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密林,晨霧中彌漫著猩紅瘴氣,在山谷間凝成血綢般的帷幕,拒絕陽光的造訪。
巖壁上零星散落著的骨骸,已分不清是南荒歷代的守關者,抑或是迷途的中州人,風過時發(fā)出破碎陶塤般的嗚咽,訴說著無人傾聽的過往。
血色彎刀斬斷垂落的荊棘藤,刀光映照下,烏巖臉上形似蜈蚣的疤痕扭曲如活物,為他本就粗獷黝黑的面容更添幾分猙獰。
那道橫貫左臉的傷疤在瘴氣中隱隱作痛,是三年前一名游歷的中州武者所留——
當時那人被他操控的鐵線蜈咬穿了喉管,瀕死反擊的劍鋒不僅在他臉上留下了無法抹平的印記,也在生死一線間助他將「嗜生意」精進到了觀心境。本以為這用命換來的突破會使得他在青要族中受到重視,怎想還干著這樣卑微的差事。
像他這般低微的出身,一生成就估計也就止步于此。
青要族終究只是南荒的本土部落,不通天地五行陰陽之道,更無法觸及術法一脈的玄妙奧義。部族世代相傳的,不過是些粗鄙的巫蠱之術,靠著毒蟲瘴氣勉強在這蠻荒之地茍活罷了。
族中部落在其孩子滿十周歲時就會舉行古老的巫蠱儀式——
以蠱試兒,十歲為劫。將一群幼童和蛇蝎毒蟲困于一間石室,稱之為蠱室,以此激發(fā)孩子強烈的求生欲,待足一個時辰后方才將蠱室的門重新開啟。
進入蠱室前,烏巖仍依稀記得父母將赭石磨成的粉末涂抹在他額間,忍泣祝福,并將從密林深處舍命采集來的菌人淚灌入他的喉中。這等毒物能讓人短時間內忘卻痛苦與恐懼,只保留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那些順利覺醒「嗜生意」的幸運兒得以安然走出蠱室,受到部落的重點培養(yǎng)。而失敗的孩子則會被蠱蟲啃食,如救治及時還能勉強保住性命,不幸的當場就在蠱室中身死成為養(yǎng)料。
能在蠱蟲噬咬的鉆心疼痛下覺醒「嗜生意」的孩子十不存一。
那時剛滿十歲的烏巖蜷縮在角落,眼睜睜地看著數(shù)條寸許長的鐵線蜈順著他的腳踝蜿蜒而上,將毒顎刺入他的大腿瘋狂啃食,只感覺血管中爬進了萬千只火蟻。
絕望間,他瘋狂用頭撞擊著一旁的石壁,轉眼就鮮血淋漓。意識如殘燭將熄之際,父母抽泣的背影浮現(xiàn)在腦海中,他嘶吼著追逐向那兩道漸行漸遠的模糊身影。
恍若困獸掙斷枷鎖,烏巖身體表面浮現(xiàn)出微弱的血色光芒??恐灸芤捠车蔫F線蜈頓時蜷縮退避,轉頭尋找起別的獵物。
“頭兒小心!西南七丈!”思緒紛飛間,身旁的副手阿隼突然拽住他的獸皮束腰出聲提醒。
烏巖手腕一抖,血色刀芒乍現(xiàn)。那由「嗜生意」凝成的彎刀發(fā)出刺耳的嗡鳴聲,如萬蠅振翅。刀鋒所過之處,鬼面蛛應聲裂作兩半,斷口處騰起腥臭的血霧,劇毒的膿液轉瞬將地面侵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呸!觀心境還得巡山,青要族何時淪落至此了!”
烏巖罵罵咧咧地抱怨著,轉頭看向阿隼,出聲調笑道,“小子,你是沒趕上好時候。想當年我隨部落前往中州邊陲的小鎮(zhèn)劫掠,可是好生開了眼界。各種珍饈美食,綾羅綢緞,陳年美酒....”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滿意地看著阿隼滾動的喉結,“那里的娘們兒也都是細皮嫩肉得很,遠非我們寨子那些殘花敗柳可比。”
少年聽得出神,眼中透出向往之意,但仍是不忘叮囑道,“頭兒,還是小心為上。前幾日隔壁營寨的兄弟巡山時莫名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這才派我們前來探查。說不定中州那邊又開始對我們蠢蠢欲動了?!?/p>
烏巖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上次中州勢力大舉入侵南荒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以我對這片密林的熟悉程度,料理一兩個落單的中州武者還不是跟砍瓜切菜般容易?你這畏首畏尾的性格將來要如何在部落中立足?何時才能成為獨當....”
話音未落,烏巖忽然感覺有一股冰涼滑膩的觸感漫過腳背,頓時寒毛倒豎,本能地拔高身形,腳尖處血色凝聚,如利箭般向下激射而去,將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花蟒絞得粉碎。
一擊得手,他絲毫不敢松懈,全身肌肉緊繃,屏住呼吸凝神聽去——密林深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由遠及近,參天古木接連斷裂,腐葉堆中驟然炸起遮天蔽日的蟲浪。
血翅蠅如霧氣般彌散而開,鐵線蜈所組成的黑潮洶涌澎湃,鬼面蛛在浪尖織成索命的羅網(wǎng)。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蟲潮背后若隱若現(xiàn)的獸群,猩紅的眼眸在陰影中閃爍,透著嗜血的寒光。
烏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周身驟然迸發(fā)出血色的光芒,化作繚亂飛舞的圓月彎刀。綿密的刀網(wǎng)剛撕扯開血翅蠅所化的血霧,還未來地及出聲示警,便與阿隼一同被撲面而來的腐臭氣息所吞沒。
獸潮去勢不止,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向著山下的部落群居地奔涌而去,所過之處草木盡枯,宛如索命的死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