要的趣事。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低沉悅耳,像大提琴的弦音,
輕輕撥動著吳無的心防?!拔磥淼某鞘?,晚上能看到真正的星星嗎?”吳無有一次沒忍住,
悶悶地問了一句。賀楨側過頭看他,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笑了笑,
眼神有些悠遠:“能看到一些了,比現在多。不過,
最亮的還是你那天在操場指著喊‘像奧特曼變身器’的那顆北斗七星。”他頓了頓,
聲音輕得像耳語,“它一直都在?!边@種時候,吳無的心會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一種陌生的、帶著酸澀的暖流悄然滋生。他發(fā)現自己開始期待賀楨的出現,
開始習慣身邊總有這樣一個“影子”相伴。然而,每一次靠近的沖動,
都會被冰冷的現實狠狠抽回。一次在學校圖書館后面的小花園。正是紫藤花開的季節(jié),
深深淺淺的紫色瀑布從廊架上垂落,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香氣。陽光透過花葉的縫隙灑下,
在賀楨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吳無看著他被光暈柔和的側臉,心跳如擂鼓。鬼使神差地,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賀楨搭在石凳上的手背。指尖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沒有預期的溫熱觸感,只有一片虛無的空氣,帶著初夏微風的溫度。吳無的手指僵在半空,
指尖微微蜷縮,像是被無形的電流刺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難堪瞬間攫住了他,
比被人當眾打了一耳光還要狼狽。他猛地收回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來掩蓋心口的鈍痛。他低下頭,不敢去看賀楨此刻的表情,
耳朵根卻不受控制地燒了起來。賀楨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眼底那點細碎的光驟然黯淡下去,
像是被風吹熄的燭火。他沉默地看著吳無緊握的拳頭和低垂的發(fā)頂,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陽光依舊明媚,花香依舊濃郁,可兩人之間,
卻隔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名為時空的冰冷鴻溝。空氣安靜得只剩下風吹過藤蔓的沙沙聲,
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另一次,是在一個雨夜。吳無因為一個重要的競賽項目失利,
被導師毫不留情地當眾批評,巨大的挫敗感和委屈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連傘都忘了打,渾身濕透,頭發(fā)狼狽地貼在額頭上,
雨水混著控制不住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賀楨幾乎是在他踏進家門的瞬間就出現在客廳里。他臉上慣常的笑容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焦慮。他快步迎上來,伸出手,
本能地想要去擦拭吳無臉上的狼狽?!皠e碰我!”吳無猛地向后一縮,
像只受驚的刺猬豎起了全身的尖刺,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抗拒。
賀楨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顫抖。他看著吳無通紅的眼眶和不斷滾落的淚珠,
那淚水砸在冰冷的地磚上,也仿佛砸在了他的心臟上,帶來一陣窒息般的鈍痛。他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能說什么呢?安慰的語言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甚至無法遞上一張紙巾,無法提供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你走開……”吳無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深深的無力感,他抱著頭蹲了下去,
肩膀無法抑制地聳動著,“你什么都做不了……走開啊……”他把自己縮成一團,
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開這個讓他痛苦的世界,
以及那個讓他更加痛苦、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幻影”。賀楨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石像。他伸出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緊握成拳。
他看著那個蜷縮在冰冷地磚上、被絕望籠罩的年輕身影,
眼底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自責。他多想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把他緊緊抱在懷里,
告訴他沒關系,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可他知道,他做不到。他只是一個投影。
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甚至連一滴眼淚都無法拭去的投影。雨點敲打著窗戶,
發(fā)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房間里只剩下吳無壓抑的啜泣聲,和賀楨無聲的、沉重的凝視。
那道無形的界限,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橫亙在兩人之間,如同萬丈深淵。
日子就在這種甜蜜的靠近與冰冷的阻隔中拉扯著滑過。吳無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沉淪,
像陷入一片無法掙脫的流沙,越掙扎,陷得越深。他迷戀賀楨的笑容,他清朗的聲音,
他講述未來時眼中閃爍的光,甚至他偶爾流露出的、與那張英俊臉龐不符的幼稚和霸道。
可越是迷戀,那份無法觸碰的絕望就越發(fā)清晰、越發(fā)生動地啃噬著他。他開始刻意躲著賀楨。
不再去圖書館后面的小花園,不再在食堂那個靠窗的位置吃飯,晚上早早地關燈,
用被子蒙住頭,隔絕窗外可能存在的視線。他像一只笨拙的蝸牛,
試圖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那顆變得柔軟而脆弱的心?!皡菬o,你在躲我?
