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靴底碾過帶露的草葉,涼絲絲的水痕滲進布襪。
藥香像根無形的線,時而纏上他的手腕,時而繞到后頸,活像有人故意逗他——就像上個月他在山澗抓野兔,那毛團子也是這般忽近忽遠,最后蹦到他腳邊時,他反而被嚇了個踉蹌。
“又不是兔子?!彼嗣箝g的青銅鐲子,系統(tǒng)界面在意識里若隱若現(xiàn),情緒值進度條隨著心跳微微顫動。
昨夜藥箱里翻涌的悲傷還殘留在記憶里,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前方兩里外有團情緒——不是悲傷,是平靜,像深潭底的月光,偶爾蕩起漣漪。
繞過三棵合抱粗的老松,李昭的腳步頓住了。
月光漏下的林隙里,蘇晚照正半蹲著。
她素色裙角沾著草屑,發(fā)間的木簪松了半寸,幾縷碎發(fā)垂在耳后。
左手拎著個藤編藥簍,右手捏著把細刃小鋤,正往土里輕輕一撬——一株淡紫色的藥草帶著濕泥被起出,根須上掛著的水珠在月光下閃著碎鉆似的光。
她的動作輕得像在哄睡嬰兒。
李昭想起今早她替王二牛包扎時的模樣,那時她指尖按在傷口上,連王二牛疼得齜牙咧嘴,她的手都穩(wěn)得像釘在那兒的釘子。
可此刻她的指腹卻輕輕撫過藥草的葉片,像是在摸什么易碎的寶貝。
系統(tǒng)突然震動,李昭差點咬到舌頭——蘇晚照的情緒值正在攀升,不是悲傷,不是憤怒,是...懷念?
他盯著系統(tǒng)面板上跳動的“懷念值+5”“懷念值+3”,喉結動了動。
老斥候說過,斥候的眼睛要比獵鷹尖,耳朵要比狐貍靈,可此刻他突然覺得,這雙能感知情緒的鐲子,才是老天爺塞給他的第三只眼。
“你是那個救我的人吧?”
聲音像片落葉飄過來。
李昭僵在樹后,手指下意識摳住樹皮——他明明放輕了腳步,連呼吸都憋著,這女人怎么會發(fā)現(xiàn)?
蘇晚照沒回頭,仍在整理藥簍里的草葉,“昨夜你翻我藥箱時,我在半里外就聞見了軍營的馬糞味。”她側(cè)過臉,月光剛好落在她眼尾,“大魏的兵,總愛往靴底撒松針防蛇,你踩斷的那根松枝,響得像敲梆子?!?/p>
李昭的耳尖發(fā)燙。
他想起今早老王頭罵他“毛躁得像剛下崽的母狗”,原來早被這游醫(yī)看了笑話。
他硬著頭皮走出去,靴底的泥塊“吧嗒”掉在地上,“我...我就是想問,今早那刺客...”
“想問他們?yōu)槭裁醋肺??”蘇晚照把藥簍往身側(cè)挪了挪,動作里帶著點防備,“知道得太早容易折壽,這句話我沒騙你。”
李昭撓了撓后頸。
他本想套話,可這女人的話像團棉花,拳頭打上去軟乎乎的使不上力。
系統(tǒng)突然彈出提示:“目標人物產(chǎn)生疑惑值+10”,他眼睛一亮——這不正是機會?
“我救你,是看不得無辜人被害?!彼室獍选盁o辜”二字咬得很重,盯著蘇晚照的睫毛。
她的睫毛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蝶翼,“那你呢?”他趁熱打鐵,“總不會真有人閑著沒事,大半夜背個藥箱往刺客堆里鉆?”
林子里靜得能聽見露水從葉尖墜落的聲響。
蘇晚照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角,李昭看見她腕間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條小蛇盤在那里。
系統(tǒng)突然瘋狂跳動:“悲傷值+20”“憤怒值+15”,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情緒濃得像浸了血的酒,嗆得他眼眶發(fā)酸。
“你為何要救我?”蘇晚照突然抬頭,眼睛亮得驚人,“要是我身上背著人命,要是那些刺客...是來替天行道的?”
