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死死壓制住胸中翻騰的血氣與恨意，腳步穿過回廊，身后那些或鄙夷或憐憫的目光被他盡數(shù)拋開。他沒有回自己那間破舊院落，徑直朝著家族后門的方向奔去。
他的手，緊緊攥著懷中一個磨得起了毛邊的布袋。
里面，是他耗盡三年積蓄，甚至不惜變賣了父母留下的唯一一件貼身玉佩，才從一個行腳商人手中換來的救命之物。
一株通體赤紅，葉脈中流動著點點熒光的“凝血草”。
只要有了它，雪兒體內(nèi)的寒毒就能被壓制，至少能安穩(wěn)度過這個嚴冬。
通往后門的路徑，恰好需要穿過家族的演武場。
此刻的演武場，人聲鼎沸。
一群林家的旁系子弟正眾星捧月般圍著一人，那人赫然便是剛剛在議事大廳大出風頭的蕭凡。
他享受著眾人的吹捧，臉上掛著意氣風發(fā)的笑容。
“蕭凡大哥神威蓋世！那柳青瑤怕是早就傾心不已！”
“何止！你沒看見林昊那廢物最后的熊樣？連個屁都不敢放！”
“一個鍛體一重的廢物，也敢跟蕭凡大哥搶女人，真是活膩了！”
尖銳刺耳的議論鉆入林昊耳中，他面無表情，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低著頭，沿著演武場的邊緣，加快了腳步。
他不想惹事。
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事比妹妹的病更重要。
“站住。”
一個冰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林昊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抬起頭，蕭凡正帶著幾個跟班，面帶玩味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蕭凡負手而立，下巴微揚，用一種審視獵物的目光打量著林昊。
“我聽說，你以前也是個天才？”他慢悠悠地開口，每個字都透著戲謔，“可惜，命不好?？丛谖医裉煨那椴诲e，便‘指點’你幾招，免得你以后出去，丟了林家的臉?！?/p>
“指點”二字，他咬得極重。
周圍的林家子弟聞言，立刻會意，臉上全都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迅速圍攏過來，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將林昊死死困在中央。
一名年紀尚小的旁系子弟面露不忍，剛想開口，就被身旁的兄長一把拽住，低聲呵斥：“想死嗎？別多看！”
無人阻止，無人聲援。
林昊握緊了懷中的藥草，聲音沙?。骸拔覜]空?！?/p>
“有沒有空，可不是你說了算?！笔挿驳男θ葑兊蒙?。
他身旁一個身材高大的跟班獰笑一聲，跨步上前，二話不說，一記勢大力沉的直拳就朝著林昊的面門轟來。
這跟班已是鍛體境二重，拳頭帶起一陣惡風。
林昊瞳孔驟縮，他十六年來從未與人真正動過手，只能憑著本能狼狽地側(cè)身閃避。
拳頭擦著他的臉頰過去，帶起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哦？還能躲？”
那跟班有些意外，隨即惱羞成怒，攻勢變得更加猛烈。
拳打，腳踢。
林昊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只能被動地格擋、躲閃，身上很快便挨了數(shù)下重擊。
“砰！”
一記重腳狠狠踹在他的小腹，林昊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堅硬的青石板上。
“噗！”
他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身前的地面。
“廢物就是廢物！”
“快看他那樣子，真給我們林家丟人！”
周圍的嘲笑聲愈發(fā)肆無忌憚。
林昊掙扎著想要爬起，那跟班卻已走到他面前，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將他死死地壓在地上。
“就這點本事？”跟班的腳掌用力碾了碾，臉上滿是鄙夷，“你剛才在議事大廳的骨氣呢？”
劇痛讓林昊的臉龐扭曲，他沒有求饒，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蕭凡，里面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就在這時，因為剛才的劇烈摔倒，他一直緊緊護在懷里的那個布袋掉了出來，滾落在地。
袋口散開，一株赤紅色的藥草滑了出來。
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那葉脈中的點點熒光，格外顯眼。
“嗯？凝血草？”
蕭凡的目光落在那株藥草上，微微一怔，隨即嘴角咧開一抹殘忍的弧度。
他當然認得，這株凝血草年份不低，是療傷固本的良藥，價值不菲。
林昊看到他的目光，心臟猛地一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沙啞地嘶吼：“……別碰它……那是雪兒的命……”
蕭凡聽見了。
他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燦爛。
他緩步走上前，在林昊睚眥欲裂的注視下，緩緩抬起了自己的腳。
“不……”
林昊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
“咔嚓?！?/p>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碎的聲響。
蕭凡的腳掌，重重地踩在了那株凝血草上。
赤紅的汁液迸濺開來，珍貴的藥草被堅硬的鞋底碾入塵土，瞬間化為一灘污穢的爛泥。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林昊的大腦一片空白。