”賀楨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吳無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只是加快了步伐,近乎狼狽地逃離。他不敢回頭,怕對上那雙眼睛,
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壩會瞬間崩潰。“吳無,看著我!”賀楨的聲音提高了些,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瞬間移動到他面前,擋住了去路。吳無被迫停下,
視線卻固執(zhí)地盯著地面,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球鞋鞋尖?!罢f話!”賀楨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壓抑的焦躁,“為什么躲著我?就因為碰不到?”他伸出手,試圖去抬起吳無的下巴,
手指卻再一次毫無懸念地穿過了吳無的臉頰。這個動作徹底刺痛了吳無。他猛地抬起頭,
眼眶發(fā)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帶著孤注一擲的憤怒和委屈:“對!就因為碰不到!
賀楨,你到底要我怎么樣?你告訴我,你是我未來的我?好,我信了!
可你讓我怎么去喜歡未來的我自己?喜歡一個連我哭的時候,
連張紙巾都遞不過來的自己的影子?一個擁抱都TM給不了的人?
”他的聲音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蕩,帶著哽咽的破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向賀楨,也扎向他自己。賀楨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他看著吳無眼中洶涌的痛苦和質問,
的情緒——心疼、無力、自責、還有一絲被戳中心事的狼狽——在他眼底激烈地翻騰、碰撞,
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痛和灰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想反駁,想承諾些什么,
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湮滅在喉嚨深處。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吳無,
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像是被吳無的話語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量。最終,
他什么也沒說。那道挺拔的身影,在吳無通紅的、帶著控訴的目光中,如同信號不良的影像,
閃爍了幾下,然后像被風吹散的青煙,無聲無息地、徹底地消失了。
走廊里只剩下吳無一個人。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賀楨消失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
仿佛剛才的激烈對峙只是一場幻夢。巨大的空虛感伴隨著更深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他吞沒。他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
剛才的憤怒和質問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茫然。
他真的走了嗎?因為自己的話?一連幾天,賀楨都沒有再出現。
吳無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色彩和聲音,只剩下單調乏味的灰白。上課時,
他習慣性地望向教室后排那個角落,空空如也。食堂里,
對面的座位再也沒有那個對著菜色挑三揀四的“影子”。夜晚,
窗邊也再沒有倚著那個沐浴在月光下的身影。失落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勒得他喘不過氣。他開始后悔那天的話是不是太重了。賀楨…他只是想救自己,不是嗎?
