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阿禾” 這兩個字撞進腦海的瞬間，像是有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的閘門。
破廟里的熱窩頭冒著白氣，她凍得發(fā)紅的指尖捏著針線，
銀鐲子在燭火下晃出細碎的光那些被天庭法則強行剝離的畫面，帶著刺骨的溫度涌回來，
燙得我胸腔發(fā)疼。我踉蹌著后退，撞翻了案上的琉璃盞。清脆的碎裂聲里，
金甲天兵的呵斥變得模糊：“神君！您怎么了？”神君？我抬手摸向臉上的銀面具，
指腹觸到冰涼的紋路時，突然狠狠將它扯了下來。面具砸在金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
像極了當年被我劈碎的南天門石獅?！鞍⒑獭?我盯著掌心的冷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的阿禾呢？”天兵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膽子大些的上前：“神君，您在說什么？
凡間歷劫已是前塵，天帝陛下正等您去商議瑤池仙子的婚期……”“婚期？” 我猛地抬頭，
眼里的血絲讓他們齊齊后退，“誰要娶那個連帕子都不會繡的仙子？我要去找阿禾！
”我沖出宮殿時，云階上的仙娥們嚇得紛紛避讓。她們說，千萬年了，
從未見過這樣失態(tài)的凌霄神君 ，衣袍凌亂，發(fā)絲飛揚，像個被搶走糖的孩童。
天帝在凌霄寶殿攔住我。他看著我胸口劇烈起伏的樣子，
龍袍上的日月星辰仿佛在嘆息：“你想起了？”“她在哪？” 我攥緊拳頭，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我兒子呢？”凡間百年，于天界不過一瞬。天帝的聲音平靜得殘忍，
“那女子陽壽已盡，早在三年前便魂歸地府。至于那孩子……”“你把他怎么樣了？
”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摹！澳钕雒夹挠兄焐梆耄悄懔粝碌南蓾??！?他緩緩道，
“太白金星說他有修仙根骨，已收在門下教養(yǎng)。”陽壽已盡……這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錐子，
狠狠扎進我心口。我想起臨走時她塞給我的熱紅薯，想起她站在破廟門口紅著眼說 ，
我等你想起她藏在枕下的那方桃花帕 ，原來我承諾的 “回來”，
在她墳頭的草都長了三尺高時，才姍姍來遲。“讓開?！?我盯著南天門的方向，
指尖開始泛白。被抽走的法力在血脈里沖撞，帶著毀天滅地的戾氣?！傲柘?！
” 天帝的聲音陡然嚴厲，“你要為了一個凡間女子，再犯天條嗎？”“天條？
” 我笑出聲，眼淚卻滾了下來，“當年你們抽我仙骨時，怎么不說天條？
現(xiàn)在我要去給她上柱香，倒成了觸犯天條？”我揮開他的手，云氣在掌心凝聚成雷，
這是我恢復神力后第一次召雷，卻不是為了逞兇，而是想劈開這天界的規(guī)矩，
劈開那道隔開生死的門。天兵們舉著戟圍上來時，我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回頭看見個半大的少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道袍，眉心那顆朱砂痣在云光里格外醒目?！暗?？
” 他怯生生地攥著衣角，手里捏著塊褪色的桃花帕，“師父說…… 您在找我？”是念霄。
他長高了許多，眉眼像極了阿禾，只是眼神里帶著怯意，不像我，倒像只受驚的小鹿。
我喉嚨發(fā)緊，剛想伸手抱他，他卻猛地后退一步，帕子掉在地上：“師父說，
我娘是被您害死的。您為了當天帝，拋棄了我們……”我僵在原地。原來在他心里，
我是這樣的人。天帝趁我失神時揮手，金色的仙繩瞬間纏上我的手腕。神力被禁錮的瞬間，
我看著念霄撿起帕子跑開的背影，突然明白了當年在破廟里，阿禾被張大戶推搡時的無力。
“把他關回寢宮?！?天帝的聲音隔著云霧傳來，“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踏出殿門半步。
”被鎖在玉床的夜里，我一遍遍摩挲著空蕩蕩的手腕。那里曾戴著阿禾編的草繩，
粗糙的纖維磨出淡淡的紅痕。原來最痛的不是失去法力，不是被仙骨剝離，
而是你拼盡全力想守護的人，到死都在等一句遲到的承諾，連帶著你們的孩子，
都恨著你的名字。被關在寢宮的第三個月，我在床底摸到個硬東西。掏出來一看，
是塊邊緣鋒利的石頭 —— 是當年墜凡時揣在袖袋里的南天門石獅碎片。三百年了，
它被仙力熏染得泛著淡淡的金光，卻依舊帶著凡間的塵土氣。我摩挲著碎片上的紋路，
突然想起阿禾給我縫的手套。她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把最磨手的地方縫了三層厚布?！斑旬敗?/p>