李昭被問得一怔。
他想起老王頭說蕭慕遠割降卒耳朵領功,想起路線圖上那個刺眼的紅圈,想起今早刺客刀上淬的毒——那毒他在醫(yī)書里見過,是漠北敵國特有的“鬼見愁”。
“我救的是活人?!彼紫聛恚吞K晚照平視,“刺客要殺你,你要活,這就夠了?!?/p>
系統(tǒng)提示音戛然而止。
蘇晚照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三息,突然笑了,“你和那些只會喊‘忠君報國’的兵不一樣?!彼男θ莺艿?,像春雪化在溪水里,“他們總愛問你是誰,從哪來,要到哪去...可你只問我想不想活?!?/p>
“咳,我這人沒什么大志向?!崩钫衙嗣亲?,耳尖更燙了,“就是看不得好人被欺負。”
“好人?”蘇晚照的聲音突然冷下來。
林子里刮起一陣風,吹得松針簌簌作響。
李昭的后頸突然冒起寒意——那不是夜風,是殺氣。
他猛地拽住蘇晚照的手腕往旁邊一撲,就聽見“咻”的一聲,一支淬毒的短箭擦著他的耳尖釘進身后的樹干,箭尾的黑羽還在顫。
“黑梟?!碧K晚照的聲音像冰碴子,“他們沒殺夠?!?/p>
李昭扶著她滾進灌木叢,透過枝葉縫隙,看見七道黑影從四周包抄過來。
為首的男人裹著黑斗篷,臉藏在陰影里,只有嘴角那道刀疤泛著青白色——正是今早追蘇晚照的刺客首領。
“情緒偽裝已激活?!毕到y(tǒng)提示音在腦海里響起,李昭感覺自己的緊張像被擰干的抹布,連心跳都慢了半拍。
他掃過系統(tǒng)面板:黑梟的憤怒值+30,其他刺客的恐懼值+15(怕任務失?。K晚照的冷靜值+20(早有預料)。
“往東邊跑,那里有塊凸巖,能擋箭?!彼麎旱吐曇?,把蘇晚照往懷里帶了帶,“我引開他們?!?/p>
“你瘋了?”蘇晚照掙扎著要起來,“他們有七個人!”
“我有這個。”李昭晃了晃手腕上的青銅鐲子,意識里快速兌換——憤怒值足夠換第二張破陣符。
系統(tǒng)藍光閃過,一張畫著金色符文的黃紙出現(xiàn)在他掌心,“你信我,還是信刺客的刀?”
蘇晚照咬了咬嘴唇,最終點了點頭。
李昭深吸一口氣,突然從灌木叢里跳出來,大喊:“孫子們!
爺爺在這兒!“
黑梟的刀疤抽動了一下,“抓住活的?!?/p>
七把刀同時出鞘。
李昭撒腿往西邊跑,破陣符在指尖發(fā)燙。
他能清晰感知到刺客們的情緒——為首的黑梟是冰冷的殺意,剩下的六個是急于立功的急躁。
他拐過一棵老槐,突然剎住腳步,反手將破陣符拍在樹干上。
“破陣!”
符紙“轟”地燃燒,金光大盛。
李昭看見六名刺客的身影突然扭曲,像掉進了染缸的布——他們互相揮刀,嘴里喊著“別跑”“抓住他”,卻全砍向自己人。
黑梟的刀疤突然脹紅,顯然識破了幻境,可他的刀剛要劈向李昭,身后傳來蘇晚照的尖叫:“小心!”