他跨越時空而來,忍受著無法觸碰的痛苦,
自己卻用那樣尖銳的話把他推開……吳無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心口堵得發(fā)慌。一周后,
一個陽光刺眼的午后。吳無剛走出校門,準備去兼職的咖啡館。
賀楨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再次出現在他身側,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喂,幾天不見,
想我了沒?”他笑著,試圖用慣常的戲謔打破沉默,
但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和試探。吳無的心猛地一跳,
隨即又被一股別扭的情緒壓了下去。他緊繃著臉,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不敢去看賀楨,
怕泄露自己這幾天瘋狂滋長的想念和此刻翻涌的復雜情緒——委屈、氣惱,
還有一絲失而復得的隱秘慶幸。“還在生氣?”賀楨跟在他旁邊,聲音放軟了些,
帶著點哄勸的意味,“那天是我不好,不該逼你。但是吳無,你躲著我,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吳無依舊梗著脖子不說話,只是悶頭走路,手指緊緊攥著背包帶子?!昂昧撕昧耍?/p>
”賀楨無奈地嘆了口氣,像是拿他沒辦法,“今天天氣不錯,別板著臉了。
我們去那邊新開的冰淇淋店?聽說味道……”他試圖轉移話題,語氣輕快,
試圖驅散兩人之間凝滯的氣氛。就在他話音未落的瞬間——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剎車聲,
如同地獄的喪鐘,毫無預兆地在馬路中央炸響!一輛失控的重型卡車,
像一頭脫韁的鋼鐵巨獸,龐大的車身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瘋狂地沖破路障,
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鼻的焦糊味,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他們所在的人行道方向,
橫沖直撞過來!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吳無臉上的別扭和倔強瞬間被極致的驚恐取代,
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成了冰碴,
四肢百骸都僵硬得無法動彈。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那輛急速逼近的、如同死神鐮刀的龐然大物!“賀楨——?。?!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吼沖破了他的喉嚨,帶著靈魂被撕裂的恐懼。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
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身旁的賀楨猛撲過去!他要推開他!一定要推開他!然而,
他的手臂卻再次毫無阻礙地穿過了賀楨的身體!撲了個空!
巨大的慣性帶著他踉蹌著向前撲倒,膝蓋重重地磕在堅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鉆心的疼痛傳來,
他卻渾然不覺。就在他撲倒的瞬間,那輛失控的鋼鐵巨獸,
帶著摧枯拉朽的轟鳴和刺鼻的死亡氣息,無情地、完完全全地碾過了賀楨剛才站立的位置!
沒有撞擊的巨響,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賀楨的身體,
如同一個脆弱的、由光影構成的泡沫,在接觸到那狂暴鋼鐵的剎那,劇烈地閃爍、扭曲起來!
卡車龐大的車頭,帶著恐怖的動能,毫無阻滯地穿透了他!吳無趴在地上,
眼睜睜地看著那冰冷的鋼鐵洪流,如同穿過一層虛幻的水幕,從賀楨的身體里一穿而過!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駕駛座上司機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
看到卡車底盤骯臟的油污和銹跡。賀楨的身影在卡車穿過的瞬間,
如同信號被強力干擾的電視畫面,猛地爆發(fā)出刺眼的白光,隨即變得極其不穩(wěn)定,
邊緣模糊閃爍,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潰散在空氣中?!斑腊 ?/p>
”一聲壓抑不住的、極度痛苦的悶哼從賀楨口中溢出。他踉蹌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重重地摔在幾步之外的人行道上!而就在他倒地的同時,
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粘稠的、刺目的猩紅,
如同被打翻的紅色顏料桶,憑空出現在他淺灰色的休閑外套上!那紅色迅速暈染開來,
浸透了布料,并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詭異地、快速地蔓延開一灘越來越大的血泊!
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輪胎摩擦的焦糊味,瞬間充斥了吳無的鼻腔!“賀楨??!
”吳無目眥欲裂,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倒在血泊中、身體不斷閃爍、仿佛隨時會消失的身影撲去!“別過來!
”賀楨嘶啞地低吼,聲音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帶著一種瀕死的虛弱。
他試圖抬起手阻止吳無,那只手卻同樣沾滿了詭異的、憑空出現的鮮血,顫抖得不成樣子。
“救護車!叫救護車?。 眳菬o瘋了似的朝著周圍嚇呆的路人嘶吼,眼淚失控地奔涌而出,
混合著臉上的灰塵,狼狽不堪。他沖到賀楨身邊,
毫不猶豫地跪倒在那片冰冷而粘稠的“血泊”里,雙手顫抖著伸向賀楨的身體,
想要按住那些不斷涌出“鮮血”的、根本看不見的傷口。
“沒用的…吳無…聽我說…”賀楨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