妹妹蒼白的小臉，她微弱的呼吸，她強忍著痛苦擠出的笑容……一幕幕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然后被那只腳，一同碾得粉碎。
最后的希望，沒了。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從林昊的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讓他猛地掙脫了跟班的壓制。他整個人化作一道黑影，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瘋了一樣撲向蕭凡。
沒有招式，沒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恨與瘋狂。
蕭凡根本沒料到這個他眼中的廢物，在被重創(chuàng)之后還能爆發(fā)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他只來得及偏了一下頭。
“刺啦！”
林昊的指甲，在他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火辣的疼痛傳來。
蕭凡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指尖沾上了一抹溫熱的鮮紅。
他，青陽城第一天才，未來的宗門弟子，竟然被一個廢物傷到了臉。
這是奇恥大辱！
全場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找……死！”
蕭凡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雙目中殺機暴涌。他不再有任何戲耍的心思，一股遠超鍛體境的靈力波動，從他身上轟然爆發(fā)。
煉氣境的威壓，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沉重。
他一步踏出，身影快到極致，右手握拳，淡青色的靈力在拳鋒上匯聚，發(fā)出嗡嗡的聲響。
這一拳，他沒有絲毫留手。
他要廢了林昊！
林昊剛剛爆發(fā)完最后一絲力氣，此刻虛弱不堪，根本無法躲閃。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裹挾著毀滅氣息的拳頭，在自己眼中不斷放大。
“轟！”
拳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轟在了林昊的丹田之上。
林昊聽到的不是悶響，而是一聲清脆如琉璃破碎的哀鳴，那是他命門根基在哀嚎。一股毀滅性的力量，瞬間沖入他的體內(nèi)，摧枯拉朽般地撕裂了他的經(jīng)脈。
他的身體弓成了一只蝦米，雙眼暴凸，而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他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鮮血從他的口鼻中不斷涌出，很快在他身下匯成一灘血泊。
意識在飛速地模糊，眼前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zhuǎn)。
他的生機，正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流逝。
“雪兒……我的藥……”
他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著，伸出手，想要去夠那灘被碾碎的藥泥，可手臂卻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
他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
蕭凡冷漠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林昊，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藥草殘渣。他用腳尖，將那被他踩爛的部分踢開，露出還算完好的根莖。他彎腰撿起那半截凝血草，用靈力蒸干上面的泥土，然后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盒，將這半截殘根當作戰(zhàn)利品一般，小心翼翼地收了進去。
“廢物的東西，也配叫天才?！?/p>
他輕蔑地丟下一句話，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轉(zhuǎn)身帶著早已嚇得噤若寒蟬的跟班們，揚長而去。
演武場上的林家子弟們，看著地上的林昊，臉上再沒有嘲笑，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們作鳥獸散，生怕和這件慘事扯上任何關(guān)系。
偌大的演武場，轉(zhuǎn)眼間只剩下林昊一人，孤獨地躺在冰冷的血泊里。
寒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覆蓋在他漸漸冰冷的身體上。
他的生命氣息，越來越弱，呼吸幾不可聞。
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徹底將他籠罩。
就在他最后一絲意識即將徹底消散，靈魂仿佛要被抽離身體，墜入無邊黑暗的剎那。
在他靈魂的最深處，一顆沉寂了整整十六年，與他靈魂伴生而來的灰色珠子，毫無征兆地，突然亮起了一道微弱卻又亙古不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