李昭本能地打滾,黑梟的刀貼著他的后背砍進土里,震得他虎口發(fā)麻。
他摸出腰間的短刀,系統(tǒng)瘋狂跳動:“恐懼值+50(黑梟沒想到他能撐到現(xiàn)在)”“憤怒值+40(任務要失敗)”。
“去死!”黑梟的刀再次劈下。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藥鋤破空而來,“當”的一聲架住了刀鋒。
蘇晚照握著藥鋤柄,指節(jié)發(fā)白,“我學過幾年功夫,沒騙你?!?/p>
李昭趁機撲上去,短刀捅進黑梟的左肩。
黑梟吃痛后退,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釘。
李昭拉著蘇晚照滾進旁邊的淺溝,透骨釘擦著蘇晚照的發(fā)梢釘進土坡,濺起幾粒碎石。
“撤!”黑梟捂著傷口低喝,剩下的刺客連滾帶爬消失在林子里。
李昭癱在地上直喘氣,系統(tǒng)提示音不斷響起:“恐懼值+100(刺客們害怕主子懲罰)”“喜悅值+80(任務成功保住蘇晚照)”。
他摸了摸被劃破的衣袖,抬頭看向蘇晚照——她的藥簍歪在腳邊,幾株藥草散落在地,可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你受傷了?”蘇晚照蹲下來,指尖懸在他手臂的傷口上方,“我有金創(chuàng)藥...”
“先別管這個!”李昭突然撲向最近的刺客尸體,從那人懷里摸出個油皮紙包。
打開的瞬間,他的手開始發(fā)抖——紙上蓋著朱紅大印,正是蕭慕遠的私章,字跡力透紙背:“速清前朝余孽,勿留活口,事成后撥糧五千石?!?/p>
“蕭慕遠...”他的聲音發(fā)澀,“原來老王頭沒騙我。”
蘇晚照的手指捏住那張紙,力氣大得指節(jié)發(fā)白,“大燕滅國時,我爹就是不肯交出傳國玉璽...蕭慕遠說他通敵,屠了我滿門。”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砸在李昭心上,“我是大燕皇室最后的血脈,蘇晚照是假名,我的本名叫...燕昭寧?!?/p>
李昭抬頭看她。
月光下,她眼角的淚痣像滴凝固的血,“所以你要復仇?”
“我要讓他跪在我爹墳前,把他當年說的‘通敵’二字,一個字一個字咽回去?!碧K晚照的聲音里帶著冰碴,可她的手卻在發(fā)抖,“可我一個人...做不到?!?/p>
李昭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涼,像冬天的泉水,“我?guī)湍恪!彼f,“蕭慕遠勾結敵國,我查;傳國玉璽的事,我查;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我替你討公道?!?/p>
系統(tǒng)突然彈出提示:“信任值+200(目標人物對宿主產(chǎn)生依賴)”。
李昭沒看,他盯著蘇晚照的眼睛,那里有團火,燒得他胸口發(fā)燙。
“為什么幫我?”蘇晚照輕聲問。
李昭想起老斥候說的“斥候的命該用來咬硬東西”,想起父母戰(zhàn)死前塞給他的銀鎖,想起今早藥箱里翻涌的悲傷——那不是普通的悲傷,是整整一族人的冤魂在哭。
“因為我是大魏的斥候。”他說,“斥候的眼睛,不能被爛磚糊住?!?/p>
蘇晚照笑了,這次的笑里有了溫度,“那...燕昭寧這個名字,你是第一個知道的?!?/p>
林子里的蟲鳴突然響了起來。
李昭撿起地上的藥草,小心放進蘇晚照的藥簍,“該回去了,老王頭要是發(fā)現(xiàn)我夜不歸宿,能嘮叨到明年開春?!?/p>
蘇晚照背起藥簍,突然頓住腳步,“你的傷...”
“小意思?!崩钫褤]了揮手,“我回哨所找王二牛要點酒,拿火燒燒就好?!?/p>
兩人并肩往林子外走。
李昭的視線落在蘇晚照的藥簍上,箱蓋的紋路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像條蟄伏的龍。
他想起昨夜藥箱里翻涌的情緒,想起蘇晚照說的“傳國玉璽”,喉嚨突然發(fā)緊——那藥箱里,怕不是藏著比密信更重要的東西。
“對了?!碧K晚照突然回頭,“你昨夜翻我藥箱...看見什么了嗎?”
李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摸了摸鼻子,“就...就看見幾味藥草。”
蘇晚照笑而不語,繼續(xù)往前走。
李昭盯著她的背影,腕間的青銅鐲子微微發(fā)燙——今晚,他得偷偷再翻一次那藥箱。