”碎片從掌心滑落時，殿門被推開。念霄站在門口，道袍上沾著草屑，
眉心的朱砂痣在云光里格外刺眼。他手里攥著個東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澳銇砀墒裁矗?/p>
” 我別過臉，不敢看他。他沒說話，只是一步步走近，
將手里的東西狠狠砸在我面前的金磚上。是個平安符。紅布已經(jīng)褪色，邊角磨得發(fā)毛，
上面繡著個歪歪扭扭的 “霄” 字 —— 是阿禾的針腳?！皫煾刚f，這是我娘留給你的。
” 念霄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沙啞，還透著沒藏好的哭腔“她說你看到這個，
就會想起她?？赡氵B她最后一面都沒去見！”平安符躺在地上，像只被踩碎的蝴蝶。
我盯著那針腳，突然想起除夕夜的油燈。阿禾把平安符塞進我懷里時，
指尖的溫度燙得我心口發(fā)顫。她說：“戴著它，能平安?！薄八叩臅r候…… 痛苦嗎？
”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澳锟攘苏齻€月，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 念霄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平安符上她總對著窗外發(fā)呆，說凌霄該回來了?？芍钡介]眼，
她手里攥著的還是這個符?！蔽颐偷靥ь^，看見他敞開的衣襟里露出半截紅繩，
平安符的繩子斷了，被他用草繩重新系好，貼身戴著。像極了當年阿禾藏在枕下的樣子。
“你不是我爹。” 念霄后退一步，轉身要走，“我娘的凌霄，會為她劈柴，會為她擋棍棒，
而不是穿著金袍，關在天上當神仙。”“站??！”我沖過去抓住他的手腕，
從石獅碎片里摳出那截草繩時，我的手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草繩是阿禾編的，
當年在破廟養(yǎng)傷時，她見我總搓手腕，就用曬干的茅草編了這個。她說：“戴著吧，
比你那玉鐲暖和?！?那時她的指尖蹭過我手腕，帶著點粗糲的暖意。
仙繩捆不住有執(zhí)念的魂。我用碎片磨斷鎖扣時，火星濺在草繩上，
竟沒燒斷 —— 這凡物沾了她的氣息，連天界的火焰都怕。逃出天庭的那一刻，
我沒去追念霄，而是直奔地府。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紅得刺眼，像極了阿禾繡帕上的桃花。
黑白無常攔住我時，我攤開手心的草繩：“我找阿禾，一個繡桃花帕的女子。
”他們對視一眼，竟側身讓開：“閻王爺?shù)戎?。”閻王殿的燭火是綠色的，
映得判官筆上的朱砂像血。閻王翻著生死簿，聲音像從地底鉆出來：“阿禾，陽壽二十有六，
死因積勞成疾。魂魄本應入輪回，卻因執(zhí)念不散，凝在這忘川做了彼岸花吏。”“執(zhí)念？
”“她總說，有個戴銀面具的神仙欠她一句‘我回來了’。” 閻王合上簿子，指了指殿外，
“去看看吧，她在那邊給花澆水呢。”穿過奈何橋時，我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她穿著灰布裙，
正蹲在花叢里，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鬢角別著朵小小的白花 —— 是她當年總在破廟墻角摘的那種，說能治咳嗽?！鞍⒑?。
”我喊出聲的瞬間，她手里的水壺 “哐當” 掉在地上。她慢慢轉過身，眼睛瞪得圓圓的，
像第一次在破廟見到我時那樣。過了很久，她才踮起腳尖，
摸了摸我臉上的疤 —— 那是當年為護她被張大戶打的。“你的面具呢？
” 她的指尖帶著涼意，“我找了好久，總覺得戴面具的神仙都像你，可喊‘凌霄’時，
他們都不理我?！蔽易プ∷氖郑虐l(fā)現(xiàn)她掌心的繭還在，只是比當年更薄了些?！拔艺?，
以后不戴了?！彼蝗恍α?，眼淚卻掉下來：“你怎么才來？我繡的帕子都褪色了，
你送我的銀鐲子，被我埋在老槐樹下了，怕帶到這里弄丟了……”“我知道。
” 我把草繩纏在她手腕上，“我都知道?！备切∠赏捉鹦堑膶m殿趕時，
我攥著阿禾的手越來越緊，她指尖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卻奇異地壓下了我心底的躁火。
路過瑤池時，水面突然翻起巨浪，水花濺在云階上，竟凝結成冰。阿禾驚呼一聲，
我趕緊將她護在身后， 冰面上赫然映出瑤池仙子的臉，她穿著當年那件被我嫌棄的嫁衣，
裙擺上的金線閃著寒光?！傲柘龈绺?，你果然回來了?！?她的聲音像淬了毒的蜜糖，
“可你身邊怎么能站著這種…… 冥界的孤魂野鬼？”阿禾的臉色瞬間白了，
下意識往我身后縮了縮。我想起當年在蟠桃宴上對她的羞辱，
此刻卻只覺得厭煩：“與你無關?！薄霸趺磁c我無關？” 瑤池仙子突然揚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